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惊微怒的同时,心中的一块大石也落了下来,傅成蹊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等阿简醒来,乘着这个机会我亲口就与他坦白罢,他早已知晓也好,只心有怀疑也罢,这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无论结果如何,今后彼此坦诚相待罢。做了这个决定,傅成蹊从心底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现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按原先的打算买乌梅汤去。
  *
  “正午日头正毒,殿下这是急着去哪?”
  刚行至正门,傅成蹊便被叫住,回过头,意料之中的是顾笙那张笑得人面桃花的面孔。
  傅成蹊也笑:“阿简喝醉了,我正打算给他买一壶荣宝斋的乌梅汤醒醒酒。”
  顾笙拢了拢黏在脖子上的头发,柔声道“醒酒的汤药法子无稽派多得是,殿下何必大热天跑这老远的?”
  傅成蹊淡然一笑:“无妨,我自个儿也想尝一尝荣宝斋的乌梅汤。”
  顾笙用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瞧了眼傅成蹊,垂下眼微微笑道:“殿下对小师弟是真真好。”
  傅成蹊闻言沉吟片刻,微微笑着望向顾笙:“这回我算是栽在阿简手上了。”言语间毫不避讳躲闪,十足十的真诚。
  顾笙怔了怔,旋即一笑道:“殿下此番倒是看通透了,只是今后的事儿殿下可想清楚了?”
  傅成蹊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面上依旧是笑:“走一步是一步,你别笑,即使死在阿简手里,我也觉得值。”心中却道:何况,阿简知晓了真相,也没舍得杀我不是。
  顾笙敛起了笑容,漆黑的眸子闪过一簇幽火,声音渗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寒意:“殿下这般说,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傅成蹊身子猛然一颤,显然没料到顾笙会如此说,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作答。
  顾笙将傅成蹊这副窘迫的样子瞧着眼里,面上又荡起了笑意:“我自然是说笑的,殿下还当真了?快去快回罢,荣宝斋生意旺关门得早,恐要排队的,殿下仔细别中暑了——”顿了顿又笑道:“也给我和老三捎一壶回来罢?”
  傅成蹊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应了声好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傅成蹊一离开,顾笙面上的笑容便被日光蒸腾了去,只剩下一脸的面无表情。
  走到荣宝斋时,傅成蹊已大汗淋漓,店外乌泱泱排满了人,都是为了等这口乌梅汤。
  荣宝斋生意好规矩自然多,想喝他的乌梅汤必须老老实实排队,绝无例外,皇亲国戚来也是这个道理。
  傅成蹊挤在一堆姑娘大婶中,已经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却还没到一半,日头毒辣,傅成蹊被晒得头昏脑涨的。又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就要排到自己了,傅成蹊顿觉天色阴沉了下来,抬头一看,头顶阴云密布,刚才的高照艳阳都隐了去,连刮在面上的暖风都夹带着一丝雨气。
  这夏日的雨来势汹涌,傅成蹊刚提着两壶乌梅汤挤出人群,雨水便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排队的人群被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雨势所惊,慌乱混沌跑着散开,溅起一地泥水,场面顿时兵荒马乱起来。
  傅成蹊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将乌梅汤小心翼翼地捂在衣襟里,急急直往回赶。天边滚过一声响雷,颇有些地动山摇的架势,傅成蹊加快了脚程,雨水渗进眼睛里让他看不清前路。
  感觉肩膀受到撞击猛然晃了晃,傅成蹊抬头瞧见一位穿着蓑衣的男子,面容隐在宽大的斗笠里让人瞧不真切,傅成蹊不想多生事端,故停下脚步十分诚恳道:“啊,抱歉,在下冒失撞到了先生——”
  他话音未落,忽而感觉腹部丹田处一阵剧痛,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傅成蹊面上血色顿失,双膝一软跪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剧烈的疼痛感从丹田处一路延伸向全身灵脉,密密麻麻如被千万毒针扎了般,傅成蹊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涔涔冷汗混着雨水一路往下淌——他的灵脉被对方封住了,全身气力全失动弹不得!
