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钱谦益、卢象升等人眼前的一幕,尽管李三才算不上大明最为富有的那群人,但却一下子可以搜刮出来数百万两银两!
不管他们明不明白,疑惑还是坚信,数百辆马车依然不急不缓向前,白花花银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躲在屋里的无数百姓见到这一幕,仇富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白日里咒骂刘卫民话语再无任何痕迹,反而戏剧性成了李三才。
马车一路向前,一路穿过千步廊,缓缓进入承天门,跪谏了一日的大大小小官吏、学子们,一个个全成了霜打的茄子,只能站在两侧看着白花花银子闪花了无数人的眼睛。
“唉……”
“作孽啊……”
学官孙世纪一阵苦笑。
“罢了罢了……今后再不管那小儿之事……”
孙世纪心下一阵悲苦,他当日可是在净军驻地,亲眼见识过那个并不美观,甚至还有些简陋的沙盘,见识过“十万明军”是如何大败的,后来也果然验证了沙盘上发生的一切。
那一夜之事没人提起,孙世纪哪怕连枕边几十年的老妻,最喜爱的弟子学生面前也从未提起那日之事,没人提起,哪怕经历过那一日之人,哪怕相互间是交命好友,相互间也是忌讳之禁,从不言及那晚之事。
大明十万精锐一日丧尽,孙世纪每每想起就自责后悔不已,当日若非一再阻止,若能早些日弄出那沙盘,又岂会发生此等悲剧?
孙世纪愤恨刘卫民以净军打砸各院官衙,后来更是对自己作为深深后悔,万历帝没有追究朝廷诸部官员,以此换取了所有人对驸马任职净军、幼军指挥使闭嘴。
半年多,刘卫民只是一心待在驸马府,或是去各院翻阅典籍,萨尔浒战败的阴影慢慢散去,本以为就这么相互间保持距离,可不曾想,仅仅只是因为李三才扣押了罢职的李维翰财货,竟然引发了如此严重风波。
孙世纪很犹豫,吃了一次大亏,造成了十万明军精锐一日丧尽之事,尽管不是他造成的,但老学究的他还是深深自责,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次重演当日之事,锦衣卫围困李府,私自动用内军围困外臣府邸,如此惊天之事,他没有上表弹劾,可当净军封锁北城后,蛮横的对普通百姓动手,肆无忌惮封查城中店铺、扣押商户货物……
看着一车车白花花银子,好像永无止境的马车一辆辆默默进入承天门,孙世纪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本还挺直的身体无声无息佝偻下来。
一旁的刘之坤手搀扶着自己老师,听着老师嘴里低喃,他不知心下是该恼怒、愤恨、愧疚、自责……
自“三哥”出现,他就在他人白眼下逐渐弯曲了腰身,甚至深恨这个“三哥”为何不死在界凡城,死在了界凡城,他也不至于遭受如此多的白眼。
科举很成功,自己顺利成了进士,谁也没想到,他一个刚刚成了进士,一个尚不足二十岁之人,竟然一举越过本应在各部走动的“实习生”阶段,一下子成了南京户部一主事,仅仅只是数月,又成了如今的御史,成了同年中的传奇,可他情愿自己一辈子只是个无名的小小主事。
刘之坤义无反顾出现在了承天门前跪谏中的一员,无论膝盖多么疼痛难忍,他还是身子挺直跪在承天门前,可现在……
他也不知自己心下究竟是何种滋味。
人群缓缓散去,无声摇头叹息离去,刘之坤搀扶着自己老师手臂,两人默默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默默来到老师残破的小院前。
“吱呀……”
院门打开,一二八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女子一身素色衣袍,虽俭朴了些,样貌也不如何娇艳,甚至还算不上中上之姿,但柔和的眉宇却显得甚是娴静,见到此女提着灯笼出现在面前,刘之坤不由躬身一礼。
“泽厚见过师姐。”
女子见自己父亲一脸落魄苦涩,看向刘之坤的神情满是询问,刘之坤却轻轻摇了摇头,女子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来到父亲另一侧,搀扶着父亲手臂,轻声说道:“爹爹小心着脚下,刘伯刚刚在院中泼了些水。”
孙世纪也不开口答话,只是默默走向尚还有灯光的中堂。
“老爷,你这事怎么了?”
