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监视乌石兰的近侍就传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少爷,今天下午乌石兰从宫中出来,直接去了一间酒馆,在那里见了一个人。他们走后,小人向小二打听过,那人名叫鹿孤,是乌石兰的好友。”
“那又如何?”
近侍的眼神严肃得可怕:“少爷可还记得,过去小人曾在大承缙京待过几年,小人认得那个鹿孤,他是一个在缙京的、名叫阿伏干的乌今富商的儿子。”
执骨一惊:“他是乌今人?”
“是!”近似很肯定:“小人也不知他怎会出现在焉弥,据说还当上了官!”
认真思索良久,执骨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处邪氏不喜欢番邦人,从来没有任命过任何一个外邦人做官,他能获得官职,肯定隐瞒了身份。”
近侍:“小人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小人觉得,说不定可以从鹿孤入手,利用他的身份来攻击乌石兰。”
执骨却摇了摇头:“这件事还不够严重,就算鹿孤乌今人的身份暴露,处邪朱闻也不见得会怀疑乌石兰。”
低头想了一会儿,执骨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我们在缙京,不是还有一个眼线么?”
后来被杀的象胥官,在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小小的舌人,地位低微,却身负重任——他看似懦弱无害,实际上是执骨家族代表乌今派来大承的眼线。
他以舌人身份接触中原人,时不时就会将他在缙京收集到的消息秘密传给执骨,再由执骨上交给乌今国王。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舌人收到了执骨从焉弥寄来的信。
执骨在信中要他打听一个叫做鹿孤的乌今人,而且还告诉他,鹿孤的父亲叫做阿伏干,也在缙京行商。
舌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偶然结识了富商候古,从他口中得知,阿伏干早已病逝,而鹿孤不知去向。
候古还告诉舌人,他曾是阿伏干府里的账房先生,对鹿孤还算了解。
舌人从他那里知晓了鹿孤的往事,随后将收集到的所有情报以书信的方式交给执骨。
鹿孤曾在大承生活过的经历提示了执骨,他把计划进行了完善。
他要陷害鹿孤,说他暗中贩卖情报给大承,以此来引起处邪朱闻的怀疑。
鹿孤只是个低级官员,唯一能接触到内部消息的途径,只有乌石兰。
只要处邪朱闻对乌石兰起了疑心,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他执骨动手了。
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执骨写信给舌人,要求他带候古一同前往焉弥。
有候古这个过去的账房先生作证,整件事看上去才像是真的。
听到这里,杜昙昼问:“焉弥对于乌今人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个安全的地方,候古为何会答应?”
莫迟的头发被风吹起,有几缕吹到他脸上,被他用手拂去:“那个时候我也想不通,但现在我明白了。当年,他趁阿伏干重病期间,设法分走了对方的家产,连一分钱都没给鹿孤留。他生怕鹿孤长大后会来报复,所以才想彻底除掉他,这样就能永绝后患了。”
后来执骨成功了么?
杜昙昼知道,这个问题已无需再问。
远处传来雷声隆隆,呼啸的山风掠过起伏的山势席卷而来,树叶与砂石擦着脸颊而过,乌云遮天蔽日,天空灰暗得仿佛已入夜。
杜昙昼站的地方离莫迟并不算远,只要他往前迈一大步,就能抓住莫迟的手。
但就是这么紧的距离,让杜昙昼犹豫着始终无法问出那句话。
莫迟只抬头与他对视了短短一瞬,就从他担忧又心疼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莫迟抿紧嘴角,须臾后又放松下来。
他再次抬眼,与杜昙昼目光相接:“你是不是想问,在周回暴露后,我是不是因为想要结束他的痛苦,才杀了他?”
杜昙昼眼皮一跳。
“不是的。”莫迟缓缓摇了了摇头:“那个时候,我是拼尽一切也想带周回逃走的。可是,他却对我说……来不及了……”
杜昙昼的心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酸涩与疼痛连翻上涌,连眼眶都跟着酸疼起来,禁不住要流出眼泪。
——他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莫迟重重喘出一口气,却发现自己仍旧无法开口。
他用力咬紧牙关,忍耐良久,才从紧闭的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没有杀周回,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他下得了手,周回他……是自杀的。”
说出这句话,莫迟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他本就淡的唇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那双圆而上翘的眼睛里,写满愧疚与苦痛。
“我本来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救他,他本来不会死!”心脏传来钻心的锐痛,莫迟不得不弯下腰,攥住胸口的衣服,才能抵御愈演愈烈的疼痛。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迟了那三天的话……载誉归来享受荣光的,明明应该是他!”
