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突然想吃季爸做的腊肉了,他攥紧钱朝医院外走去,忽然收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你知道诽谤罪判多少年吗?”
他听出沈迟的声音登时睁大眼。
“根据刑法规定,利用网络信息诽谤他人转发次数超过五百属于情节严重行为,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听到最后一句话,季舒的身躯摇摇欲坠,他不敢想象自己坐牢会怎么样,倘若背上案底从政法大学毕业也找不到好工作,他的人生会毁了。
他惶恐出声:“我只是发了条微博。”
其他的什么也没做,没有对沈迟造成伤害不是吗?他握着手机的手在淌汗。
“政法大学白念了。”
季舒还没来得及答话,电话就被挂断了,他的眼里死灰一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
次日沈迟走到基地上楼,陈经理跟进训练室说:“知名键盘厂商想找你代言。”
全明星赛后代言纷至沓来,陈经理特意强调了知名两个字:“代言费六位数。”
沈迟面无表情答:“不接代言。”
他拉开椅子登上直播,他接了代言他哥怕是能买一屋子键盘,想了想补充:“也不参加打投。”
许成望着在金钱面前还能沉下心的沈迟,眼里流露敬佩,全明星赛上的收放自如很容易让人忽视在背后的努力。
努力对沈迟而言或许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因为已经融入成习惯,他从来没见过少年像同龄人般娱乐,上网次数都少得可怜。
沈迟是联盟顶尖选手,TTL却不是顶尖队伍,许成不愿意成为联赛的拖累,坐在椅子比往常更专注地练习。
TTL的成员安静练习,直播间唉声叹气。
「大家这么专心打游戏的吗」
「不想问问儿媳妇吗」
「我先说了我想问」
「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也想知道!」
「崽崽妈妈给你投过小鱼干」
拿小鱼干手短的狼崽崽看着满屏的弹幕问:“你们想知道怎么在一起的是吗?”
「对对对!」
「我要听细节!」
「小板凳搬过来了」
「韩渡秋的耳朵转过来了」
「嚯,我就知道他们想听」
沈迟调整了下耳机线,这个时间他哥应该在上班,大着胆子说:“网上认识的,他是我直播间第一位观众,因为我游戏玩得好每天看我直播,慢慢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吗」
「儿媳妇喜欢游戏打得好的」
「崽暗暗秀自己游戏好」
「明秀了」
「我也要学打游戏,能给我一个儿媳妇吗」
屏幕的另一边,办公室中的严雪宵静静地听着少年的话,淡色的唇勾出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从来对游戏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沈迟才会看直播,浏览自己不会触碰的话题。
开始只是因为那只小狼狗可怜,偶尔伸出手摸摸毛茸茸的脑袋,后来想圈在身边照顾,到现在他只有沈迟。
*
沈迟在基地训练到深夜,春季赛的步伐悄然逼近,季赛积分倒数的队伍有降级的危险,而冠军可以拿到柏林站的门票,有机会出现在PGC世界赛上。
没有选手不希望赢得世界赛门票,沈迟也不例外,血液里流淌着对冠军的渴求,会为奖杯兴奋颤栗。
每场比赛的时间都不长,背后付出的时间以月计,每次精准的压枪需要千万次的练习,每次成名的狙击需要千万次的失败铺垫。
墙面上的指针慢慢走向十二点,沈迟关上游戏准备离开直播,今天的弹幕格外依依不舍。
「崽崽要下班了」
「还没和儿媳妇说再见」
「想知道儿媳妇是不是真的漂亮」
看到最后一句话,沈迟关上电脑,回到家用手机开启直播,他持着手机走进书房。
严雪宵坐在书桌边批文件,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眉眼似徽墨漆黑分明,一点寒星容光摄人。
「我儿媳妇绝美」
「这张脸我可以!」
「崽崽不要给我了」
「难怪崽子愿意上交工资卡」
少年突然不愿意直播了,像是珍藏的东西被人看到,他关掉直播闷声闷气说:“他们都夸你好看。”
“你自己要拍的。”
严雪宵注视着少年,将沈迟的心思猜得一干二净:“占有欲还挺强。”
