等账册拿过来,她垂眸,一眼就看清上面写着:康平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赏赐临华殿沈氏。
她不动声色,笑笑:“原来赏人了,也就罢了。”
待她面带怒气回了桂宫,皇上正在打棋谱,笑道:“东宫的事,叫你不要管,你偏不听。自己气着了,算谁的?”
皇后见他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更怒,道:“这找太子妃的事,皇上还得催着礼部,别再拖拖拉拉!”
*****
等皇后走了,沐儿一脸平静回到内室,想了想,把那三朵花儿全取出来,对着镜子,仔细地戴在了头上。
流采见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沐儿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怎么办?我懒得想。流采,你要知道,高兴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发生了好事,咱们就可着乐。坏事要跟着难过,不是更亏了?把那银红撒珠的缎子拿来,你说做个什么好?要不要拿它把那披风的面料给换下来?”
流采抹了抹眼泪,出去把那缎子捧了来。一起捧来的还有那驼色的。
“姑娘,要不先给太子爷做一身衣裳吧?”
沐儿盯着那料子,想了想,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不让我去狩猎,就是怕我跟太子太近。我非要去戳她的眉眼,不是自己找死么?再说……太子那性子……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儿,才安全。”
待两人出了内室,又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看得全福暗暗纳罕。这主仆两个可真是……心也太大了。之前新婚之夜被太子晾着,没听见半句哭声。这回被皇后娘娘治了,还是乐乐哈哈。唉……才以为日子要好过了,偏又得罪了皇后娘娘。以太子殿下的孝顺,这临华殿怕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他心里这样想,忍不住去打听太子的动向。果然,当日,太子下了朝,没来临华殿,而是先去了柳夫人的通光殿,呆了一会儿,吃饭前去了陈夫人的高明殿。也许是心疼陈夫人得了风寒,吃了饭没留宿,而是回了自己的神仙殿。
这事,全福藏在心里,谁也没说。
*****
沐儿这两日,没事就穿着那大披风,远远地坐在后院的小亭中,看营造司的人整捶丸场。全福来报,殿里没炭了。沐儿想了想,便知道他的难处。
她便低声吩咐流采:“拿十两银子给全公公。另外,趁今儿天好,你也去一趟衣工局,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边角料子。”
她又看了一阵,营造司就有人过来道:“夫人,咱们干草都清完了,接下来要平地,怕是有灰土。”
沐儿无奈,只得慢慢回转。走在小径上,那天跟太子同行的情形竟是浮上心头,晃若隔世。她淡笑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到殿中。
才坐下没多久,正托腮有些无聊,就见流采一脸兴奋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不认得的体面姑姑,那姑姑身后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筐。
流采笑道:“姑娘,这是衣工局的管事,云久姑姑。听说咱们要边角料,亲自挑了些,送来了。”
沐儿一时有些呆滞。她不馋点心,所以她这里每日的分例都赏了流采。后来,流采又省下去换做绢花儿的材料。可这么大一筐,流采就是一年不吃点心也不够呀。她若是得宠,这些人来讨好,也还有个道理,可偏偏不是这么回事。她先是被太子罚钱,又被皇后娘娘罚禁足,就是个大冷灶。
流采见她一直发呆,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轻轻推了推:“姑娘,您要不要看看?”
沐儿回过神来,忙让流采端凳子给云久坐,又笑道:“有劳姑姑了。这大冷的天,叫流采拿回来就是。”
那云久谢了座,却不敢真坐,陪笑道:“之前夫人要,咱们倒是怠慢了。该来给夫人陪个礼。这些我瞧着还成,夫人要不要看一看?若是不够好,或是夫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回头再去寻去。”
沐儿听这口气巴结得紧,自己反倒心虚得很,只好站起身,走到那筐前。
小太监忙揭开上面盖着的蓝布,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卷质料花色各异的绫、罗、丝、绢。
沐儿随手拿起一卷翠绿的轻罗,展开一看,足足有两尺宽窄,哪里真的是什么边角料,分明是从整匹布上剪下来的。
手里捏着那轻罗,沐儿莫名想笑,到底忍住了。管它什么原因,她懒得再想,这送上门的好事,她傻了才往外推。
正要让流采拿钱赏云久,没想到全福也回来了。
云久一见立刻告辞。等她走了,沐儿才想起来,忘了打赏人家。
正想要不要让流采追上去,全福却拿出那十两银子,双手奉给流采。
沐儿一看,心凉了半截,这宫里,也太贵了。不过是两日的炭,十两还不够?!
