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淡淡道:“安妃身体一直不好,也不大管她,这些事,不必由她同意。”
青灵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却撞上了慕辰凝视自己的视线。
深邃如墨玉的眼眸中,似有席卷一切的情愫暗涌。
“崇吾自古人杰地灵。”
他斟酌说道:“若她将来,能出落得和你一样……我便自觉欣慰。”
青灵迅速移开视线,笑了笑,“曦儿是你跟安妃的孩子,怎会出落得像我?”
慕辰沉默片刻,也笑道:“有何不可?你是她的亲姑姑。”
青灵点了下头,说:“也是。那我亲自写封信给大师兄,探探他的口气。师父一向不喜欢与王族官家有牵连,但或许大师兄的想法会不同。”
是夜。
青灵果真动笔书写信函,询问晨月可有收徒的打算。
依着崇吾目前的状况,师父将来多半是会把位子传给大师兄晨月。
晨月若是收了当朝帝姬为徒,既是有利,亦是有弊……
她执着笔,细细思索着。
突然,殿门处传来一阵嘈杂喧闹之声。
一名女子推攘开上前相阻的宫娥侍卫,踉跄着冲到青灵面前,跪地哭喊道:“求帝姬救命!”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双目红肿的苍白小脸。
青灵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好半天,才认出来人是自己曾经的闺中密友、如今的帝君嫔妃,沐令璐。
………………………………
第229章 萧萧暮吹惊红叶(四)
沐令璐形容狼狈,神情憔悴。
萩峦一带守卫森严,想必她为了闯进纯熙宫,吃了不少苦头。
青灵让人扶起她,又吩咐贴身侍女为她略作梳洗,重新挽好发髻、净了面。禁卫等人皆被摒退了出去,宽大的内寝之中,很快就只留下的沐令璐与青灵两人。
沐令璐看着青灵,似有些坐立不安,“若非走投无路,我也是没脸来求你的。”
青灵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令璐沉默片刻,声音一如往常的细声细气,“你与世子在九丘出事,听说是方山雷用魔斗设的局。”
返回凌霄城后,青灵从慕辰那里听说,方山雷起事之际,带走了族中精锐以及近支的兄弟。魔斗这样的强大魔物,纵然得以修复完整,却依旧是不受神族操控的。神族之人想要开启魔斗的力量,必须献祭出修为深厚的神族灵血,滋养催动魔器。事后从俘虏的刑讯中也得到确认,方山雷带入彰遥王宫中的近百名高手,统统皆是用来献祭魔斗的死士。
青灵从慕辰那里了解到始末之时,心绪犹如水沸煎熬。
她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执念,才会让像方山雷那样的人,突然变得如此疯狂?
慕辰说:“每个人都有一些深藏心底的执念,平日里压抑着不去惦记,却不代表能够遗忘。方山雷对洛珩和九丘的恨,由来已久。他无法接受朝炎与九丘议和,更无法接受你是这件事背后的推手之人。”
他沉默了片刻,“我一直提防着他的反心,却唯独没能猜到他对你的感情……”顿了顿,“他应当,是真的很看重你,所以才会把那颗独一无二的晏音珠给了你……”
那颗色泽奇异的金晏音珠,乃是上古天帝在其子于魔斗内丧命之后、特意命人打造出来的神器,据说能专门克制魔斗的力量。然而彼时魔族已近覆灭,这颗珠子也从未有机会被派上用场,因而谁也无法断言它是否真的有用。
再后来,天帝一族陨灭,金晏音珠辗转落入了权倾天下的方山氏手中……
青灵当时仍是满心的伤痛,听完了慕辰的话只是冷笑,说:“他就是个疯子!我只愿他最后是死在了我刺的那一剑下!”
