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喘了几口气后,她发现乱成一锅粥的大脑,终于能稍稍进行一些思考了。
失踪前,她是跟着侍女柔真去了延通寺后院。
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见到了藏经室里被五花大绑的柔真。
而柔真又是跟着乔府管家而去的。
柔真的亲爹应当不会对她下手,难道有贼人藏在了延通寺,伺机将她和乔沅一起抓走了吗?
乔沅的眼睛看不见,无法确定柔真是否在自己身边。
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人会抓自己。
若柔真也和她一起被带走,那家里人能不能知道她被人抓走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发现她失踪,他们会派人来寻她吗?
惊慌无措之中,耳边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乔沅想了半天才听出来,那是她手腕上的玉镯碰到了船身所发出的响动。
想到这枚玉镯,乔沅的心居然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这枚镶金的绿镯子是她及笄那年,辛良遥送来的生辰贺礼,她收到后,就一直戴在手上。
她颤抖着舒了口气,就算乔家人不找她,辛良遥也一定会来寻找她的下落。
辛良遥如此聪明能干,说不定早就察觉到她被歹人抓走,已经带人到处寻她了。
乔沅冷静下来。
她必须要设法留下记号,让辛良遥能更快找到她。
虽然看不见,但她还能听,还能摸。
她留神细细听了一会儿,能听到隐约的水声,说明她确实是在水上。
馥州唯一的水域,只有临淳湖,乔沅很确定,她此时就在湖面上。
而且她所在的这艘船,不是一叶扁舟,而是艘不小的船。
因为水声听上去离得很远,她肯定不是在甲板上,而是在船舱内。
乔沅不知周围有没有人监视,她故意大幅度地动了动腿。
绣鞋撞在船身上,发出低低的响动。
乔沅听了一会儿,见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推测船舱中应该只有她一人。
乔沅胆子大了起来,她用被捆住的手,在身侧的船身上来回摸索,摸了摸去却都只摸到船板。
乔沅不死心,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往高处摸。
没摸多久,她就惊喜地发现,她所在的船舱果然有一扇窗户,而窗户竟然没有锁,被她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一条缝。
乔沅大喜,更让她高兴的是,她的双手虽然被缚住,可那枚玉镯却在靠近手掌的位置,没有被绳子捆住。
乔沅抬起胳膊,用牙咬住袖口,用力一扯,咬下了袖子上的一块布。
她用布裹住玉镯,想要把此物当做记号,扔出船外。
问题是,如果船一直行驶在湖中央,她的玉镯就算被扔出去,也只会沉到湖底,不可能被任何人看见。
正当乔沅思考计策之时,船舱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乔沅当即倒地,把玉镯塞入袖中,然后瘫软四肢,装出还在昏迷中未曾醒来的假象。
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有人说:“这就是你们绑回来的女人?”
“是。”另一人道:“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延通寺,我们也不清楚她的身份,怕她坏事,只好将她绑来了。”
“不准欺侮女子,这是老大定下的规矩,还记得吧?”
“当然!那这女的该怎么办?杀了?”
“我也不知道,算了!先带回去,等老大定夺!”
两个人关上了舱门,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站在门口闲聊。
一人说:“马上就要经过那艘官船了,你说老大为什么非要让人去抢官盐啊?”
“谁晓得呢!听派出去的兄弟说,他们还杀了不少官兵,现在尸体还在船里呢!这大半夜的,从那儿经过,我都觉得怪渗人的!也不明白老大为什么要把那艘船拖到这里来。”
乔沅很快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出一件事:
这群人不久前抢了官盐,杀了官兵,还把官船劫了过来。
乔沅的大脑转得飞快。
官盐被抢是大事,官府定会派人来搜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这艘船。
只要她把玉镯丢到船上,迟早都会被人发现。
说干就干。
乔沅摸着船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点点把窗户推开一条细缝,感受着湖上的风。
船往前开了不久,原本持续地吹到脸上的风,突然间减弱了不少。
乔沅明白,一定是驶到那艘官船旁边,风被对面的船身所阻,才会弱下来。
乔沅想揭开眼上的罩布,可那块被人绑得很紧,她怎么也挣脱不掉。
无奈之下,她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布包的玉镯,伸出窗外用力一抛。
拜托拜托!一定要丢到船上!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她的玉镯居然真的扔上了官船的甲板!