“他们要多少?”
全福一呆,旋即笑得露出一口大板牙:“夫人,惜薪司的人半分银子也不肯收。捡了最好的炭,已经着人送来了。”
沐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沐儿呆了一会,便懒得再纠结这两件小事。这些人肯定是看走眼了,等发现真相……呵呵,对不住,东西可是要不回去了。
她的心情好起来,把什么太子,什么皇后娘娘全扔到了脑后。反正临华殿比整个安平伯府都大,只要没人来烦她,圈地为王,小日子过得相当美滋滋。
可沐儿在东宫自得其乐,外面却是传得风声鹤唳。又加上安平伯新近丢了官,两相一联系,流言便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说怕是过了年,沈氏就会被废为庶人,逐出东宫。
这消息一流传开,平阳侯曹家就遣了人上门,说沈家姑娘八字重,他们家儿子配不上。这门亲事就此做罢。
沈浅儿躲在屏风后,听到这话,当场扑倒。平阳侯府唯一一座还见得人的屏风遭了殃,就地散了架。
安平伯夫人抱着女儿哭得昏天黑地,又痛骂安平伯无能,又痛骂沈沐儿祸害。
安平伯倒是没把沈浅儿的亲事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求爷爷告奶奶,想再找份差事。可他既没钱打点,又在这风口浪尖上,谁还愿意沾惹他?
在外丢尽了脸面,回家又听安平伯夫人哭骂,中得犯灌黄汤。醉糊涂了,性子上来,抡拳把安平伯夫人也狠打了一顿。
这下安平伯夫人彻底炸了锅,嚷着要和离,连夜就带着沈浅儿哭着回了娘家。
安平伯夫人的娘家在京城。父母早没了,大哥如今官至礼部侍郎,按说也不错了。只可惜,跟她不是一母所出,只有面子上的情分。只是到底也是侍郞府嫁出去的姑奶奶,被人打了,外甥女又被退了亲,要回来,她大哥大嫂自然也不好把她推出去,便拨了个破落的小院,让她们母女暂住,说是过了年,再想法子。
接着这几件事,一时都成了京城笑谈,这下安平伯更是没脸出门见人。
眼看着狩猎的日子将近,往年他虽然是个勋贵中的破落户,可好歹也有官职在身,这样的活动,一次没落下过。
这次,他却根本不敢去问,只能躲在屋里,抱着自己的刀弓落泪。又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在外乱说话,惹恼了太子。正自打耳光,恨不能提刀抹了脖子,就听到门上小厮兴奋得嗓音都劈了。
“伯爷,有贵人来了!要邀伯爷出门呢!”
安平伯眼睛红肿,跌跌撞撞拉开门:“是太子爷么?!”
小厮:……伯爷真是想太子爷都想癔症了。
第16章 你自己想想法子
安平伯直到坐上那辆京城独一无二的华丽马车,还不敢相信。
可是承恩侯世子确确实实就坐在他对面,近得他连对方右脸颊上的那粒小红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嗫嚅着,想说几句话,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得体。承恩侯世子跟太子可是极亲近的。他来找自己,怕不是太子的意思?难道八丫头在宫里过得还好?太子也不再恼他?他想问,却又不敢。
承恩候世子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摇晃好久,终于停了下来。
“世伯请下车吧!”承恩候世子先跳下车,说道。
安平伯抓着马车门柱,下了车,一看就懵了。
原野广袤,枯草连天,白云下,上百匹骏马,毛色发光,在悠闲地吃着草料。
道旁一个大牌坊,上书“新阳”二字。一匹千金,京城最贵的新阳马场,达官贵人的坐骑大多出于此。
安平伯府的马老得连路都要走不动了。他也没钱买匹青壮的。承恩侯世子邀他来此做什么?
