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说,刘卫民也没算太过白费力气,至少还有几位孟家老人看着他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孟承文抬头看着漫天飞舞风雪,心下一阵叹息。
“一直都听闻此子混账无形,每每欺辱朝臣,乃我朝最大之奸贼……”
“唉……”
孟承礼双手拢在衣袖中,凝视远方许久……
“孔府有些过了,存银如此之多,怎可还如此待民?镇国虽行事有些鲁莽,却也有先祖之敢为天下先之遗风。”
“今时,我大明朝积弊颇多,又屡屡天灾、兵祸颇多,此子作为……甚好!”
……
“兄长所言甚是,今时之士已无士之风骨,虚言妄语者众,躬身为民者少,此子能不拘一格,能甘为孺子牛,亦难怪可得三代帝王恩宠。”孟承义沉默许久,微微感叹。
“可惜……非我孟家之子,今后之道途……艰苦难行,也不知此子可行到何处。”
“兄长,孔府又当如何?”
孟承文听了此话,顿时不满起来。
“孔府越来越过分了,征收百姓半数佃租、借贷更是十成回利,若非如此,又怎会积下如此之多民怨?”
“仅凭闻香教一干乱匪,若无如此之多民怨,又怎会蛊惑如此之多百姓造反,七弟又怎会身死贼人之手?”
孟承礼心下一阵哀伤,看着风雪,像是看到了七弟爽朗大笑身影……
“镇国……或许陛下是对的,镇国伯……六千五百顷田地,仅一成佃租,并且自纳一斗税粮,收一成佃租……更是灾年反哺佃户百姓,百年不变,如此作为,方不负镇国之名啊……”
几名老者不由一阵微微点头,他们活了几十年,知道一成佃租,一百年不变意味着什么。
刘卫民不愿他人得了孔府田地,此时之人若得了这些田地,最后结果也与孔府没有太大改变,也不愿就此分配给佃户,尽管他也想分给佃户成为私田。
靠天吃饭的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太差,稍有天灾人祸即会赤贫,就会卖掉手里的田地渡过难关,他相信,只要这些田地分给了那些佃户,十年后,还能完好保存的佃户,能有两三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放在他手里,早早断了子孙后代的坏心思,早早制订下更加严苛契约,若是将来子孙没本事,田地被直接没收也怪不了他人,反正这些田地无论如何,都只能由佃户耕种,不允许发卖,而且他相信,如此严苛的契约,他人也不会想着收购。
有海洋丰厚收益,补贴给这些百姓,他足以承担住百姓们所要面临的各种风险,所以他才情愿死守着这些田地。
他很潇洒的转身离开了,离开了是非窝,净军有半数是步卒,大雪之下,行军速度并不是很迅速,让他感慨的是,沿途不时会有穷苦百姓,穿着破破烂烂出现在路边,没有太多感谢话语,只是递上一碗姜汤,却让一干净军宦官们泪流满面。
人心都是肉长的,宦官虽没了一块肉,也还是人,也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最后的尊严,被人尊重……或许,这是他们追寻一声,却永远难以碰触到的东西。
知道他们只是些宦官,却从未将他们看作不能用的残次品,训练也如幼军一般,该如何就如何,无差别对待也是一种尊重,他能感觉到净军的变化。
没人喊苦,喊累,喊冷,没人埋怨一句,只是默默行走在冰天雪地,过县城不入,村寨不入,只在冰天雪地中,用铁镐敲击犹如生铁般的生硬地面。
天寒地冻,野外修建营地颇为困难,每日早早就需要安营扎寨,有睡袋,军卒躺在冰雪中并不会真正冻伤,但也绝不会太过舒服,时不时会有感冒了的军卒,这些军卒也会搬运到马车上,其余人,就算马车空着,就算相互搀扶蹒跚行军,也绝不会有哪个装病偷偷爬上空荡荡的马车,他同样下了战马,趟着两尺厚的积雪,艰难跋涉。
第九卷
第280章 《衮州二十四县报告》的冲击【第二章,下午还有一章】
