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的讥讽,夏安然瞪大眼睛,手机脱手狠狠地掉落在地上,通话到此结束。
她先讲钱?那是谁把她逼到那个份上的?
若是旁人这么说她早有千百种道理可讲,可是对面是骆昕。她清楚那人是故意将责任甩到她身上,如此所有的争辩都显得可笑起来,而自己的那份妄想更像是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夏安然背抵着墙,求着一丝安全感。她面容呆滞,泪水断线似的对落,脑子里重复着骆昕的话。
贱不贱呐?
确实。
七年时间,青春金钱甚至连梦想都搭进去了,结果换来的就是一句“贱不贱呐”。她甚至还在谢伊表态后为骆昕开脱,傻乎乎地相信着骆昕随口说出的承诺。
自己这样可不就在犯贱吗?
夏安然捂住脸,哭着哭着惨笑出声。在泡沫构建的城堡中自我满足了这么多年,如今这座城堡终于倒塌,真是讽刺极了。
许久之后夏安然抹去泪水,扶着墙站起来。她在厕所洗了洗脸,脑子清醒之后才回病房。夏妍还没有醒,夏安然将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趴着床边,一只手探进被窝里悄悄搭上妈妈的手,像小鸟找到归处。而睡梦中,夏妍也轻轻握住女儿伸来的手。
又过了两天夏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状态比起往日要好上许多。她说自己在病房里躺了这么久实在不舒服,让夏安然陪她去花园里转转。和医生确认能够外出后,夏妍由医护人员搀扶着上了轮椅,然后夏安然推着她下楼去医院后花园散心。
黄昏时分阳光正好,夏妍下楼之后试着自己站起来走走。身体舒展后倒也舒服,就是体质虚,走两步就累了。
母女俩坐在华堂旁边的长椅上,夏安然拿保温杯倒水让夏妍把下午的药先吃了。
夏妍开玩笑说:“每天都吃药,我都快成药罐子了。幸好今天晒了晒太阳,不然就是发霉的药罐子。”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陪你下来转转。”夏安然应道,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只要医生同意。”
“好啊,”夏妍靠在女儿肩膀上轻声说,“最后的日子我也想轻松点。”
夏安然不喜欢听她说这种丧气话,“不吉利。”
“哪来的不吉利,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夏妍对生死看得平淡许多,眼中只剩下对女儿的不舍,“有你在妈妈什么都不用操心,可是妈妈要是不在了,你要学会一个人生活,就算只有自己也要活得好好的。”
“妈妈?”
“嘘,别说话。我今天还精神,不会走的。只是现在有力气,想把该说的话都说给你听。其实妈妈很后悔,当初该早点来医院检查的,而不是一拖再拖,到今天的局面。本来想着不给你添麻烦,结果反倒成了你最大的负担,对不起。”
夏安然鼻尖一酸,静静地听着夏妍述说,没有插话。
“妈妈知道的,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妈妈全都知道的。”
全都知道?
夏安然心头一紧,不愿触及的记忆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刚想说什么,夏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关系,我家安然一直都是好孩子,妈妈最爱安然了。”
第13章 童年
爸爸是个对于夏安然而言完全可以不用存在的角色。
如果能选择,她甚至希望生命中从未出现这样一个人。
夏妍和夏冬青是同个村同一队的小孩,往祖上数四五代还是亲戚。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很是深厚。长大之后两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清新甜美,都不缺乏追求者。奈何竹马胜天降,最后两人还是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人人都说两人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赞叹他们的幸福婚姻。
可是从夏妍怀孕开始,她皮肤变差身形走样,也在工作和家务的操劳下逐渐失去了当初的气质,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妇女。在夏冬青眼中变成“黄脸婆”的老婆愈发粗俗,早不是当初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女。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夏冬青对夏妍失去了耐心,转头被外面的花红柳绿眯了眼睛。
只是他藏的好,待女儿已经三岁多了夏妍才发现夏冬青在外面找人。她本以为丈夫只是累了,没想到是脏了,脏到令人作呕。
夏妍想离婚,可是这个念头一说出去,不论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男人总会浪子回头,在外面沾花捻草总有腻的时候,更何况除了吃花酒外,夏冬青对她还是好的。
事情从这里开始就变得古怪极了。
夏妍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准自己离婚。
她固执坚持,结果在抚养权上犯了难。小孩已经超过三岁,现在争夺抚养权更多会看父母双方的经济条件。夏妍因为带孩子早就失去工作,从经济上讲就根本不可能。
夏冬青说:“如果你跑了,我就把那小杂种给卖了。夏妍,你敢不敢赌?”
