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见窦泰正与高欢禀告缴获情况,便没有上前打扰。
  眼见高欢眉开眼笑,高澄清楚,这一战只怕是得了不少马匹。
  高欢的用兵之道与尔朱兆都是学自尔朱荣,因此都对骑兵情有独钟。
  区别在与,尔朱兆只倚仗自己的勇力,而高欢更喜欢玩谋略。
  真论军事才能,他们与尔朱荣相去甚远。
  “阿惠,过来。”
  听见高欢呼唤自己,高澄立即策马上前。
  “乐平大捷,孩儿为阿爷贺。”
  高欢只是摆摆手,他清楚今日战事,更多要归功于尔朱兆的甲骑冲阵。
  “将帅为三军之胆,纥豆陵步蕃弃军而逃,致使三军再无战心,阿惠,你要以此为戒。”
  高欢不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儿子的机会。
  “孩儿谨记阿爷教诲。”
  不知为何,高澄想到了历史上的邙山之战,一场过程与影响都很离谱的战斗。
第十一章 河北
  尔朱兆乘胜追击纥豆陵步蕃,直至秀容郡石鼓山下,终于斩得纥豆陵步蕃首级。
  而自乐平一战后,高欢回师阳曲川,在帅帐中召集部将议事。
  高欢向诸将吐露自己将往河北谋求发展。
  这一决定立即得到众人的一致拥护。
  其中就有奉天子元晔之命,出使柔然,新近归来的燕郡公贺拔允。
  “河北,王业之地也,光武因之以成事,若高公不弃,贺拔阿泥愿追随左右。”
  贺拔允是贺拔胜、贺拔岳之兄,六镇起义时,贺拔三兄弟驰援怀朔,贺拔允得以与高欢相识,从此互生好感。
  高欢握住贺拔允的手,激动道:
  “正需燕郡公为我游说大将军。”
  果然,尔朱兆回师晋阳后,就接到了高欢请求东出的书信。
  “贺六浑说山西霜旱多灾,晋州之粮难以供给六镇降人,请求往河北就食,诸位以为如何?”
  尔朱兆放下书信,目视众心腹,询问道。
  “不可,贺六浑,北镇英雄也,今得六镇降人,如蛟龙配云雨,若再使其东出河北,大将军又该如何节制?”
  长史慕容绍宗秉持一贯立场,出言劝谏道。
  一旁的刘贵讪笑道:
  “慕容长史何必危言耸听,贺六浑不过是东出就食,并非出镇河北。”
  慕容绍宗闻言大怒:
  “刘贵!你食的是大将军的俸禄,莫要做贺六浑的僚属!”
  刘贵也变了脸色,喝道:
  “慕容绍宗!你处心积虑离间大将军与高晋州,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这时候,刘贵代替高欢贿赂尔朱兆亲信所得来的好人缘,起到了关键作用,纷纷进言高欢并无异心。
  尔朱兆当然相信慕容绍宗的忠诚,但心中的天平已然倾向于同意高欢请求,他笑道:
  “我与高欢曾香火盟誓,结为兄弟,不必猜疑于他。”
  “如今天下丧乱,人怀异望,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只是香火之情。”
  尔朱兆被慕容绍宗一句话咽了回去,神情郁郁。
  此时,燕郡公贺拔允进言道:
  “仆以为大将军大可放贺六浑东出,贺六浑麾下皆是出自六镇降卒,昔日六镇余众在河北叛乱,烧杀劫掠,与河北士民结下死仇,贺六浑又如何能够久居河北。”
  尔朱兆深以为然,河北那群士族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
  “既如此,就回信贺六浑,许他东出。”
  “不可呀,昔日天柱就曾有言‘堪代我者,唯贺六浑耳’,仆请大将军勿要放虎归山。”
  哪知慕容绍宗这番话却让尔朱兆彻底破了防。
  这句话之前,还有一句尔朱荣对尔朱兆的评价‘不过将三千骑,多则乱矣。’
  这种蔑视言论,谁能受得了。
  乐平之战,尔朱兆领三千骑冲阵,那是因为他正好只剩了三千具装甲骑,本就把自己恶心得够呛,结果今日慕容绍宗还揭他的伤疤。
  盛怒之下,尔朱兆将真心为他筹划的慕容绍宗羁押狱中,身边只留了一群与高欢交好的心腹参谋左右。
  高欢得知消息,私下里对高澄笑道:
  “尔朱兆,真奴才,其势虽众,我必擒之。”
  “阿爷功成之日,或可效光武绘尔朱兆画像,以表其功。”
  同样心情大好的高澄笑言道。
  高欢闻言先是大笑,但旋即又变了脸色训斥道:
  “你这孺子,好生无礼,大将军是我结义兄弟,你当以叔父之礼侍奉。”
  高澄呐呐无言。
  不是,刚刚是谁在骂真奴才的?难道不是你贺六浑?现在又念起了结义之情?
