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陈元康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孤零零地在大街上打扫。
年轻人见到司马子如,执礼甚恭,口称恩主。
原来是司马子如的宾客。
‘一个宾客,天没亮就要扫大街,这司马之如定的哪门子家规。’
一肚子起床气的高澄暗自不满道。
司马子如含笑与年轻人寒暄,看神态不似敷衍。
带着疑问,高澄随同司马子如进府,与被唤醒的家眷一一见礼。
司马子如安排他的儿子,稀里糊涂背上私通庶母罪名的倒霉蛋,司马消难招待高澄,自己则回房休息。
司马子如刚走,高澄就忍不住向司马消难打听起了门外的年轻人。
“世子说的是赵隐吧,他是父亲的宾客,不过地位低微,专为父亲执笔文书,来我家有段时日了。
“刚开始来时,总是天没亮就不见人影,府里人都奇怪,以为他是要偷盗,可一查又没发现少了物品,后来才知道,他是特意避开众人去扫大街,真是个怪人。”
年龄与高澄相仿的司马消难啧啧称奇道。
高澄赞同的点点头,不过这么有公德心的人,这年代可不多见。
小高王当即对这人有了兴趣,开始详细询问起来。
司马消难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他自称南阳宛人,自幼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如今带着母亲寄居在府上。
平时不跟同僚交游,工作上也没有过差错,虽然行为怪异了点,倒是个大孝子,闲暇时一心侍奉母亲。
高澄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人事迹怎么那么耳熟,他追问道:
“那人真叫赵隐?不会还有别的名字吧。”
“世子是说他犯了事,所以隐匿在我家!难怪他从不与人交游,原来是怕让人认出他的身份!”
同样都是少年郎,两个人的脑电波没在一个频道上。
高澄只能解释:
“我是说他有没有表字,或者别号。”
司马消难思索片刻,回道。
“别号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他表字彦深。”
赵彦深!这名字一出,高澄哪还不知道是谁。
深受高欢、高澄、高洋、高演、高湛父子五人信任,北齐一朝唯一善终的丞相。
在他们高氏政权,位高权重,还能善终,这份履历足够让人叹服。
段韶能善终,那是因为他姨母叫娄昭君,赵彦深可没有这么一位姨母。
心思直转,高澄立即换了一副嘴脸,亲热地握着司马消难的手,笑眯眯地拉起了家常。
这举动把司马消难看得一愣一愣。
闲聊间,高澄反复强调两家的情谊,言说父辈们是密友,他们彼此间,也应该好好亲近,要时常往来。
两个人相谈甚欢,等回过神时,已经日上三竿。
高澄辞行,司马消难执手相送。
临别时,高澄很是不舍,再三言道:
“我与消难一见倾心,恨不能朝夕相伴”
又与司马消难约定明日再登门拜访,高澄这才离去。
看着频频回首相望的小高王,司马消难感慨道:
“世子待人亲切,不作伪,一如高王,是个真性情。”
等司马子如醒来,司马消难把这番评价跟父亲提起,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父亲的眼神很奇怪,似乎隐藏着担忧。
难不成是担心自己与世子交往甚密,遭人嫉恨构陷?
哼!我与世子坦荡荡,何惧人言!
高澄回去面见高欢,这才得知高家与清河王府的亲事已经走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个流程,婚期定在两日后,也就是五月初二。
而高欢也将在五月初三带着家眷与大军返回邺城。
成亲后,大姐儿要住在宫中,但是元仲华年纪太小,依旧养在清河王府,等年岁大些,再接进高家。
至于尔朱英娥,她会在高澄成亲后以侧室的名分低调进门。
对于高欢的安排,高澄自然没有异议,不过还是提出一个请求,希望能够进宫面见尔朱英娥。
高欢表示同意,一手操持了儿子与尔朱英娥亲事的他,又为高澄安排入宫事宜。
感动北魏了,属于是。
高澄有侍中一职,自然是有权进宫面圣的。
那么,在面圣之前在宫里办点私事,比如与先帝皇后商谈婚事,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斛律光留在宫外等候,高澄行走在宫墙之间,他并没有担惊受怕。
舅父娄昭担任领军将军,统领洛阳禁军,更重要的是高欢与元善见这对翁婿,还没发展到尔朱荣与元子攸那种翁婿相得的境界。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转角冲出一群宦官,找自己借脑袋。
高澄由宫人领到一处偏室,宫人立在门外,讨好道:
“孝庄皇后独居在此,世子可自行进去,奴婢会为世子守好房门。”
那句孝庄皇后让他觉得浑身舒畅,很受用。
“门不用关,我只是进去说几句话。”
高澄是个品性高洁的人,腌臜事他可不干。
推门进去,有帷帐遮挡,高澄看不清尔朱英娥的相貌。
他走得近了些,与床榻上的尔朱英娥只隔了一层帘子,长身拜道:
“下官高澄,叩见皇后殿下。”
“居然还有人记得我曾是大魏皇后,说罢,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帷帐内,一个女声幽幽道。
高澄顿时不满意了:这贺六浑怎么办事的!