乔沅又惊又喜,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躺下,心中默念:辛良遥,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起,杜昙昼和莫迟就已赶到临淳湖边。
昨天,州府的官员已经在容岛附近搜查完毕,确定了几个官船可能会在的地点。
今日,冉遥几乎把州府内所有能干活的人都带来了。
众人分乘小船,分散到各个可能地点,寻找被劫走的官船。
上船后没多久,莫迟就蔫了。
当然他的精神萎靡,别人是看不出来的,他看上去仍旧是笔直地坐在船上,还是那个劲瘦利落的莫护卫。
可杜昙昼瞧得出来,他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起初,杜昙昼还以为他这是担心时方砚的缘故。
不久后,莫迟的眸光越来越暗淡,唇色也越来越白。
杜昙昼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他侧头问莫迟:“你……不会是晕船吧?”
莫迟看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有气无力的表情。
杜昙昼愣了愣,不敢相信道:“你堂堂一个夜不收,居然会晕船?”
莫迟忍着反胃,咽了咽口中的酸水,艰涩道:“其实……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船。”
第55章 莫迟调笑似地瞥了杜昙昼一眼:“这招我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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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州地处西北,干旱少雨,大部分湖泊只有夏天才会蓄水,冬天干涸得连湖底都会暴露在外,完全没有需要坐船的机会。
焉弥就更干了,国境之内,最深的湖水也才刚没过马腿而已。
在这两个地方度过了前半生的莫迟,从来没坐过船。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理解晕船这个词的含义。
坐在船上还能晕?那骑马不是更颠簸,难道还有人会晕倒在马背上吗?
“我错了。”莫迟强忍着想干呕的冲动,死死按住胸口,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我从前就不该嘲笑别人,现在只怕是遭报应了——”
杜昙昼憋住笑,又好笑又心疼地问:“那你也不识水性了?”
莫迟缓缓摇头,除了坐船,他这辈子也没游过泳。
杜昙昼看他忍着反胃,一脸很难受的表情,突然计上心来。
他和莫迟坐在小船最末,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见无人注意,便挪到莫迟身旁,紧贴着他,用手搭在他肩膀,像是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一样。
莫迟一惊,侧过脸看他。
他却不让莫迟看,用手扳过他的脸,让他目视前方,然后把嘴凑到他耳边,故意用气声道:“不知莫郎将对昨夜见到的可还算满意?”
莫迟一抖,脑中瞬间浮现起昨天见到的美人出浴图。
杜昙昼轻声呢喃道:“要是满意的话,今晚不如来我房中,我可以近距离让莫郎将感受一下。”
他的语气低哑又暧昧,说话时的热气时不时呼到莫迟耳际。
莫迟的耳垂瞬间就红了,他整个人都惊住了,坐在船尾,半天一动不动。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莫迟僵硬地一寸寸回头看去。
杜昙昼带着得逞的笑意,扬眉对他笑道:“刚才,是不是忘了晕船的事了?”