夏妍不敢赌,因为她知道夏冬青向来说到做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夏冬青嫌弃她却又不肯和她离婚。
后来夏冬青生意破产,脾气越来越差。
从夏安然记事开始,夏冬青就已经开始家暴。每次喝醉酒应酬回家就会拿老婆撒气,很多时候还会对孩子动手。夏妍往往会把夏安然推进卧室里,独自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暴力。
有报警过,只因是家务事,每每都是劝和不劝离,再重点让夏冬青写封检讨就完事了。夏冬青当着警察和社区的面态度非常好,甚至回去也会和夏妍道歉。可下次喝完酒回来,依旧会在家中发泄工作上的不如意。
夏妍并没有放弃离婚的念头,她想工作保证自己和女儿的经济来源。可是夏冬青早有准备,将她的各种证件全藏了起来,要办什么事都得和他一起才行。而每个月母女俩只能从夏冬青那里得到一点点施舍,刚好够填饱肚子。
那样的环境下,夏安然很小便明白很多同龄人不了解的事,有脏的也有干净的。只是她知道妈妈不喜欢脏,所以她不会去做那些事。
大部分时间她更擅长合理利用自己小孩子的身份。比如同样是卖垃圾,大人一般就是实算,可是小孩子撒个娇装个可怜就能多拿五毛,够一顿的菜钱。
夏安然知道妈妈是因为保护她才选择放弃自由,所以她同样也要保护妈妈。
可单靠捡垃圾赚小钱是远远不够的。
小安然学着像妈妈保护她那样挡在妈妈面前,然而夏冬青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放过她。两只耳朵被狠狠揪住,夏冬青轻松地抓着她的耳朵提离底面,然后像垃圾一样甩了出去。
桌子上的开水壶底盘不稳,转动两周,随后砸了下来。
“安然!”
夏妍扑到女儿身上,滚烫的热水泼洒在夏妍的后背上以及夏安然肩胛处。
听到母女痛苦的哭喊声,夏冬青觉得收拾够了,带着一身酒气满意地回到房间呼呼大睡。
小安然疼得直哭,可是她知道妈妈更疼,赶紧跑出门敲响邻居奶奶的门,送夏妍去了医院。
当夏冬青醒来,走在小区里觉察到周围人的眼色。在小区门口给傻子递了根烟才知道夏安然趁他睡着后偷偷跑出去求救,这事小区已经人尽皆知。夏冬青脸色阴沉,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妻女的情况,而是感觉自己的面子又被踩在地上。
他从医院把夏安然接回了家,这回没有直接打她,而是拿出了工作用的便携式订书器。
他将夏安然抱到椅子上做好,温柔地问:“安然,爸爸应该跟你说过不要和外面的人多嘴吧?”
“没……没有多嘴……”小安然浑身哆嗦,惊恐地望着父亲小声辩解,“开水很烫,妈妈受了很重的伤,要去医院……”
医院这个词触怒了夏冬青,他低沉地吼道:“闭嘴!医院医院,就那么娇气?一点点小伤就往医院跑?”他眼神阴郁,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突然缓和,可说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不过嘛,去不去医院都无所谓。爸爸今天是惩罚不听话的孩子的,知道吗?”
他说着,一只手将夏安然的嘴捂住,另一只手将订书器放到夏安然的耳朵上,享受着女孩恐惧的眼神狠狠压下。尖锐的订书针刺穿了女孩的耳垂和软骨,剧烈得疼痛叫女孩失声,她僵硬地抵着椅背,眼睛无神,泪水不自主地滑落。
夏冬青将订书针拔/出,用酒精仔细在伤处消毒。
耳朵蛰得厉害,小安然除了被触碰到的时候身子颤抖外,其余时间不敢有任何反应。
夏冬青搓揉她的耳垂,在她耳畔轻声问,“疼吗?”
