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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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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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慢慢走出屋,见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正往门口走。
  不是说过了初一才会回来么?
  莫迟觉得奇怪,也跟着走了过去。
  小厮卸下门闩,府门打开后,果然见外面有两辆马车。
  宫里的内侍举着食盒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禁卫。
  内侍对着管家道:“杜大人不胜酒力,陛下允他先回府歇息,子时前再进宫朝拜。”
  管家连忙走到自家马车前。
  车厢门一开,莫迟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在管家的搀扶下,身着朝服的杜昙昼从车里摇摇晃晃地下来了,一看就是没少喝。
  杜昙昼酒品很好,即便醉成这个样子,也并没有胡言乱语,做出任何失礼之举。
  他只是半靠在管家身上,微垂着头,有些站立不稳。
  听到莫迟走出来的脚步声,他的视线先是盯着莫迟的脚,而后一寸寸缓缓上移,最终落到了莫迟脸上。
  灯烛高照下,杜昙昼双眸浸透了水光,眼波潋滟,眼尾微红,目光于涣散中又透出几分认真。
  酒意上涌,让他的唇色红如朱笔轻点,望向莫迟时,表情在茫然中,还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像是没认出莫迟是谁,又觉得无论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都应该对他笑脸相待。
  莫迟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他在村中的义塾读书,夫子曾教过一个词,说它用来形容挺秀男子醉倒后的风采。
  醉玉颓山。
  夫子用楷书在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字。
  玉山怎会颓倒?小小的莫迟看不明白。
  很多年后的现在,站在杜府门口,莫迟倒是终于体会到了其形容之妙。
  “你——”他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杜昙昼让眼神在莫迟脸上停驻片刻,忽然推开管家,踉跄着朝他走了几步。
  却因为没看清地上的石阶,刚迈出腿就被绊倒,身子一歪,往前倒去。
  莫迟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捞住,杜昙昼整个人就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了个满怀。
  酒气熏染下,那股幽静的兰香变了味道,散发出馥郁的淳烈气味。
  这股光闻到就让人不自觉耳热的香气,从四面八方将莫迟包裹。
  莫迟的脸贴在杜昙昼胸口,有那么一个刹那,他连自己身处何处都忘了。
  周身的旧伤带来的疼痛于顷刻间消散,血腥的过往亦如镜花水月,似隔岸烟火,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眼前只有杜昙昼那双含笑望着他的眼睛,才是唯一的真实。
  内侍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唤回了莫迟的神志。
  内侍对管家道:“这是陛下赐的菜,替杜大人收下吧,咱家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呢。”
  管家赶忙接过,递给小厮,又从袖管里摸出几个银锭,恭敬地递给内侍。
  内侍默默收下,也不说话,只朝他微微一笑,便上了马车,在禁卫的护送下,返回宫中。
  莫迟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扶着杜昙昼嘀咕道:“既然不会喝,还喝这么多做什么?”
  酒醉中的杜昙昼好像听懂了似的,慢慢偏过头,凑到他颈间。
  温热的呼吸夹在着酒意,洒在莫迟的皮肤上,他身体一僵,却听杜昙昼轻轻启口:“不装得醉一点,怎么回来陪你过年?”
  莫迟陡然看去,只见杜昙昼神色清明,眸中没有半点醉意。
  见莫迟看过来,还故意对他弯起眼睛一笑:“如何?我的演技不赖吧?”
  说话间,他还维持着半靠在莫迟身上的姿势,言语时的吐息就在莫迟脖颈间起伏。
  莫迟对这股陌生的触感极为不适应。
  杜昙昼只觉得掌心下,莫迟的背部猛然绷紧,下一瞬,他就被这个勇猛果敢的夜不收一把扔了出去。
  由于没有任何准备,杜昙昼脚下根本站不稳,再加上天降大雪,路面冰凉湿滑,杜昙昼一个趔趄,以标准的平沙落雁之姿,被莫迟甩了出去。
  “哎哟我的娘啊!”管家惊呼一声,急急奔过来。
  拉是来不及拉了,危急之中,管家急中生智,带着一脸舍生取义的凝重表情,往杜昙昼即将摔倒的地方一扑,用自己肥软的身躯挡在了杜昙昼身下。
  管家舍身护主,终于让杜昙昼稳稳摔在自己背上,没有眼睁睁地看他从醉山颓倒,变成鸭子啃雪。
  其心可鉴,其情可叹。
  须臾后,杜昙昼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把管家拉了起来,嘴里还在不满道:“至于这样吗?我为了醉得逼真一点,往自己胸口洒了满满一杯酒,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允准,让我回府休息。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想和你一起过除夕,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莫迟抱着手站在台阶上,从上往下俯视着他:“装醉就装醉,往人怀里扑是什么毛病?”