此刻,沐令璐再度提到方山雷,青灵的心情已不似从前那般激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太多情绪。
沐令璐继续说道:“这两年,陛下一直在追查魔斗的来历。方山氏留在京中的那些旁支族人,也全都被押进了大牢,饱受酷刑。”
青灵“嗯”了声,“我知道。听说一开始,是方山氏的先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魔斗的一块残片。”
这些消息,她是从慕辰那里问来的。
慕辰并不喜欢在她面前提及前朝之事,更不会用到牢狱酷刑这样的字眼,但若被她逼问得紧了,也会偶尔透露一些不至于令她太心烦的消息。
沐令璐点了点头,“方山氏身为东陆四大世家,只要有心,想要慢慢收购积攒这些碎片并不难,可千万年来,魔斗始终不得复原。”
她停顿了一下,“因为最大的那一块碎片,并就不在神族的统御地界之内。”
青灵隐约意识到什么,盯着沐令璐,“在哪里?”
沐令璐咬着嘴角站起身,直直跪倒。
“在……钟乞的焯渊。”
焯渊是昔日魔族的修炼之地,亦是众多魔物炼制与销毁之所,魔斗最大的一块碎片遗留于此,并不难理解。
只是……
青灵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雪亮。
当日封禁焯渊,主事之人正是御史丞沐端,沐令璐的父亲。
沐令璐流着泪说:“我父亲那人,你也知道,极其喜欢钻营权术。他对陛下虽是忠心,但私底下却一直担心争夺不到实权,用了许多法子暗中培植自己的门人,连我这个女儿,即使哀求过他那么多次,最后也还是被送入了宫……后来陛下推行新政,父亲想培植的门人无处安插,而我在陛下面前又说不上任何的话……”
她因为抽泣而哽咽住,顿了顿又道:“他从前就跟方山氏的人走得近。所以,方山雷找到他、许诺以方山氏门下所有暗置势力相赠,他……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灵已是基本听懂了。
沐端封禁焯渊的时候,得到了魔斗最大的那一块碎片,并私自藏了下来。后来又将其作为交易的筹码,交给了方山雷。
她站起身,避开沐令璐的跪拜,冷声道:“那你想要我怎样?你父亲背叛陛下,间接害死我的丈夫,难不成你还想要我为他求情不成?”
沐令璐摇头,“不是,不是!我知道我父亲罪无可赦……只是我家中祖母、母亲、一众年幼的弟妹子侄,皆是无辜。”
她膝行几步,拉住青灵的群裾,“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陛下恕了我家中妇孺的死罪!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说罢,俯首在玉石地砖上用力地磕起头来。
青灵再度避开,语气却不再那么凌厉,“你起来。你若这样,我们根本没法说话。”
沐令璐这才停了动作,缓缓抬起头来,额头一片红肿。
青灵侧着身,盯着隔帘上的束带,徐徐说道:“国有国法,你父亲背叛帝君,其罪当诛,就算我求情,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沐令璐泪眼朦胧地望着青灵,只觉得眼前的女子陌生冷漠的让自己绝望。
昔日初识,闺中私语说笑,也曾有过许多亲密的时光,到后来自己入了宫,又跟她成了姑嫂。在沐令璐的眼中,青灵一直是善良友好到令人质疑其帝姬身份的一个人。明明出生尊贵,甚至位高权重,却从不曾有过颐指气使、骄矜自傲的一面……
然而此时此刻,她侧对着自己,语气冷漠平淡,眼中映着莹莹珠光、却流露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幽寒,仿佛对旁人的生死毫不在意。
沐令璐缄默许久,柔柔地弯了下嘴角,凄声低低道:“怎么会没有用?只要你开口,陛下就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开口,莫说是国法,就算是天下,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全朝炎的人都知道,陛下灭了九丘,逼迫百里凝烟入宫为妃,却独独放过了你腹中的孩子……”
青灵陡然转身,“你说什么?”
两人一跪一站地对视着,神色俱是惶然。
殿外传来动静,重甲装束的禁卫疾步入内,拉开内寝大门,躬身分立两侧。
适才顾忌着沐令璐的宫妃身份,不敢太过造次,眼下领了御令,两名禁军上前拖起沐令璐就往外拽,毫不留情。
青灵正想出言制止,却见慕辰大步走了进来,冷冷盯了沐令璐一眼,命人将她押回寝宫。
一切人等皆退了出去。
青灵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半侧着身,手指缓缓抚上垂帘。
慕辰朝她走进了些,试探着轻轻唤了声:“青灵。”
青灵的手指绞进帘布,低声“嗯”了下,继而语气平淡地问:“你灭了九丘?”