小安然点点头,怯懦地回答:“疼。”
“疼就对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下次再告诉别人家里的事,爸爸就杀了你和妈妈然后自杀。不要想着有人能管咱们的家事,我们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好吗?”
我们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短短的一句话像个魔咒,从此之后无时无刻不回荡在夏安然的脑海中。
也是从那天起,夏安然心中悄然升起一个糟糕念头。而让那个念头成熟的时机,在夏安然十岁那年的春节。
老家地处偏僻,要先从绸都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到当地市镇。从市镇到村走十多分钟的瓜田,经过养猪场,走到石板桥,再过四五个队就能到夏家湾。
夏妍一回到家里便被家人催着去做活,夏安然看着妈妈又看看在阳坝吹牛的父亲,她想这个世界是荒诞不讲道理的。夏冬青将夏安然从厨房捞出来,带着她到处走亲戚。
晚饭过后几个男人约着去镇上搓麻将,夏冬青自然要去,夏安然被一块带上车。
麻将馆里烟雾缭绕,几条流浪狗穿梭在人群中啃着残余的骨头。夏安然已经习惯这个氛围,乖乖地坐在角落安静地像个洋娃娃。她不是头一回被夏冬青带到这种地方来,更过分的事情也曾见过。
她听见夏冬青在议论妈妈,有些字词她不明白,也不是随意可出口的,叫人觉得羞耻又恶心。另外几个叔伯也谈论起家里的老婆,还有几个盯上了小辈。听久了夏安然明白了些,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麻将馆经营到后半夜两三点,那几人打累了散场。镇上的摩托车都停了,也没法回家。男人们说干脆去KTV唱歌,再叫几个人出来一起玩,很快全员赞同。
如此夏安然就不适合跟着他们了。
有个叔伯叫夏冬青把人送回去,等到家了他再回来。
夏冬青不乐意,也只能听从。毕竟大半晚上的,附近山里还有狼,孩子出了事就晚了。
父女俩走在月光铺满的小路上,如果忽略夏冬青身上的酒味,倒也算得上温情。这次拼酒开了好几瓶白的,夏冬青一个人就干了两瓶,他有些上头,走起路来七扭八拐的。
夏安然就在他身后一米不到的地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跑跟着。
快走完瓜田,依稀可以看到石板桥的影子。河水潺潺,波动着月光,这幅意境倒也算美,是个好地方。
夏安然问:“爸爸,你喜欢这里吗?”
“喜……喜欢。老子的家老子为什么不喜欢?”夏冬青迷迷糊糊的,酒气影响下脑袋又开始疼了。
“你爱我和妈妈吗?”
“废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到这果断的回答,夏安然眼神闪烁,小声问:“那以后你可不可以不打我们了?很疼。”
“说些屁话,我老婆女儿还打不得了?”夏冬青声音横起来,“你们都是我的东西,我告诉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我这,不准跑。”
夏安然看他气头上来,当下选择了闭嘴。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石板桥,刚刚的犹豫磨灭得一干二净。
是她太天真了。
两人踏上石板桥,走到桥中心时夏安然再度开了口。
“爸爸。”
“干嘛?”夏冬青明显不耐烦了起来,“你今天屁话怎么这么多?”
“你真是个懦夫。”
夏安然清脆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像是火星,点燃了夏冬青的藏了半夜的怒火。
他抬起手就要揍人,“你龟儿子说什么?”
夏安然躲过他的巴掌,看他往前踉跄两步,淡然地说:“我说,你是一个一事无成,只知道花天酒地,不求上进的废物。”
“小杂种,你闭嘴!”
“我是杂种那你是什么?”夏安然熟练地躲避着夏冬青的拳脚,都是这么多年打骂下积攒出来的经验,“哦,我是杂种,你是杂碎,我们就是这世间最奇怪的家庭聚居体。”
夏安然的话一点点瓦解夏冬青的理智,她知道怎么惹这个男人生气,也清楚一旦他什么时候会彻底丧失理智。
果然夏冬青面色愈发狰狞,“奶奶的,我是你老子,你跟谁说话呢?我弄死你。”
他朝夏安然扑了过来,却没有想到,女孩儿突然一个抽身躲了过去。
农村的石板桥大多没有护栏,夏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