孙世纪老妻刘氏见他脚步虚浮,心下担忧,忙上前搀扶。
孙世纪坐下后,眼睛却看向屋外漆黑夜色,就在刘氏准备询问刘之坤发生了何事时,孙世纪转头看向刘之坤,神色间颇为复杂。
“泽厚……”
“唉……”
孙世纪刚开口,却又深深叹息,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之坤无声无息跪在他的面前,低头轻声说道:“老师,坊间多有传闻学生之三兄与陛下对赌生死,以萨尔浒之事与陛下对赌,学生知道,三兄胜了,可具体经过如何,学生却从未听人提及,那夜老师也是亲身经历了的,学生……学生想知道事情经过。”
看着跪在身前的学生弟子,孙世纪眼神极为复杂,本还伸手欲要拉刘之坤起来的刘氏,听了这些话语也不由看向孙世纪。
“老爷,那……宁德驸马再如何不好,那也只是宁德驸马,泽厚……”
孙世纪不悦看向刘氏,沉声说道:“此等话语,今后就不要多言了,宁德驸马……今后不许再言是非。”
刘氏一愣,其女孙秀婉更是一脸诧异,她可是听了不少人对那宁德驸马不满之语,而且……
孙世纪不理会刘氏和女儿诧异,只是低头看向同样不解的刘之坤,叹气道:“泽厚,今日之事你也是见了,有何作想?”
刘之坤一阵沉默……
“唉……”
见他低头不语,孙世纪又是轻轻一叹。
“为师不知是驸马因为报复李三才相迫之事,还是真的为了我大明,但老师知道一件事情,在锦衣卫未兵围李三才府邸前,就曾言……四百万两银钱之事。”
“什么?”
刘之坤猛然抬头,刘氏、孙秀婉更是一脸惊骇。
看着三人震惊莫名,孙世纪更加苦涩,轻声叹息道:“为师一个时辰前也不曾相信四百万两之语,我大明一年税赋也不能有四百万两之多,此等惊骇之语,任谁也无法相信。”
“可今日泽厚也是见识了那些车辆上银钱,纵然无四百万两之多,又能差了多少?”
刘之坤心神晃动,喃喃问道:“老……老师,三兄……三兄真的说过四……四百万之语?”
孙世纪无奈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绝对为真,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早已亲口承认,不会有假。”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驸马的事情为师真的不好评论,但驸马行事太过偏激,终究是有些不妥的,如今你是御史,今后……今后需多多劝解驸马才是。”
孙世纪现在也不知该如何为刘卫民定义,有些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若被天下人得知,萨尔浒之败完全是朝堂上所有文武大臣隐瞒皇帝,无皇帝命令,私自强令杨镐出兵才有如此大败,任谁也无法承担如此责任。
无法为刘卫民下了最终定义,但有一点孙世纪可以肯定,那就是刘卫民行事颇为偏激,一怒即拔刀相向。
第89章 孙承宗黑夜登门
刘卫民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四弟正与他的老师谈论自己,就算知道孙世纪给自己下了定义,他也无所谓,行事偏激就偏激好了,他知道,这辈子都别想让他人说了一个“好”字,自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命运的车轮就逼迫着他永远只能做个让人厌恶之人。
尽管他没有回城,依然待在野外,待在李三才私人田庄,可他知道,当四百万两白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这场战斗他就已经赌赢了。
村庄农人很现实,在保证不会将他们丢入大牢,去掉了他们是李家“爪牙”罪过之后,这些人也就成了他的佃户。
刘卫民毫不客气吞了李家除银钱之外所有的田庄、店铺,并第一时间遣数百净军南下收拢李家南方的茶园、船只。
李三才不仅仅有田庄、店铺,南方还有七处超过千亩茶园,名下河运数百船只就不提,三桅海船竟然也有九艘,仅凭私自出海走私就可砍了他的脑袋。
他才不在乎李三才死不死,在他令人抓捕漕帮各堂口堂主的那一刻,在他封查各家族店铺,威逼各家族掏钱的那一刻,李三才就已经是了个死人。
两脚放在木盆里,人却不知再想着什么,直到一双小手碰触到了他的脚掌,这才将他惊醒。
“不用不用。”
双脚一阵相互搓动,三下两下洗好了脚,看着卷起衣袖的朱徽妍,笑道:“要不相公为妍儿洗脚吧?听说咱大明驸马都挺惨的,要不相公做一次妍儿的包衣奴才?”