第109章 鹿孤当晚就招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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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从乌今绕了一大圈的候古与舌人,终于从缙京赶到了焉弥王都。
“是他!”候古躲在街角,看着从不远处经过的鹿孤,对执骨笃定地说:“就是他!他就是阿伏干的养子!”
执骨敏锐地察觉到一个细节:“养子?也就是说,他可能不是乌今人?”
候古的脑子转得比他还快:“执骨少爷,若那鹿孤不是乌今人,您不就更有理由让摄政王怀疑他是夜不收了?”
执骨很高兴,但他依旧谨慎。
除了伪造鹿孤暗通大承的证据,他的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还有一个最大的阻碍,那就是乌石兰的存在。
鹿孤是他的好友,不管出于兄弟情义,还是为了自保,一旦执骨向处邪朱闻告发鹿孤,乌石兰都会倾尽所能替对方摆脱嫌疑。
就算把全王都的乌今人都捆在一起,放到处邪朱闻心中那杆天平上,也抵不过一个乌石兰的重量。
所以一定要等到乌石兰不在处邪朱闻身边,最好是不在王都,执骨才敢执行计划。
所以,尽管假的人证和物证都已经准备齐全,可执骨一直都没有对鹿孤发难,而是耐心地待在王都,静静蛰伏着。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过去,就在焉弥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暴风雪后,执骨的眼线替他打探到了消息。
三天后,乌石兰要奉摄政王命令,前往王都西北的城池送信,一来一回,需要两日时间。
得到消息后,执骨对候古和舌人命令道:“只要乌石兰一离开王都,你们就随我进宫拜见处邪朱闻。”
两人都表示听命,但执骨的近侍却不同意:“少爷,两日根本不够,就算您们一进宫,处邪氏就信了您的说辞,把鹿孤抓了,等到第二天乌石兰就回来了,只要他开口求情,说不定鹿孤马上就会被放出来,根本无法利用他的罪名伤害乌石兰的地位。”
执骨转念一想,也觉得有理:“你认为我们应该等下次机会?”
近侍摇头:“这种机会可遇不可得,一旦遇到,我们必须抓住,绝不能放过。”
执骨慢慢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你是想让我想办法拖住乌石兰的脚步,让他不要那么快回来。”
“不错!”近侍:“小人想,能不能派一个人去,在他回来的路上截杀他。当然,绝对不能伤及他的性命,乌石兰一旦死了,处邪朱闻定会下旨彻查,届时我们所有人都会暴露,只要重伤他,让他晚几日回城即可。”
执骨展开这几个月他费心搞来的王都周边地形图:“乌石兰应该会沿着这条路往返。”
近侍看了一会儿,在西北面的某处山谷点了一下:“这个地方最适合埋伏,不仅地形狭长,而且属于山地,肯定还存有大量积雪,乌石兰受伤后肯定更难通行,又能延长他不在王都的时间。”
执骨有些担忧:“你的方法自然很好,可是焉弥人人皆知,乌石兰刀法高强、远超常人,如何保证我们派去的杀手不被他反杀呢?”
“保证不了,整个焉弥都没有人敢保证,能单枪匹马重创乌石兰。”近侍说:“因此,我们派去人一定要足够忠心,一旦失手被乌石兰抓住,绝对不能供出我们。”
这时,与执骨同来的随从中,有一人自告奋勇:“执骨少爷,小人愿意去!”
此人名为解披,是乌今国出名的猛士,一直追随在执骨左右。
解披不是莽夫,他告诉执骨:“昨夜的暴风雪后,就连王都的积雪都没到大腿了,那片山谷的雪只会更深。乌石兰回来路上,经过前一日的奔波,定是人困马乏,加之天寒地冻,就算他有通天的武功,又能发挥出几成?”
