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洛尧那样,不论说什么都能既显得有见识又让人听着舒服?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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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迷谷甘渊 (二)
良久,慕辰的声音在身侧轻轻响起,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事实上,我并没有谋反篡位。”
青灵小心翼翼地侧目偷觑,见慕辰凝望着不远处封印赤魂珠的结界,神情中带着一抹疲惫的悒郁,墨黑的睫毛微垂着,在玉琢般高直的鼻梁旁映出道蝶翼形的阴影。
周遭迷谷的眩目光彩也变得模糊起来,四下一片空茫混沌,只剩下了身边这个白衣胜雪、气若兰芷的男子。
慕辰感觉到青灵的目光,转过头,迎上了她的视线。
“我相信你!”青灵脱口而出。
话喊出了口,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慌忙瞥过头,“那个,咳,你是担心阿婧他们来找你,才特意躲到甘渊里来的吗?(天呐,自己为什么要用‘躲’字?!) 还是……还是师父让你来的?一定是师父对不对?所以他才撤去了以前设在这里的迷障和结界……”
她探头四下环顾一番,“可这里什么也没有……你怎么休息啊?”
还有,很关键的,吃什么呀?虽然对于神族而言,一段时日内不进饮食算不上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可是时间久了也是会影响精力的。
慕辰沉默了会儿,淡然一笑,“生死悬于一线,何来心思记挂食宿?”
青灵疑惑起来,“生死悬于一线?难道……是慕晗知道了你的下落,要来杀你?”
要不是今夜亲耳听到阿婧姐弟二人的对话,青灵恐怕很难相信戏文中那些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桥段。可如今看来,小七说的不错,权力,的确最是蚀人心!而出身王室的人,更是一生下来便处在了权力争夺的中心。
慕辰也有些微微诧异。
他原以为是墨阡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青灵,但眼下看来,她似乎对自己的情况所知甚少……
“我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让慕晗出手的资格。”
慕辰缓缓说道:“我受过天雷之刑,余命本就不足三年。加之崇吾的灵气过胜,于我受刑后的体质有损无益,在此住了数月,我的身体已濒临枯竭,随时都可能死去。”
青灵脑中轰然,惊愕地张大了嘴,又随即合拢,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住在崇吾?还,还跑到这甘渊里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崇吾灵气最旺盛的地方!”
难不成是跟自己离家出走的心思一样,抱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来渲泄愤懑,企图让施罚者心生愧疚?
她忍不住怒道:“那个皞帝,为什么要对你这么狠?你难道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而且你说过,你并没有谋反篡位!他这样做,和直接杀你有什么区别?”
慕辰面色波澜不惊,清冷自若,仿佛就算是死亡在下一刻降临,他亦能以这种尊贵雅致的姿态,从容面对。
他沉默了一瞬,缓缓说:“因为他是帝王,所以必须如此。当日我谋反的证据确凿,若我处在他的位置,亦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青灵的嘴唇翕合了一下,欲言又止。
慕辰继续说道:“生于王室,自当背负起许多的不得已。或许,我应该接受父王为我安排的命运,流放西陆,隐姓埋名、无声无息地死在异乡。可最终,我也还是放不下……”
一抹浅浅的弧度在他的唇边漾开,带着些许自嘲,转瞬又如涟漪般的消逝无踪。
“我少时曾拜符禺山的凌焕上君为师,学习阵法和武艺。我火系的灵力修为不弱,如今神力虽被废,根基却还在。师父告诉我,崇吾的赤魂珠蕴含极强大的上古神力,又与火灵同出一源,或许能保住我的性命。师父曾有恩于墨阡圣君,因而为我求得来此的机会,等候赤魂珠千年一次的神力释放。”
慕辰抬眼看着青灵,“我向尊师许诺过,他只需要应允我进入迷谷甘渊,别的事,我会自己来想办法。倘若我身在此处一事不幸败露,我也会认下擅闯之罪,撇清跟崇吾的任何干系。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存心为难,只怕多多少少还是会连累到你们。所以上次在碧痕阁看到你,出于谨慎起见,我不得不告诉尊师……”
青灵怔怔地望着慕辰,心思翻涌纷杂。
这种时候,他难道以为她还记恨着他的“出卖”?