慕辰停下脚步,没有答话。
青灵又问:“你要娶凝烟?”
慕辰依旧沉默。
海蚌灯盏柔和的银光,将两人的身影拉伸得有些支离破碎。
时隔经年,他已不再是梨花树下抚箫伤怀的男子,而她,也早不是躲在暗处窥探的天真少女。
他立于众生之上,俯瞰天下。言行间,不知不觉已是越来越像他的父王。
严厉,冷酷,心思深沉的让人无法窥探。
可她,偏偏又最了解他。
那么多年的爱恨情伤,那许多次的生死与共,彼此的印记都刻画入了骨血里,怎能不熟悉、不了解?
青灵轻笑了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那我腹中的这个孩子,你打算留到几时?”
慕辰一瞬不瞬地望向她。
半晌,缓缓开口道:“洛氏灭族,九丘群龙无首,我不能任由着他们内讧,让叛臣有机会卷土重来。慕晗逃去了南陆,若有朝一日归来,必然会取道九丘。所以九丘,我必须控制住。”
青灵沉默了片刻,语气稍缓,“洛氏的印鉴,我不是交给凝烟了吗?她难道就不能替你控制住九丘?”
“彰遥王宫的事,让九丘朝臣对百里氏也生了疑心和忌惮,又岂会老老实实听从百里凝烟的调遣?那帮朝臣是怎样的人,你也是见识过的。”
赤望杻等人的咒骂尚清晰在耳,青灵自然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
她合了合眼,旋即又睁开,人慢慢转向慕辰,“那凝烟呢?九丘都已经是你的了,你为什么还要娶她?你明明知道,她和淳于琰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慕辰看着青灵,只见她眼中闪烁着似怨似怒的情绪,一如许多年前那样,倔强的、决然的,质问着他为何要娶安怀羽。
那时,她还爱着他吧?
又气又恨,嘴上说着些故意刺痛他的话,眼里却分明快要落下泪来……
若是此时此刻,她拿出同样的原因,让自己不要娶百里凝烟,那他会不会,暗藏着欣喜,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她?
丝丝缕缕的情绪,填塞满心间,沉甸甸的,却又飘渺的几近虚幻……
慕辰走近青灵,伸出手似想扶她,语气温柔的近乎卑微,“你坐下再说好不好?坲度说过,你动不得怒。”
青灵大力推开他,冷笑道:“坲度?他说的话可信吗?最开始,他不是奉了你的命,要害死我腹中的孩子吗?”
………………………………
第230章 萧萧暮吹惊红叶(五)
慕辰面色发白,神情明晦不定,眸色愈加暗沉。
青灵盯着他,“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像父王吗?虚伪的让人心寒……”
柔光映照着两人相望的侧颜,淡淡光华、冷清寂寥。
半晌,慕辰幽幽开口道:“你难道,不也一样吗?”
明知道他不想留下那孩子,却不肯当面质问,偏要借着珍儿的事,旁敲侧击地说什么不想再受欺骗……
青灵移开目光,冷声道:“我为何要当面质问?为何要跟你撕破脸?我虽然从未把朱雀宫当作是我的家,可如今这里是我唯一可以栖身之处,全东陆的名医名药都在这里,”下意识地抚了下肚子,“我当然,要留在这里。”
慕辰垂于身侧的手,微握成拳,继而又慢慢松开,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跟从前一样,她总有办法伤他、总有办法让他失控、总有办法让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慕辰竭力压抑住情绪,“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无法让你信任,需要你处处提防戒备?自我登基以来,可曾逼迫你做过什么?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我又可曾阻止过妨碍过?”
青灵的呼吸亦有些紊乱。
内心深处,她并不愿意跟慕辰争吵。
他在意她,爱护她,甚至多多少少还怀着些无法说与旁人听的情愫。
这些,她都知道。
正如他所说,这些年来,他们相处得很和睦,表面上也同任何关系亲密的兄妹没有什么区别。
她知道他心思深沉,也知道他不喜欢她同洛尧的关系,但只要彼此不戳破那层纸、不在大事上妨碍到彼此的选择,青灵其实,很愿意跟慕辰保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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