原本只需十日即可返回的路程,十日后他还在半途中艰难跋涉,而在第十日,背插小旗来往京城传递消息的军卒送给了他一封信见。
一目十行看罢,脸上也不由露出微笑,继续低头趟着风雪,向着北京城艰难跋涉。
风雪封路之时,若无需要,通常是不会纵马奔驰,因为大雪覆盖缘故,坑坑洼洼被风雪掩盖,一不小心,很容易伤了战马蹄脚,上万净军中有半数步卒,骑兵再快也无用,也还需要等待步卒一同。
来往传令兵又有不同,道路早已被这些人熟悉,尽管积雪深厚,背插小旗传令兵依然比净军早早进入京城。
北京内城与以往并无太大变化,唯独外城像是大变了个样,出现不少崭新店面,与内城甚少有人相比,尽管飞雪漫天,外城依然人头攒动,叮叮当当铁匠砸击声传出很远……
背插小旗传令兵自南而来,穿过外城时,人们也不由将双手拢在袖中驻足观看。
“不会是山东衮州信使吧?”方逢年不由说了句。
黎宏业眉头微皱,不确定说道:“不好说,兴许是山东传来的消息。”
卢象升将温热的酒水塞入黎宏业手中,又递了一壶给方逢年,笑道:“不用猜了,看那传令背后插着的小旗,就知是山东过来的传令兵,当是东主又招惹了韩阁老、顾阁老了吧。”
方逢年摩挲着手中细长小酒壶,正适合一手握住取暖,感受着手里传出的温度,微微点头。
“建斗兄为幼军赞画,较为熟悉军中往来信使,说是山东信使也定然是不错的,只是……建斗兄为何会以为是韩阁老、顾阁老,难道就不能是镇国伯,或衍圣公、信王?”
卢象升知道他因方阁老帮助刘驸马而被其他士子排挤,无可奈何下才与自己与黎宏业交往,不过也不太在意,翻眼看了眼方逢年。
“书田兄这是在考较卢某啊!”
黎宏业不由一笑,也不开口,静等着两人你来我往。
“东主如今正向京城赶来,要有事要奏,也只能早早就将消息送了京城,衍圣公估摸着正与孟家争吵不休,哪有闲工夫,就算有了闲工夫,孔、孟两圣门私下里的‘礼、民’之争,是道统理念之争,也绝不愿让朝廷介入其中,自也不是衍圣公之奏折,至于信王……书田兄以为,有两位阁老在,信王会越过两位阁老,独自上奏陛下?”
方逢年不由一阵苦笑,想要辩解,却也知道卢象升所言真伪。
“以卢兄所猜,信使所送之消息当为何事?”
卢象升却饮了口酒水,看向黎宏业,笑道:“孟扩兄以为何事?”
黎宏业微微一笑,说道:“不若我等各自于桌案沾酒书写,看看我等三人所想是否一般无二。”
“好啊,卢某正有此意!”
方逢年亦是微笑点头,三人不一息即书写完毕,方逢年写着“衮州议事会”,卢象升则是“二十四县”,黎宏业与卢象升几若相同,“二十四县报告”六个大字。
“哈哈……当先饮一杯!”
三人大笑,举起酒壶各自微微碰了下,饮罢,方逢年一阵叹息。
“就是不知晓二十四县如今如何,就怕那些童生做的太好了些啊!”
听着方逢年话语,黎宏业知晓他话语何意,轻声叹息一声。
“若童生们没做好事情还罢,朝臣们亦可趁机弹劾、罢免了那些童生,可一旦童生做的太好,不仅让朝廷诸多文臣、山东官吏难堪,原衮州官吏也再无脸面留在山东,数百童生们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二十四县官吏。”
“最为严重的……最严重是二十四县童生的成功,那些为官的进士们又当如何?咱们参加科考又岂不是极其讽刺?”
卢象升无奈苦笑道:“天下间童生,千百倍举人、进士,一旦二十四县童生获得了极大成功,无数童生可就站在了东主一边,今后也很难……很难说了。”
三人一阵苦笑,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却可夺天下大势,盖因文人掌管者天下话语权,执掌着朝廷权柄,可一旦衮州的数百童生们成功了,证明了自己可以成为合格的县级官吏,甚至州府一级,整个文人话语权就会一分为二,上层为官的进士、举人一级,势必会与永无出头的秀才、童生激烈对抗。
举人、进士多少人,童生、秀才者又有多少?