  身体因剧痛细细颤抖着,傅成蹊抬头瞧了眼这个隐在斗笠中的人,因疼痛与雨水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这个人,到底——
  作为太子傅成蹊,恨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作为鬼灵殿下,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作为无稽派大师兄莫穹,他得罪过的人也不少——
  所以对方的底细,他一时还真无法揣摩出头绪来,正在他忍着疼痛细细琢磨时,那人开口了——
  “殿下,跟我走一趟罢。”
  呵,原来真是找他这魂儿本尊的,思及至此不惧反笑,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状道:“好罢,那有劳了。”
  那人似朝他微微颔首:“得罪了——”说着微微扬起了手,立刻有两人走上前来,将失了气力的傅成蹊架起,拖上了一辆隐在附近胡同口的马车。
  傅成蹊瞧了眼从衣襟处掉落在泥水里的两罐子乌梅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简,你会找来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  阿简:好不容易等来殿下的坦白,已经想好「坦白炮」如何打了,结果……麻辣鸡……!
殿下: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
殿下别捉鸡,毕竟你有主角光环嘛~
日常表白大天使们~诶感谢一直陪伴,初夏开的文现在已经秋天了吶~~
  第72章 别庄
  屋中光线晦暗; 顾笙燃了灯,一簇火苗幽幽晃动。
  白瓷里盛着满满一碗深褐色汤药,顾筠放下手中的账本,端起白瓷碗一饮而尽,药苦中带涩; 顾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天边滚过一声惊雷; 顾笙眉尖微蹙; 起身瞧了瞧窗外乌压压的天空:“看这阵仗; 这场雨恐怕要下得凶。”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子便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 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窗户与院子之间似隔了一层水墙; 落了雨,屋中倒是比先前明亮了几分。
  顾筠捂住嘴十分克制地轻咳了几声; 顾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柔声道:“我晓得这落雨天你难受; 与我你何必这般忍耐。”
  顾筠闻言莞尔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二师兄。”
  借着窗外的雨光; 顾笙定定地瞧着顾筠; 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最近越发苍白如纸; 双生子的魂儿是连在一处的; 顾筠不说; 他也晓得,定是夜夜辗转无眠熬到天明。
  顾筠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 目光落在盛药的瓷碗上,温雅一笑道:“最近怎么换药了?”他虽略通医术,却不能自医,每日服用的汤药都是经顾笙的手打点熬制的,他心里有数,损了魂脉已无可救治,喝药不过是图个心安理得。
  顾笙柔柔一笑道:“多试些方子,万一真就管用了呢?”
  顾筠笑着点点头,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混账话,横竖他也不害怕吃药,能让二师兄欢喜就行。
  顾笙敛回目光,望向窗外的眸子深若寒潭:“你再忍耐一段时日便好了。”声音轻得似自语。
  顾筠有些困惑不安地抬头看他,迟疑片刻:“二师兄,你枕下那本书……”
  顾笙转过脸对他潋潋一笑,截了他的话:“刚才大师兄出门给小师弟买荣宝斋的乌梅汤去了,现在估计被雨困住回不来,我去给他捎把伞罢,喝了药你歇一歇。”
  说着便端起放在桌案上的空药碗离了屋。顾筠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光中,这一年来,他再没看到二师兄动用灵力净化怨灵,莫非……
  顾筠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账,莫名有些忐忑不安,咳了几次便回屋和衣而卧了。
  *
  天崩地裂的惊雷声混着急促的打门声,白简行猛然惊醒,脑中混混沌沌一片,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屋中窗户未关,此刻地上已是一片汪洋。
  他忍着欲裂的头疼起身披上外袍,打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
  门外站着全身湿淋淋的顾笙,他抹了一把从额上不住往下淌的雨水,喘着粗气道:“大师兄怕是出事了!”