被禁足又如何?不能参加甘渊大会又如何?修为不及师兄们又如何?就连上一次被阿婧扇了个巴掌,又能算什么?
这一刻,往昔所有过的那些不甘和愤懑,都显得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处在了慕辰的位置,会有怎样的心境?
阴险的手足,狠厉的父亲,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是啊,死亡是多么的可怕。
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什么都不剩下……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有些揪痛起来。
慕辰见青灵蹙眉不语,揣摩着她的心思,“你也不必太担心。崇吾在东陆的地位非比寻常,父王他,应该不会轻易选择与尊师交恶。更何况,我如今身在甘渊深处,能让人知晓到行踪的机会微乎其微。”
青灵打断了他,“你现在还操心这个做什么!既然知道赤魂珠能保住你的性命,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个法子,确保你一定可以得到它!”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面朝向慕辰,表情严肃,“后天就是赤魂珠释放灵力的日子。到时候,甘渊大会比武的最后获胜者也会进入迷谷甘渊,来接受赤魂珠的神力。那人既然是大赛的胜者,修为肯定不会差。你有把握能抢得过他吗?”
慕辰说:“比拼武力的话,我现在不会是任何人的对手。事实上,我也不打算通过强抢的方式来获取赤魂珠的神力,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那,那你怎么办?”
慕辰迟疑了片刻,淡然一笑,似真似假地说:“也许……我会试着说服他。”
“说服他?”
“嗯。说服他把机会让给我。”
“怎么说服啊?赤魂珠的神力可是好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我听大师兄说过,那几乎是相当于神族高手百年的修为啊。”
慕辰凝视着青灵,“你也想要吗?”
青灵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想!”
“为什么想要?”
“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可以提升修为了!”
青灵遐想道:“要是我的功力强过了所有的师兄,该多有面子!三师兄不会再小瞧我,五师兄也不敢再打趣我。还有,如果有人欺负我,就算他们再人多势众,我也不用只顾着逃命!”
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慕辰,“你该不会觉得我……有点争强好胜吧?其实我……我只是……”
慕辰唇畔的笑意却很温和,“你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没什么心眼。”
他移开目光,鸦黑的睫毛微微垂下,轻声喃道:“这样,很好。”
青灵的脸微微发烫,心里却有些酸酸涩涩。
小姑娘?
什么嘛……论资排辈的话,她可是崇吾的大师姐好不好?
青灵坐直身,语气凝重诚恳,“要是我真有得到赤魂珠神力的机会,我一定让给你!”