三人心下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恐慌,比他们更加惊恐的是韩爌、顾秉谦两人,还有自济南逃难返回的鲁王,正如三人所猜测,奏折是两位内阁阁老书写,与之随同的还有一份《衮州二十四县官府报告》,两位阁老不敢扣下隐瞒,想要隐瞒也不可能,只能与《衮州二十四县官府报告》一同送入内阁。
叶向高、魏广微两位内阁留守京师,两人始终将目光盯在衮州,第一时间就将《衮州二十四县官府报告》打开,报告几乎就是一本书,一本装订了二十四份奏折,最后则是衮州二十四县工作汇总,甚至还有二十四个暂代县令、二十四理事会签名,有来年《计划》,有二十四理事会《意见》……
看起来显得极为正规,《报告》没有太多修饰词语,文采啥的更让人不忍注目,更多的是未来三年需要做的工作,以及三个月工作以来的不足,一个县的报告也就一页纸张,内容不是很多,更多的是刘卫民所要求的具体数据。
叶向高、魏广微看着手中《报告》,两人久久不语。
……
“魏大人,如何看待这份《报告》之事?”
魏广微沉默片刻,抬头看向雪白胡须老人,心下尽管对他很是不喜,但眼前《报告》……
“衮州二十四县只是个特例,或许年后殿试后,刘驸马会补齐了衮州官吏……”
“魏大人,难道真的要自欺欺人吗?”
叶向高雪白长眉微微抬起,轻声说道:“《报告》你也见了,仅三个月,耕种田地七百余万亩,建屋舍四十一万,仅此一事,陛下怎可答应更换二十四县官吏?”
魏广微深吸一口气,二十四县,三个月时间内,所做之事竟然让人难以呼吸,胸中恐慌激烈跳动,身为阁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所做之事会对他们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也正如叶向高所言,想要强行压下也是困难无比。
沉默良久……
“陛下对山东官吏不满,衮州初平,又耽搁不得,童生为吏也当是无奈之举,当是特例,自也算不得数。”
“魏大人还是想差了,二十四县已经如此,山东官吏所做之事令人不屑,罢去不用也就罢去好了,也正如魏大人所言,衮州二十四县只是个例,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刘驸马会不会……将此特例变成常例!”
魏广微不由微微摇头,说道:“科考中举后方可为官,这是朝廷法治,若童生即可为官,又何需秀才、举人、进士?礼教又当如何弘扬?”
叶向高点头说道:“魏大人所言甚是,此等之事绝不可行,我等亦上奏弹劾!”
“弹劾?”
魏广微不由摇头苦笑。
“文教礼法乃我大明朝之根基,但山东之地官吏不作为,致使灾民作乱,陛下必是对此不满,今日衮州二十四县又政绩斐然,我等又如何弹劾?陛下见了此《衮州二十四县官府报告》,又岂会听从我等老臣之言?”
叶向高抬眼紧紧盯着魏广微,说道:“魏大人,你虽与魏忠贤等阉党之人亲善,但终究还是我文臣一脉,此等《报告》中所说妄言妄语,一旦蛊惑了陛下,蛊惑了天下诸多童生、秀才,会造成何等后果,魏大人想来也是不愿的吧?”
魏广微一呆,沉思片刻,摇头说道:“叶阁老最好别提什么妄言妄语之事,叶阁老心下当清楚衮州二十四县之事真伪,若言及妄言妄语……纵然朝廷遣御史前往衮州彻查,叶阁老以为刘驸马会不闻不问?而且,叶阁老也莫要忘了,衮州二十四县上面还有个理事会,理事会里还有大半邹县孟家之人!”
“刘驸马自先皇时入京,就算叶阁老不曾多与刘驸马交往,也当知晓,最好还是莫要玩的太虚假,玩的狠了,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叶向高瞳孔猛然一缩,却沉默良久……
“以魏大人之言,又当如何?任由童生为官为吏,乱了我大明祖宗礼法?”
魏广微眉头微皱,他也不敢开这个口,更不愿无数童生入朝为官,微微叹息。
“二十四县政绩斐然,朝廷当予以嘉奖,但童生终究还是些童生,还需入礼部教习礼法,入各部增其见闻,如此考核后方可放入地方为吏。”
叶向高微微点头,有些明白了魏广微的意思来。举人参与京考,中榜则为进士,进士之后参与殿试走个过场,以便定出最终名次,如此才算真正拥有了做官的资格,但在下放治理地方前,需要在各部行走数年,以此增加些阅历、见识,熟悉了为官流程,吏部根据数年表现后,以便确定前往何处为官。
在外为官,一步一步往上爬,除非朝中有非常给力大臣,或是政绩斐然,或是被皇帝看中,一般来说都很难一步登天,很难短时间进入朝堂。
第281章 刘大驸马对大明朝灾难的解释【三章完】
经过千百年一步步完善,官制选才制度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