  杜昙昼暗暗“啧”了一声。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管家在一旁叫唤:“哎呦我的老腰!哎哟我的老腿……”
  杜昙昼担忧道:“摔到哪儿了?”
  莫迟也有些忧心,管家毕竟人到中年,腿脚不灵光也是——
  管家:“……怎么哪里都不疼啊。”
  杜昙昼倏地放开了扶着他的手,莫迟也立刻收回关心的目光。
  管家乐呵呵道:“还好小的我长了这一身肉,必要时候,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见他无碍,杜昙昼站直身体,理了理凌乱的衣摆,假装无事发生,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吧,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就到时辰了。”
  莫迟往他身后看看,只看到马夫拉着车往后门走了,没见到别人下来,于是问:“杜琢呢?”
  巷口又传来一阵马车驶过石板路的声响,几人循声去看,杜琢正赶着车回来了。
  见到一群人都在门口,远远就激动道:“大人!你们是专程来迎接我的吗?”
  杜昙昼冷漠戳穿:“莫迟连我都没有接,他会来接你么?”
  “小的和大人能一样吗?”杜琢根本不信:“小的可是去接胡利老丈去了!大人,恕小的直言,在莫迟心里,夜不收老丈可比您重要多了!他不会接您,不代表他不会接老丈啊!”
  杜昙昼的脸又黑了几分。
  莫迟问他:“你还把胡老头接来了?”
  “怎么?难道要让曾经的夜不收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年吗?”杜昙昼横他一眼,见莫迟真的很关心胡利,对杜琢的话赞同又不满。
  马车停至身前,胡利从车上下来,向杜昙昼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照拂,小人情何以堪,能得大人这般体恤。”
  杜琢从车上跳下,邀功道:“大人,您可得表扬表扬小的!胡老丈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来,是小的我把他硬绑上车的!”
  “你?绑他?”杜昙昼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打得过他?”
  杜琢面色一凝,复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大人真是了解我,就再来十个杜琢,也打不过老丈啊。小的是好言相劝,苦苦相求,才把他劝来的。”
  他揉了揉胸口,方才被胡利肘击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不久前,他奉杜昙昼之命,前去接胡利来杜府过除夕。
  胡利态度执着,无论杜琢怎样劝说,他都不为所动,坚持要一个人过年。
  杜琢虽知他是夜不收,但见他年迈,心生一计。
  他假意离去,却在胡利转过身后,突然从背后偷袭,猛然冲上去,用双臂紧紧箍住他,大声道:“大人说了!今天绑也要把你绑回去过年!”
  话还没说完,杜琢就挨了胡利手肘重重一击,紧接着一个过肩摔被撂倒在地。
  杜琢仰面躺在地上,正在发愁该用什么姿势起来,才能掩盖自己颜面尽失这个事实,却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好方法。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在地上来回踢腿。
  胡利赶忙放开了他,蹲在他旁边手足无措道:“这……实在对不住,小人习惯了!可是——我也没用力啊,怎么、怎会伤得这么重啊?”
  杜琢按着被重击之处,声嘶力竭地对胡利说道:“老丈,我、我好心接你去……过年!您怎能下此毒手?!”
  说完,还爆发出一阵撼天动地的咳嗽。
  一边咳嗽着,一边悄悄把眼皮掀开一条缝,偷看胡利。
  胡利没了主意,又想把他扶起来,又用手在他肋骨上来回摸,想要检查他的伤势。
  “无妨……!只要老丈愿意跟我回府……咳咳咳!杜琢受点伤,没什么的!”
  夜不收祖传的嘴硬心软,在这个时刻发挥了关键性作用,胡利连连点头,答应道:“好好好,只要杜大人不嫌弃小人粗鄙,小人这就和你回府!”