慕辰闻言抬起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双眸清澈如水,他的眼睛,却是深邃的看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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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迷谷甘渊 (三)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双眸清澈如水,他的眼睛,却是深邃的看不见底。
这一瞬,青灵忘记了师父“不许再接近朝炎王族”的告诫,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竭尽所能地帮助眼前的这个男子。
她清了清喉咙,“虽然这次我不能参加比赛,可我的几位师兄都很厉害,特别是我三师兄和四师兄。如果最后是他们赢了,我一定帮你说服他们!其实,就算是别的人,只要你讲清楚缘由,他们不会不同意的!对旁人而言,无非就是少提升些修为罢了,可对你来说,却是性命攸关。”
慕辰但笑不语。
纵然他下定了决心跟命运赌上一局,却深知胜算难料。毕竟,在东陆内外,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实在太多。
权倾朝野的方山氏,自然是想将拥有本族血统的慕晗推上储君之位。为此,方山族长和出身方山氏的朝炎王后花了两百年的时间,用尽各种手段,一个个地除掉了支持大王子的朝臣,将他们原有的权力转到了自家亲信的手中。渐渐的,皞帝的周围开始充斥着对大王子慕辰的非议、弹劾,甚至污蔑,时间久了,竟成杯弓蛇影、难辨真假。
手握重兵的莫南氏,原本是四世家中最明确支持慕辰的一族,却最终选择了站在王后的一边,并以一封慕辰亲手署名的“谋反”信将他置于了死地。
朝炎以北的列阳国,向来视朝炎大王子为血仇,巴不得能将其碎尸万段。两百九十年前,趁着朝炎与九丘大战后军力疲惫之机,列阳王九虞亲率百万大军南下朝炎,却被朝炎大王子慕辰斩于仙霞关。自此,仙霞关前的那一袭白衣飘扬、傲世睥睨的丹凤火莲,成为了烙进了列阳人心中的耻辱。
南面的几个小国,禺中、钟乞和氾叶,数百年来被朝炎打压,根本无力与皞帝的决定抗衡。慕辰的母亲虽然出身氾叶王族,但当今的氾叶王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大王子得势时极尽迎奉,失势时又恨不得将这层亲戚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利索地中断了任何的音讯往来。
在被天雷之刑伤到体无完肤、命悬一线之际,慕辰也有过后悔,后悔自己对人性与亲情保留了太多的幻想,后悔自到最后一刻,他依旧认为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王,不仅仅是朝炎的皞帝,也是他的父亲……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孤独的。
慕辰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己近深夜,你该回去了。”
青灵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亲眼看你得到赤魂珠的神力!”
“我答应过你师父,绝不把崇吾的人牵连到这件事中。”
慕辰的声音依旧轻柔,语气中却似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青灵毫不买帐,“又不是你牵连的我,是我自己想留在这里看热闹。再说,我是崇吾的人,这迷谷甘渊本就是我的地盘,你难道还能赶我走不成?”
她盯着慕辰,“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捻个隐身决躲在一旁,反正你也看不见!你要是告诉我师父,我……我就去把阿婧带过来!”
论耍无赖,崇吾上下绝对没人能比得过她。
可这一次,青灵竟难得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撑着身子站起身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躲避着慕辰的视线,“我是说真的!反正……反正我今晚闯了祸,根本就不敢回去……”
慕辰怔了一瞬,转而明白过来,原来今夜她突然出现在迷谷甘渊,竟是因为闯了祸想找地方躲起来。
他不自觉地垂眸轻笑了一声,再抬眼时,却见青灵已扭转身、裙裾轻扬地奔进了旁边的迷谷林中。
青灵在一株迷谷树下站定,深吸了几口气,抑制住内心翻涌着的、毫无缘由的慌乱感。
她低着头,额头抵着树干,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黑色的纹理,脑海中飞闪着无数的画面与念头。
碧痕峰上初相遇,月色梨花落。他明明看不见自己,可那双深幽的眼眸,却好似映进了她的心里……
再遇时,她记住了他握着丝帕的白皙修长的手指……
在她的梦中,他也曾出现过,带着兰芷的清香……
一种不曾体会过的、既喜又悲的、夹杂着丝丝羞窘的情绪,在心头交叠蔓延开来。
他刚才,为什么会那样笑?
是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傻吗?
还是因为她很没用的闯了祸,然后做贼心虚地躲进了甘渊?
为什么,自己讲话总显得很蠢?
还有,刚才那样威胁他,他会不会生气?
………
青灵在迷谷树下站了很长时间,却一个答案也没有想出,指尖在树皮上划着无规则的图案,来来回回,一圈又一圈。
一丝清逸细微的箫声,呜呜咽咽地从林外传了进来。
青灵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凝神倾听起来。
那箫音,忽高忽低,高至极处时骤然转低,低至极处时又迅速盘旋而上,兜兜转转、连绵缥缈,仿佛一只遗忘了归途的孤鸿,翱翔于万里碧波之上。
青灵低垂着眼,聆听了许久,慢慢地坐到了树下。
她取出御风琴,凝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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