朱徽妍双颊一红,神情慌乱,慌乱之下差点坐倒在地,刘卫民忙伸手拉了她一把,笑道:“开玩笑啦,妍儿不必如此惊慌,当然了,夫妻本就是如此,相敬相爱,只是你还太小了点……”
“相公……”
一听他又拿她年纪幼小说事,朱徽妍顿时不满起来,刘卫民一阵大笑。
“哈哈……”
很自然将她抱起,将她放到椅凳上,自己则蹲在身前,为她褪去鞋袜,小丫头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任由他将自己小脚放入水盆之中。
“皇爷爷说要相公做驸马时,相公本以为皇爷爷会从宗室王爷们家中,选一个年龄合适女子……说起这事儿,妍儿可能不知,相公是真不愿做什么劳什子驸马的,太过憋屈!”
“可是没法子,皇爷爷头大,相公不愿也是不可能,一番讨价还价才捏鼻子认了的。”
“心想着,皇爷爷为相公找个合适的公主,年龄大一点相公也可以接受,相公这辈子也就这回事儿,可咋也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妍儿这样的小萝莉!”
“相公想要反悔那也是不可能了,所以啊……妍儿将来长大了,有了脾气可莫要欺负相公哦!”
刘卫民一边低头为她洗着脚,一边随意说着调笑话语,而朱徽妍竟然露出成年女性般的痴情眼神。
“娶了妍儿,相公才明白皇爷爷一番苦心,皇爷爷这是心疼相公,担忧皇爷爷走了,岳父会不满相公,砍了相公的脑袋,谁让相公掌着宫中净军呢,而且连内库仅有的银钱也给了相公养净军、幼军。”
“岳父素来不喜相公,相公性情狂傲,就像相公为妍儿所讲的那只泼猴。”
“皇爷爷走了,相公无依无靠,必被岳父千刀万剐,可是呢……”
刘卫民抬头,朝朱徽妍灿烂一笑。
“可是娶了妍儿就不同了,净军本就全是些依附在皇家身上的葛藤,是皇家的奴才,驸马同样是皇家的奴才,再加上还是妍儿的驸马,岳父就算不喜相公,只要不是领兵造反,岳父是不可能要了相公的小命的。”
刘卫民拿过洁净素布,一边为她擦拭脚掌,一边笑道:“身为净军指挥使,想要造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相公名声几乎臭了大街,更不能得到朝廷文臣的支持,又有妍儿护身符在身,岳父自然安心无比,就算相公打了王安老奴,甚至今日闹了如此大事,岳父也不会把相公如何了。”
“所以啊……相公可是将妍儿当了个宝呢!”
“呵呵……”
刘卫民将朱徽妍抱上床,将她扔到床里侧,正要爬上床呢……
“梆梆……”
两声房门轻响。
刘卫民眉头微皱,有些不悦道:“何事?”
“是孙少傅前来拜访。”
一听门外净军守卫说是孙承宗,刘卫民心下就是一阵不喜,想也没想说道:“不见!”
“相公……”
朱徽妍一听他话语,忙爬起身拉着他的手掌,低声说道:“少傅是大兄老师,相公还是见见吧。”
刘卫民心下一阵叫苦,叹气一声,大声说道:“让孙少傅稍候。”
“诺。”
门外脚步远去,刘卫民一脸无奈,捏住她小巧秀气鼻子,脸上更是一副凶狠模样。
“也不知你这丫头究竟跟谁一伙的,尽是折腾你家相公!”
“嘻嘻……妍儿……妍儿跟相公一伙的。”
朱徽妍也不挣扎,小脸一笑,刘卫民很是无可奈何,只得无奈将她按倒在床,又随意将床头一本自己也没看明白的《易经》扔到她怀里。
“今日惩罚你,相公不讲故事了,自己看这本书好了。”
他也不打算穿什么官袍,就这么穿着牛鼻犊裤,赤裸着上身推门出了房。
农家庄院其实与大门大户也差不了多少,格局都差不多,只不过没什么一进、二进、三进之说,就是一个单纯的围院,但是正间堂屋、东屋、西屋还是有的。
一般农家院落,堂屋都只是三间屋子,是直通的,自堂屋大门入内,左右会有一面墙,墙上开个里间房门,也就是说,来人必须敲堂屋房门,在内间的主人听到声响后,穿好衣物出里间,为来人开堂屋房门,而刘卫民所居这处院落却不大相同,这座院落堂屋左右也的确有两间房,但是房门不是开在正堂之内的里间,而是与正堂房门平行,是左右两间独立厢房。
刘卫民出了门,将房门细细关好,这才迈步走向一侧的待客正堂。
“孙少傅这么晚前来,若是待陛下巡视本驸马居所情况,担忧公主安全,那就大可不必了。”
刘卫民一脚迈入厅堂,见大胡子的孙承宗起身,心下不喜,话语也生硬了许多。
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