承恩侯世子笑道:“听说世伯以前最会相马。小侄家里如今的马儿,性子都太烈了。这次去狩猎,想挑匹温驯些的。不知能不能劳烦世伯帮着掌个眼?”
安平伯一愣,顿时眼眶通红。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相马骑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没想到……承恩侯世子这么年轻,成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两人在马场足足挑了两个时辰,安平伯算是好好地过了一回马瘾。
他替承恩侯世子挑了一匹三岁的栗色小母马,大宛种。承恩侯世子瞧了甚是满意,待坐下歇息,品茶吃点心时,便好似随口问道:“世伯,这次可去狩猎?”
这话一出,承恩侯的脸便沮丧得塔拉下来,低弯了头。
“唉,说来都是我……一时酒醉说了胡话,得罪了太子爷。羞得不敢出门。”
李业便笑道:“世伯还有一大家子要顾,难道便一世不出门不成?要我说,这倒是个机会,你只管去,到时候我瞅着机会叫你见了他。你当面好好认个错,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平伯一下愣住了。这满京城,想巴结承恩侯世子,求着他在太子跟皇后皇上面前说好话的,不知道多少。他想都不敢想去巴结,现在人家居然主动要帮他?
他往椅下一滑,就要跪倒。
李业一惊,忙伸手扶他:“世伯万万不可如此。反正这匹马儿还生着,不如世伯带回去帮我驯上几日,顺便骑着去狩猎,等完了,再还我,如何?”
安平伯再傻,这回也明白过来。承恩侯世子哪里是自己需要马,分明是想让他去狩猎,又怕他没马可骑。
他不禁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里暗暗后悔……当初要是直接将八丫头订给了承恩侯世子,哪怕是做妾呢,不比去东宫强?!
*****
李业送了安平伯回府,见时辰差不多,回府也没歇着,便带着两只水晶鹅进了宫,往桂宫去见皇后娘娘。
到时,皇上太子与皇后娘娘三口正准备吃晚饭。
皇后娘娘赐了座,打趣道:“你是故意挑着这饭点儿进宫的吧。”
李业笑道:“可不是。我今日出了城,本来懒怠再出门。可见家里的老张头做得了水晶鹅,品相极好,便想着此时进宫,怕是还来得及叫娘娘尝尝。”
这水晶鹅是皇后娘娘在家时最爱的吃食。他三不五时就会带一两只进宫,也无人觉得他此举有何奇怪之处。
一时饭毕,四人闲坐吃茶。时辰尚早,皇上突然来了兴致,就提议不如打上一圈麻将。
皇后娘娘立刻拍手称好,忙吩咐人摆桌。
李业却眼珠一转,看了看太子。
太子把手中茶碗一放:“父皇,儿子有点正事要说。”
李业忙站起身:“臣先回避。”
皇后娘娘也问道:“母后要不要也回避一下?”
太子眼神淡淡,轻轻摇摇头:“不必。两句话就说完了。父皇,这次狩猎,怕还得请父皇辛苦一趟。”
室内气氛顿时由春入冬。
李业按捺住震惊,眼神忙往皇上和皇后娘娘脸上溜。
就见皇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皇后则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两颊都凹下去一块儿,显然也是吃惊不少。
“哼……哼”皇上拿手捂着前额,清了清嗓子:“怎么了?好好地突然说这个?朕这身子骨可骑不动马。”
太子站起身,秉手朝皇上一鞠躬:“儿臣无能。一个小小东宫,尚要劳动母后协管,如何有脸替父皇行此军国大事?”
李业觉得滑稽。
说狩猎是军国大事,倒也没错。“春以蒐振旅,秋以狝治兵”。皇帝带队狩猎,其实有着展示国力,操练兵旅的象征之意。可是自打太子落地,四海升平,用不着这个,狩猎已经演变为京城勋贵们不可或缺的秋冬露脸盛事。往年,太子都兴致极高。今年,这不能去狩猎的原因……也未免太奇怪了一些。这是在不满皇后娘娘插手东宫的事?
果然,就见皇上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