  “当真?”杜琢向他确认。
  胡利:“当真!”
  杜琢一骨碌爬起来,动作之迅捷,把身经百战的胡利都吓了一跳。
  “走吧!”杜琢神清气爽,一点看不出受伤的样子:“马车就在外面!”
  可怜胡利一个老头,戎马倥偬大半生,连最狡猾的焉弥人都没能骗得过他,却在杜昙昼的家臣手里栽了跟头。
  他呆呆地望着杜琢,半推半就地被对方送上了马车。
  听完杜琢的讲述,轮到莫迟的脸色变成黑锅底了。
  叱咤塞外的两个夜不收,就这样被杜昙昼主仆二人,以非常类似的方法骗了。
  着实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杜昙昼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既然人都齐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进府吃年夜饭去吧。”
  杜琢欢呼一声“吃饭去喽”,率先跑进府里。
  管家的手虚虚放在杜昙昼背后,生怕他再来个狗啃泥。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提着皇帝御赐的食盒走上台阶。
  胡利垂手等在莫迟身侧,这是全场他最信任的人。
  杜昙昼拉起莫迟的手腕,不由分说朝府中走去:“我叫人在饺子里包了几个铜板,你要是能吃着,我就给你包个大红包。”
  莫迟摘下粘在眼睫上的雪花,跟着他迈过门槛。
  府门在身后慢慢关闭,看门的小厮锁了门,也跟着跑了进来。
  远处已经有人家开始放爆竹,响亮如雷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走在挂满灯笼的庭院内,见到放眼过去举目皆红的吉庆景象,莫迟想,过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所有人包括管家在内都吃到了藏有铜板的饺子,只有莫迟没吃到时,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年谁爱过谁过去!他才不稀罕!


第43章 杜大人天喜星动,怕不是有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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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承官员过年只放七天假,初八就要入朝办公了。
  初八清晨,制衣局的人把莫迟的官服送到了。
  正五品的官员,着浅绯色,同杜昙昼这个四品官一样,戴银鱼符。
  量身定做的浅绯官服上身,衬得莫迟腰细腿长,身形更为凌厉瘦削。
  一头黑发束进官帽,再在腰间系上鱼符袋和腰牌,最后插上杜昙昼重金买回来的直刀,就算着装完毕。
  杜昙昼围着他转了三圈,点头赞许道:“像个官老爷了。”
  莫迟自己倒不太在意穿上官服是什么样子,连镜子都不照。
  染香奴倒是对他的腰牌特别感兴趣,一直在扒他的衣摆,尖尖的指甲都快透过布料扎进肉里了。
  莫迟把它从腿上摘下去,它又锲而不舍地扑上来。
  莫迟把它抓起,翻过来,正欲批评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另一手轻轻捏起它的尾巴,朝人家尾巴根细看:“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杜琢凑过来瞧了两眼:“太小了,我也看不出来。”
  杜昙昼突然道:“我观察了这些天,发现你好像从来不叫它染香奴,都是猫来猫去的,怎么?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莫迟含糊道:“没什么喜不喜欢,你起的名字太复杂了,我记不住。”
  杜昙昼按住他的手:“说这种话你自己信么?你当年连曾遂在京城的地址,都是只扫了一眼就过目不忘。一个三个字的猫名,还能记不住?”
  莫迟又开始构思别的理由,被杜昙昼无情拆穿:“说实话。”
  莫迟动了动嘴,嗫嚅了几句,杜昙昼没听清。
  他忽然想到之前起名时的场景,问道:“你是不是也给它起了个名字?那你早说啊!你管它叫什么?说吧,今天它就改名了,你给它起什么它就叫什么。”
  莫迟脸上浮起一丝赧然:“我才不说,说了你们肯定要笑我。”
  杜昙昼义正辞严地向他保证:“绝对不笑你,一个猫名有什么可笑的?你尽管说。”
  莫迟看了他几眼,内心挣扎半天,最后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气息微弱忐忑道:“……虎子。”
  “噗!”杜琢噗嗤一乐,口水差点喷到莫迟衣服上。
  然后收获了莫迟脸上可疑的红晕,和杜昙昼斥责的眼神。
  莫迟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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