莫迟:“……”
船头,冉遥突然指着远处大声道:“本官好像看见官船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有莫迟还盯着杜昙昼的侧脸没有动。
前方的一座小岛旁,缭绕的雾气中,露出影影绰绰的木船形状。
被水匪抢走的官船,终于找到了。
船工奋力划桨,不一会儿就带着众人停靠到岛上。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起身准备下船,就在这时,莫迟终于动了。
他蓦地伸出手,抓住杜昙昼的领口,将他拽至身前。
在杜昙昼惊愕的目光中,莫迟凑上去,停留在他面前不到两寸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杜侍郎,我觉得要说身材的话,还是我练得更好一些,要是你想看……”
莫迟由下而上望着他,显得那双眼睛更圆,眼尾更是上挑得明显,给一张脸带来了几丝媚态。
因为晕船,他的额角渗出点点冷汗,循着鬓角慢慢没入发中,整张面孔都带着淋淋的水色。
他说话时的吐息不时掠过杜昙昼唇缝,带来丝丝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意。
他眼瞳漆黑如点墨,灼灼发亮,仿佛深藏着千万缕欲念。
杜昙昼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其实莫迟什么都不必说,他只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向杜昙昼,就足够让他沉迷了。
见到杜昙昼失神的表情,莫迟从胸膛深处闷闷地笑了一声,在杜昙昼胸口一推,往后退去。
他调笑似地瞥了杜昙昼一眼:“这招我也会。”
说完,转身跳上了岸。
杜昙昼一个人坐在船上,怔忪良久后,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莫迟的气息带来的热度。
“杜大人!快跟上啊!”岸上有人催促他。
杜昙昼垂下略带黯淡的眼眸,起身跟了上去。
官船上,还保持着被劫掠过的模样。
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都水匪截杀的护船官兵。
杜昙昼查验过尸体后,很快发现不对。
倒在船头的官兵,连腰间的刀都没有拔出,就被人杀了。
而且他们身上的伤往往只有一处,只这一处伤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说明这群官兵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被杀掉了。
而越往后走,越靠近后舱,牺牲的官兵身上的伤就越多。
他们的刀也都出了鞘,或是染了血掉在手边,或是砍在了船板上,总之都能找到与水匪激战过的痕迹。
杜昙昼对冉遥分析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当时湖面上起了大雾,雾还要足够浓,浓到船头的官兵们根本看不见有水匪登船,所以才能毫无抵抗地被杀掉。”
“第二种可能呢?”冉遥问。
杜昙昼面色严峻:“第二种,就是官兵早就预料到会有水匪登船,而且他们笃定这群水匪不会伤害他们,所以在见到匪贼后,连刀都没有拔出来。”
冉遥后退半步,倒吸了一口凉气:“杜大人怀疑,船上有人勾结水匪?”
“这只是我的猜测,冉大人可以再仔细想想。”
冉遥郑重地点点头。
去船舱进行搜查的侍卫出来了,对冉遥抱拳道:“回禀大人,官盐全数被劫走,一袋不剩。”
船下,站在四周水域里探查的船工也向他喊道:“大人!这艘船是触及了水下的暗礁,才搁浅在此处的!若不把礁石凿掉,恐怕划不出去!”
坏消息接踵而至,冉遥愁眉耷拉眼,人都感觉老了十岁。
“杜侍郎,同我移步到船舱内吧,看看那里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杜昙昼随冉遥进了船舱。
莫迟避开满地的尸身,走向后甲板。
这里就是那四个侥幸逃脱的官兵,见到芦苇荡里的神秘人的地方。
莫迟站在甲板上,向后侧方看去,这里的护板比船头要高得多,也许是为了防止水匪从后方偷袭。
莫迟站在护板边上,往船下看去。
若是有人藏身在官船后的芦苇荡里,以护板的高度,那人如果漂浮在水中的话,其实根本看不见船上发生的事。
若想要见到船上的水匪们正在杀人,必须是位于船头两侧,才能看清船上的状况。
若那人真的是时方砚,他在船头侧方见到了水匪杀戮官兵,为何不直接在船头预警,而要大费周章游到船尾呢?
莫迟思考片刻,想着,也许是他害怕自己被水匪发现的缘故吧。
这个猜测不足以完全说服莫迟,但也给他提供了一种能自圆其说的假设。
正当莫迟准备跟进船舱时,角落里的一块布料引起了他的注意。
莫迟走过去,低头只瞧了一眼,马上认出那块布是乔沅衣服上的。
——他跟着杜昙昼初次拜访乔国舅时,乔沅就穿着这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