  你百年之后我不只要在玉璧城里放个韦孝宽,还要把王思政也埋进去,让你在快乐城下体会双倍快乐。
  高欢也知道自己训斥得很没道理,于是转移话题,吩咐道:
  “你速去派人往晋州传讯,命他们护卫家眷至阳曲川汇合。”
  “孩儿遵命。”
  高澄应诺告退。
  ……
  受元子攸遗命回到河北的高乾、高昂兄弟招募了勇士数千人。
  然而不等他们救援,就得知了尔朱兆入洛阳,不得不偃旗息鼓,再作图谋。
  前些时日,尔朱兆弑君的消息传到了河北,高氏兄弟悲愤至极,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高翼病入膏肓。
  “主辱臣死,天子有大恩于我父子,今为尔朱兆所杀,尔朱氏残暴不仁,他们不会放过我等天子羽翼,你们兄弟要早做打算,不可失了先机。”
  缠绵在病榻上的高翼强撑着精神告诫高乾、高昂兄弟道。
  高家兄弟赶紧应是。
  高翼继续道:
  “渤海封氏子弟,封隆之,其父就难于河阴,与尔朱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可与他共谋大事。”
  “阿爷请好生休养,诸多大事还需阿爷主持。”
  高乾劝道。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已近油尽灯枯,今日不把话与你们说完,焉知还有没有明日。”
  高翼摇摇头继续道:
  “封隆之素为州人信服,起事之后,你等可推举他为领袖,以期抚慰人心。”
  果然,高翼终究没能挺过这一夜。
  高乾、高昂兄弟主持完丧礼,秘密与封隆之往来,计划举义讨贼。
  时间进入二月份。
  高欢高澄父子与娄昭君相会于阳曲川,修整几日后,便计划领六镇降人、晋州大军及其亲眷东出太行山。
  而此时,高欢不知道的是,一场因占卜而起意的叛乱,将在河北兴起,也将打乱他东出的计划。
  受命安抚幽州的刘灵助放出流言‘尔朱祸国,刘氏燕王’,在范阳卢氏的帮助下鼓动幽州民众发动叛乱。
  瀛、沧、冀州等地的百姓多有响应,刘灵助于是下令愿意追随他举事的村落便在夜间举火为号,不愿举火的村落,则号召诸人共屠之。
  一时间裹挟民众二十余万,声势浩大。
  而高乾、高昂兄弟遵从父亲遗命,协同封隆之趁势袭取信都,众人推举封隆之为冀州刺史,打起为元子攸复仇的旗号。
  与此同时,出身清河崔氏的镇远将军崔祖螭聚集青州七郡民众十余万人围攻东阳。
  一时间太行山以东的汉族豪家士族们,纷纷举事反抗尔朱氏的统治。
第十二章 漳水
  因消息断绝,对于汉人士族在河北掀起的大起义,高欢一无所知。
  与娄昭君等人汇合后,只在阳曲川稍作休整,高欢便领着二十余万六镇降人、麾下一万余将士以及他们的家眷,合计近三十万人,浩浩荡荡向滏口陉而去。
  “看!天上有只大鸟!”
  行军途中,高澄指着天上翱翔的一只大雁喊道。
  段韶取来弓矢,拉至满月,还未松弦,就有一箭先于他射出。
  大鸟一声哀鸣,径直坠落下来。
  “彩!”
  周围众人齐声喝彩。
  段韶望了眼打马前去拾雁的射箭之人,可恶,又是那个他最讨厌的长脸小子。
  “明月神射!”
  高澄双目放光,不愧是我的专属神将,落雕都督。
  由于斛律金要回云州召集部民,于是派儿子斛律光先随高欢东出,以示诚心。
  高澄也得以与他的明月相会。
  “光愿将此雁献于公子。”
  “这是明月的猎物,君子不夺人所好,若是有心,还盼明月日后助我猎一只大雕。”
  “此事易耳。”
  段韶在一旁看着表弟与斛律光亲近的模样,心情更是烦躁:
  明明是我先,亲近表弟也好,展露骑射也好。
  他越发讨厌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长脸小子。
  “阿惠,姨父抢了北乡长公主的马匹,真不会激怒尔朱氏?”