沈迟本想反驳可什么也反驳不出来,高中时的愿望便是买大房子把他哥养起来,尽管现在是他哥带着大房子来了。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揽过他的腰,他被按在落地窗上亲吻,额头垂下湿漉漉的发梢,整个人紧紧贴着透明的玻璃。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牢固的玻璃如同承受钝刃顶撞,开始或轻或重晃动。
严雪宵在身后抵着他,向来清冷的嗓音格外惑人:“我是你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听见这句话沈迟微微颤栗; 下意识展开身体,肌肤上的温度烫得像象牙色的奶脂,挤压间在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墨色刺青贴在他光滑的背脊; 他按在玻璃上的指节泛白,原本赛场上凶猛的狼犬变回呜咽的小奶狗。
落地窗升起氤氲的雾气; 如丹青般一笔一画描摹出形状,细到他深陷的腰窝。
沈迟被抱在床上沉沉睡去; 熟睡时揪着严雪宵的衣领; 像是在抱着自己的所有物。
严雪宵任由小狼狗揪住自己的衣服不放,在锁骨那粒痣上印下吻:“晚安。”
少年眼睑上的睫毛颤了颤,他做了一个好梦; 把身穿白衬衣的青年拽回了自己的山洞,送了好多攒下的小鱼干当聘礼。
*
早晨季舒满头大汗从梦里醒来,梦里他被关押在陌生的看守所,穿着白色细条纹的狱服双目无神。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胸膛闷得喘不过气,身边的朋友有意无意断了来往; 他不知道可以找谁求助; 只能来到沈夫人新租的房子。
虽说是新租的房子,但比租过的地下室好不了多少,四面没有采光面,天花板开了天窗。
不过墙壁上方被油烟熏得焦黑,透着地沟的烟味,季舒走进门嗫嚅着唇:“我……”
沈夫人收拾着房间不耐道:“有空在这儿干站着没时间打工?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季舒将要出口的话止住了,揪着手半天不说话。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整天苦着脸跟谁欠了你似地; 沈迟就不会像你这样; 天冷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加没加衣服; 可惜我不会织毛衣,要是他奶奶还在就好了,准能织得比商场还好。”
季舒听着沈夫人的絮絮叨叨突然觉得可笑。
过去的沈夫人对沈老夫人爱答不理,嫌弃沈迟性子冷成绩差,如今活像变了个人般成日说沈迟的好,任凭谁都能听出骨子里浓浓的后悔。
他转身离开了狭小的出租屋,咬着唇拨通了季爸的电话,过了阵子传来季爸关切的嗓音:“小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舒仿佛回到边城的日子,他的眼眶一热,哽咽着声问:“你和妈妈还好吗?”
季爸的话仍蕴含着浓浓的关心,他如今醒悟只有季爸季妈待他如初。
“我们挺好的。”季爸爽朗回答,“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寒假回来做客。”
季舒听到做客两个字头顶如同被浇下冰窟的凉水,从头到脚没有半点血色,他明白自己错过了真正对他好的人,季爸嘴上没怨可心底里分明怨他。
他颓然地倚在墙边,提不起上课的念头,拖着异常缓慢的步伐走向燕大。
今天是沈迟上课的日子,他不抱期望沈迟会宽宏大量,只不过想站在沈迟面前争取一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认命。
季舒走到教室门口,可瞥见沈迟那张冷冰冰的面容,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气消失不见,他几乎落荒而逃,谁知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你找我?”
季舒感觉自己低人一头,嗓音哑得不像是自己能发出的:“求你别告我。”
沈迟扬眉问:“这个时候怕了?”
季舒掐紧手,他怕得睡不安稳觉,每次醒来都疑心有警察在敲门,他低下头颅说:“对不起。”
他以为沈迟会冷冷走开,然而少年稍抬眼皮开口:“没打算告你。”
季舒猛地睁大眼,他没想过沈迟会放过他,心脏咚咚跳发问:“你……不恨我吗?”