他把手放在胸前向执骨行礼:“小人愿意替少爷分忧,倘若被乌石兰击败,小人立刻自我了断,绝不会供出少爷!”
万事俱备,只待乌石兰动身。
几天后,乌石兰原定返回王都那日,在住所焦急万分的执骨,终于等到了解披传回来的口信,短短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不辱使命。
执骨长长呼出一口气,表情慢慢归于沉静。
他马上要进宫了,在处邪朱闻面前,再小的破绽都是致命的。
“走吧。”他正了正头冠,带着候古和舌人上了马车。
车轮碌碌,目的地是摄政王的宫殿。
莫迟:“后来我调查了才知道,当天晚上,处邪朱闻就把周回抓了。”
杜昙昼满脸不忍:“然后周回为了不连累你,受尽酷刑也宁死不招,最后在狱中……自尽了?”
“不。”莫迟接下来的话让杜昙昼相当惊讶:“周回入狱当晚就招了,他没有承认他是夜不收,但他却承认了将消息泄露给大承的事。他说他是为了钱,而他的消息来源,正是数月前被杀的蔡七。”
短暂的怔忪后,杜昙昼渐渐回过神来:“我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让处邪朱闻不再怀疑他是夜不收?”
“对。”莫迟唇边泛出一丝笑意:“你还是那么聪明,不愧是我喜欢的……”
杜昙昼的心突地一跳,他很想听莫迟把整句话都说完,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说表白似的情话,听上去格外像不吉利的预兆。
莫迟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讲完,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杜昙昼,低喃的尾音消散在风中。
“处邪朱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他得知鹿孤招认的那一刻,他就对执骨的诬告产生了怀疑。”
说到这里,莫迟勾唇一嗤,满带讥讽:“执骨也不算是诬告,毕竟他做梦也想不到,鹿孤竟然真的是夜不收。”
鹿孤下狱后,处邪朱闻没有休息,一直坐在大殿内,等待审讯官的汇报。
不过一个时辰以后,负责审问鹿孤的官员就进宫求见了。
“你是说,这个叫鹿孤的什么都认了?”处邪朱闻挑起一边眉毛,像是非常惊讶的样子。
审讯官:“是的朱闻大人,鹿孤说他的确卖过一些消息给大承,通过这种办法赚了不少钱。属下去他家中查过,他住的地方看似普普通通,实际上床底墙角还有柜子里,都藏满了钱。”
“他的消息来源呢?”
审讯官:“鹿孤说,他的消息来源,正是几个月前被处死的叫蔡七的夜不收。”
“蔡七?竟然是他?”
“是。”
处邪朱闻略作思索,道:“继续审,给你三天,别把他弄死了,让他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审讯官领命离去,大殿重新恢复寂静。
老宰相斟酌片刻,思索着开口:“朱闻大人,且不说鹿孤所言是真是假,倘若他真与蔡七有接触,那我们又怎能保证,他不会是另一个夜不收呢?”
处邪朱闻冷冷一笑:“你也做了快十年的宰相了,这十年里,我们杀过多少夜不收,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这……臣对大人一片忠心,没有任何悖逆之想,从未接触过夜不收,又怎会了解——”
处邪朱闻打断他的话:“那些大承派来的奸细,一个比一个嘴硬,不管受了多少刑罚,从来没招过一个字。可你看这个鹿孤,刚关进牢里没多久就招供了,你觉得,他真的会是夜不收么?”
老宰相一时愣住。
处邪朱闻的语气逐渐变得危险:“倒是这个执骨,我有些看不透了,他明知是我杀了执思,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怨恨,在王都逗留了这么久不说,居然还愿意为我焉弥除掉更多的夜不收?他做的事,反倒不符合情理了。”
老宰相终于反应过来:“您是认为,执骨此人不可信?”
“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你觉得,会有人愿意做吗?”处邪朱闻眼底寒光一闪,在他看来,执骨反而比鹿孤更值得提防。
老宰相:“臣明白了,臣马上派人去调查执骨的。但是,臣在告退前还有一言,不知大人您……”
处邪朱闻眼皮一抬:“我知道你要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