  段韶下巴微抬,用鼻孔朝向斛律光:
  长脸小子听见没,我与阿惠才是一家人,你休想打着加入这个家的名义,来拆散这个家。
  斛律光偏过头去,不想再看段韶趾高气昂的模样。
  “无妨,有尔朱氏其余人在旁窥视,尔朱兆不会为三百匹马与阿爷刀兵相向。”
  高澄自信道。
  先前他们与尔朱荣遗孀北乡长公主在途中相遇。
  高欢见到队伍中有三百匹良马,瞬间走不动道了,将马匹尽数抢了过来。
  只留下气愤的北乡长公主,领随从哭闹着往晋阳告状去了。
  高澄当然知道段韶与斛律光不和,但他也无奈,都是心高气盛的年纪,都以骑射著称,谁也不服谁。
  还能怎么办,为了孩子将就着过呗,难不成还能离了……
  好像哪里不对劲。
  高欢大军将将渡过漳水,漳水突然暴涨,冲断河桥。
  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又在对岸听见轰鸣的马蹄声。
  “贺六浑!”
  尔朱兆在漳水之畔勒住缰绳,高声呼喊道:
  “你欺辱公主,可是欺我尔朱氏无人!”
  原来尔朱兆在晋阳听了北乡长公主哭诉,心中暴怒,他虽不是尔朱荣亲子,但自小养在尔朱荣家中,当做养子看待。
  尔朱兆立即将羁押的慕容绍宗放出,听从他的建议,领轻骑追还高欢。
  不曾想河桥被毁,大军无法渡河,只得临岸呼喊。
  高欢坐不住了。
  没错,我贺六浑是热衷照顾孤寡,但你尔朱兆不能凭空污人清白,我抢的是马,可不是人,我贺六浑真不是那种人。
  万一真让别人误会了,群起而攻,我上哪说理去。
  “我之所以向公主借马,只是为了防备山东的贼众,大王你不念香火盟誓,却相信公主的谗言,我贺六浑是个刚烈的性子,本想投水自尽已证清白,却担心部众会因此叛乱,不得不留此残躯,为大王统率他们。”
  高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尔朱兆望着对岸高欢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只能连忙宽慰道:
  “贺六浑莫要多想,我并非是为问罪而来。”
  当即只身乘舟渡河,与高欢相见。
  两人相对而坐,尔朱兆将佩刀抽出,递给高欢,伸出脖子道:
  “我与贺六浑是结义兄弟,有香火之情,若贺六浑你真有害我之心,今日就在这漳水之畔取我首级。”
  高欢却不肯接,大哭道:
  “自从天柱大将军薨逝,贺六浑惶惶不知何所依从,幸有大王不以贺六浑出身卑贱,与我焚香为兄弟,这才在这乱世中有了依靠。
  贺六浑别无所望,只盼大王能够千万岁,我将尽力侍奉,大王为何要说出如此诛心之言,叫贺六浑有何颜面苟存于天地间。”
  带着哭腔,高欢大声喊道:
  “阿惠!”
  高澄悚然一惊:啥?今天还有我的戏份?
  不敢怠慢,快步行至高欢、尔朱兆身前,行礼道:
  “侄儿高澄,拜见大王伯父。”
  高欢揪着高澄衣领,哭喊道:
  “阿惠,你快告诉大王,为父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大王伯父,阿爷常说,我家本是怀朔罪户,能有今日显贵,全仰赖天柱与大王提携,阿爷日夜叮嘱我莫要忘了这份恩情。”
  眼前的小孩眼泪、鼻涕流了满面,尔朱兆又一次相信了高家父子的忠心。
  人群中的斛律光见到这一幕,感慨道:
  “高公父子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一旁的段韶斜他一眼,心中疑惑:
  这长脸小子什么时候瞎的?方才射雁的时候眼神不是很敏锐吗?
  尔朱兆感慨高欢忠义,命人从对岸送白马来,再次与高欢杀白马盟誓。
  当夜,两兄弟一番畅饮,尔朱兆酒醉留宿高欢军中。
  尉景本想趁他留宿,袭杀尔朱兆。
  却被高欢拦住。
  开什么玩笑,杀了尔朱兆这个小可爱,他贺六浑往后骗谁去?
  第二日,尔朱兆渡河还营,又派人招高欢过河饮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戏瘾上来了,高欢居然真要去,孙腾与高澄赶紧拦住他。
  您老还想来一次返场表演?够了,真够了,要搁后世,以您的颜值和演技妥妥的叔控福利。
  高欢这才惊醒,任凭尔朱兆在对岸如何跳脚痛骂,只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