他承认自己嫉妒沈迟,嫉妒沈迟在沈家有父母宠着离开沈家有严雪宵护着,可以想象一生顺平无碍。
这样的自己在外人看来令人厌憎吧,像活在城市的阴暗沟渠里,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一句:“其实我羡慕过你。”
红头发的少年摘下耳机:“刚到边城什么都不习惯,他们说起你都在笑,谈到我不笑了。”
季舒掐紧的手骤然放开,原来沈迟也曾羡慕自己,沈迟没得到过多少父母关爱,自己却在季家的关怀下长大,他总是看到别人拥有的而不曾看到自己拥有的。
他疑惑着问:“那你之前打电话?”
沈迟头也不会离开:“吓你的。”
他知道从边城考上大学多不容易,没想过毁季舒前途,但总得让季舒记住教训。
季舒听见沈迟坦荡的回答愣住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沈迟了,连严雪宵也视若珍宝。
少年的身上透着罕见的真诚,干净的少年气没被世俗磨灭,他蔓延的妒意猝然停止生长。
*
除夕夜的边城下了罕见的大雪,铁路被厚雪堆满,沈迟留在燕城过春节,他把红色的福字贴在门外报备:“哥,我今天想去基地过年。”
“你今天要回家吗?”
不待严雪宵答话,沈迟便把准备好的年货堆在茶几上:“你回家要不要带上我买的东西?”
望着少年琥珀色的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严雪宵终究没否认:“过来。”
沈迟走到严雪宵面前,被细长的手系上厚实的浅色围巾,将露出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去吧。”
严雪宵在他额头上印下泛冷的吻。
被打扮得毛茸茸的沈迟朝到TTL基地走去,地面积了层深雪,他裹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因为大雪滞留的缘故,边城的小伙伴舍不得买机票都没有离开,加上韩渡秋孤零零留在基地,他让大家来基地过年。
他刚推开门便传来庄州的大嗓门:“都怪你说促销工资高拉着我们干促销,早走一天铁路也不会停运。”
施梁弱声道歉:“对不起。”
沈迟没兴趣加入话题,问向包饺子皮的小醉:“你不回边城吗?”
小醉腼腆摇头。
燕深力气最大在案板上和面粉,韩渡秋坐在轮椅上拌馅,厨房里飘荡浓厚的节日气息。
庄州看向跟小醉学着包饺子的沈迟,少年垂着眼格外认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初见的的戾气化为温润。
“你哥真回边城了?”
庄州煮着火锅问施梁。
“他好像在找什么人。”施梁老老实实回答。
“回来就好。”庄州唏嘘感叹,“不然我总怀疑他违法犯罪,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不少,连句话都不捎回来。”
庄州说到违法犯罪瞥了眼体校上学的燕深,被燕深冷厉的目光一扫立马专注烧开水:“严老师怎么没来?”
他本来考上燕美还挺庆幸,但知道严老师家世后,突然感觉自己给严老师丢脸了。
“他和你们没共同话题。”
沈迟抬眸道。
庄州闻言一噎,性格温润果然是他的错觉,沈迟从高中时便不讨人喜欢,不过他早已习惯了,把沈迟爱吃的手打牛肉丸下进铜锅。
他端着铜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众人包完饺子坐在电视机前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吃火锅,冬天透着温暖的烟火气。
系着围裙的施梁问:“大家有什么新年愿望?”
“开画展。”
“拓展安保业务。”
“安义肢。”
不会说话的小醉也用笔在白纸上写:“买店面。”
只有沈迟吃着饺子没说话,庄州端着碗用胳膊撞他:“你不想TTL夺冠?”
“一定能实现的东西不能算愿望吧?”少年理所当然反问。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迟没说话,接过小醉的笔在红色的卡纸上写下新年愿望,叠成奖杯揣进衣服口袋里,没让任何人看到。
新年的钟声敲响,韩渡秋在客厅拍了张合照,沈迟把照片放在微博上,评论立马过千。
【Late亲妈】猫猫崽除夕快乐!
【世界第一的崽崽】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嗷
【打工人】白裙子小姐姐好漂亮
【TTL编外人员】我儿媳妇呢
而林斯年坐在餐桌上,看见微博上的照片睁大了眼,这张照片上的人他在梦里都有印象,施然早死的弟弟、潦倒一生的画家庄州及震惊全国的杀人犯。
梦里的庄州风餐露宿在街头流浪,一生只画过一幅画却因此名声大噪,画中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