  *
  与预想中的挟持不同,这伙人没有将傅成蹊五花大绑拳脚相加,只是封了他的灵脉蒙了他的眼睛,将他挟上马车后还恭恭敬敬地请了上座。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丹田处弥散直四肢百骸,傅成蹊咯咯咬着牙忍耐疼痛,仰头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微微喘着气,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湿透,此刻正黏答答地贴在皮肤上,即使是七月天也让人冷得有些颤抖。
  一路车马颠簸,傅成蹊从鼻息辨认车内似有四个人,皆是有些能耐的玄门中人,他们既不辱骂也不质问傅成蹊,只一言不发地正襟危坐于一旁,车厢内一片沉寂。
  车窗外是哗哗的雨声,偶尔滚过几声响彻天地的雷鸣,周遭从叫嚷落雨收衣收摊的兵荒马乱到深山的虫鸣兽嚎,雨势由大变小渐渐收拢停歇,天边偶尔传来几声闷雷。
  黏在身上的衣衫已是半干,雨后的日光从窗外落在傅成蹊面上,他才微微觉出一点儿暖和来,长久忍耐疼痛让他有些体力不支,模模糊糊闭眼恍惚了一阵,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傅成蹊在一片细碎的人声中醒来。
  看来是到目的地了——
  “殿下,得罪了,请——”
  依旧是两个人将他从马车里架了出去,傅成蹊心中既不恐惧也不慌乱,稍稍适应了些灵脉凝滞的疼痛感,只是身上一阵阵湿冷有些难熬。
  一路上他也大概能琢磨出来,肯这般大费周章地将他捉了来,除了他那个好弟弟傅宁远还有谁呢?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闻尺黎君已经将殿下请回来了?”声音却是分外熟悉,只傅成蹊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正是——”
  那人走到傅成蹊近前,突然自喉间轻轻一声啊了出来,责备声中隐含一丝笑意:“人怎么折腾成这幅样子了?不是让你们将殿下好好请来的么?”
  对方云淡风轻道:“叶公子请放心,我们只是封了殿下这副身体的灵脉气力,并无伤他性命的打算。”
  傅成蹊心中一凛,叶公子?!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弥漫心间,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莫不会真如此冤家路窄罢——?
  那叶公子依旧轻笑着不依不挠:“你们做事仔细些,毕竟这是皇上要的人,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我的项上人头可保不住呢。”
  对方冷哼一声轻笑道:“那是你叶公子的人头不保,与我何干?侠不犯官,官不涉侠,我们领钱办事,纵然是当今皇上又奈我何呢?”
  叶公子怔了怔,轻笑一声不再与他多言,吩咐人去准备热水与换洗衣裳,状似恭恭敬敬对傅成蹊道:“殿下请先去歇息片刻,稍晚些时候皇上就到了——”又转向那位尺黎君道:“你封住殿下的灵脉便可,把他的穴道解了罢。”
  这般说着,叶公子便挑着指尖在傅成蹊面上摸了一把,声音轻飘飘的让人不寒而栗:“当真一副好壳子——”
  挑弄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将蒙在傅成蹊面上的布条解下,突如其来的强烈日光让他猝不及防地眯起眼睛,待他适应了亮光定睛一瞧,眼前是一座隐于山林间的别庄,而面前这位叶公子,一副细眉细眼五官纤巧的模样,可不就是醉花谷那位故人叶随明么?
  “原来是叶公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傅成蹊做出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
  叶随明闲闲一笑,挑起细眉道:“殿下还能记住在下,当真受宠若惊。”
  傅成蹊心下了然,料想叶随明背后的靠山远不是叶云灯这么简单,而是当今皇上。当然,他在外面干的那些黑心勾当,傅宁远也未必有兴趣知晓,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傅宁远的性子,约莫也是将他当做结交玄门中人的棋子。
  那位尺黎君卸下了斗笠蓑衣,倒是一派清癯高挑的形容,浓眉窄眼的长脸上面无表情,走到傅成蹊面前漠然道:“殿下,得罪了——”话音未落便将灵力汇于食指,直戳向傅成蹊的肩贞穴。
  傅成蹊自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长久凝滞的血脉突然通畅,万蚁噬咬得酸麻感游走全身,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叶随明正欲扶他一把,傅成蹊却勉强自个儿站住了,倒是对他气定神闲地说了句多谢,听得叶随明微微一怔,旋即敛目一笑道了声不敢。
  叶随明用余光瞧了眼衣衫半湿不干的傅成蹊,模样倒还算恭敬:“热水已经备下了,殿下先去沐浴罢。”
  傅成蹊心中不喜叶随明,知晓他这人性情阴冷难以琢磨,故不愿多言生事端,况且如今他不知身在何处插翅难飞,与其自个儿找罪受,倒不如坦坦荡荡了痛快些,于是也泰然自若道:“那就有劳叶公子了。”
  叶随明显然没料到傅成蹊会如此配合,愣了愣,便亲自领他进了别庄,一旁的尺黎君瞧在眼里,冷冷一声笑道:“我说叶公子,殿下如今这副身子不是就要舍弃了么,何苦多此一举。”
  傅成蹊闻言心中一凛,沉下心思,试图将各种纷乱的线索思绪理出些眉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