男女婚配,要的就是你情我愿,都快出嫁了,怎么还没有告知当事人。这事传扬出去,外人还当他小高王是在逼迫寡妇,他还要不要脸面?
一大把年纪了,办事还这么不讲究,活该要窝在玉璧城下快活。
“启禀殿下,臣父大丞相授意由臣迎娶殿下,臣今日是来询问殿下心意。”
十八岁的尔朱英娥颤抖着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美丽却又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惊讶:
“你怎地这般年纪。”
第四十八章 拜访
低头伏拜的高澄闻言心道:我还没嫌弃你是个三婚,你倒说我年纪小,年纪小怎么啦!是养成系不好玩?还是姐弟恋不香?
“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尔朱英娥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这让高澄产生一种被挑选的羞耻感。
高澄依言抬头与尔朱英娥的视线交汇。
这个素面朝天的妇人,散发着病弱美的气息,教人心生怜惜,而她的身份又与这种美感有着强烈的冲突。
这种矛盾,冲击着高澄的神经,让他念头通达:其实嫁过人真没关系,嫌我年幼也很正常,为了爱情,这点委屈算什么。
尔朱英娥也在打量着高澄,这就是自己将来要相伴的人?倒是生得好皮囊,心底也没有了之前那般抵触。
“殿下嫁臣,虽只能屈居侧室,但臣必定以礼侍奉,待臣年长,必与殿下厮守。”
见高澄说得诚恳,历经苦难的尔朱英娥放下帘子,叹息道:
“世道丧乱,我一个飘零身世的妇人又哪能够自主,靡所适从,只能听由旁人处置,今日小郎求娶于我,还望来日莫要嫌弃妾身年老色衰。”
她早就不复曾经的娇横。
得了尔朱英娥的首肯,隔着一层帘子,拜伏在地上的高澄温声道:
“将来若破晋阳,臣必会为殿下保全骨肉至亲。”
“若真如小郎所言,妾身愿尽心侍奉。”
尔朱英娥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色,感激道。
她对宗亲们没有好感,那日苦苦盼来的尔朱兆摔死她的孩子,彼此间早就断绝了情分,唯独对自己两个年幼的弟弟放心不下。
毕竟,他们可是尔朱荣的儿子。
高澄赶紧纠正道:
“臣父深受天柱恩义,殿下又曾为国母,礼不可废,日后当由臣来侍奉殿下,臣不便久留,请告退。”
“小郎且去吧。”
听着离开的脚步声,尔朱英娥心想:这也许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高澄并没有直接离开宫城,打的是面圣的幌子,总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元善见还是要见一面的。
此番面圣,崔季舒不在身边,总让高澄感觉少了点味道,就像戏台子搭好了,主角却不在场。
九岁的元善见接见了自己大舅子,也是妹夫,十二岁的高澄。
两个少年的相会,没有酒水,自然少了些亲密互动。
可惜了,否则古有孙十万劝学,今有小高王劝酒,也是一段佳话。
元善见虽然聪慧,但还不是后来被圈养十余年,却依旧心怀复兴之志的英主。
高澄暗示元善见,说元仲华年幼,婚后会养在清河王府。
元善见也心领神会,说高皇后也会好生养在宫中。
见要交代的话,对方已经应允,高澄辞行出宫,宫门外等候的斛律光赶紧迎了上来。
走出宫门,高澄长长吐出一口气,这种宫城,对于尔朱英娥、对于元善见来说,都是一座囚笼。
宫墙巍峨,却让他觉得压抑。
回到府中,依旧没有受到郑大车的纠缠,这让高澄放下心来:也许是那日的态度,让她认清了自己并非沉迷女色之人。
五月初一,大婚前一天。
天还未亮,司马消难就早早守在府门外,好知己高澄昨天曾说过恨不得与他朝夕相处,既然约定了今日拜访,他定然急于相见。
果然,没等太久,他就远远望见了好知己的身影。
高澄很难受,特意赶了个早,就是想找机会跟赵彦深拉拉感情,这司马消难杵门口作甚,你精神头这么足的吗?
“我来叩门,自会有人通传,世兄何苦亲自出门等候,若是我迟迟不至,世兄难道还要一直等着吗?”
“一如世子,消难也恨不能早些相会。”
两人照面,执手相看,司马消难那真挚的眼神,甚至让小高王感觉到一丝丝的惭愧,不得不别过目光。
牵着手,步入府中,府门外,赵彦深还在旁骛杂念地打扫巷道。
两人又是一番互诉衷肠,高澄见火候差不多了,突然一声叹息。
“世子即将大婚,何故忧愁?”
司马消难不解道。
高澄倾诉道:
“明日便是婚期,澄自是喜悦,可父王将返邺城,留澄守洛阳,身负重任,又无人辅佐,一直忧虑在心。”
“这有何难,家父交游广泛,消难这就去请家父为世子举贤。”
正要去寻司马子如,却被高澄紧紧拉住:
“澄入洛阳以来,多有寻访,如今还缺一个能书写的小吏,与叔父交好之人,俱是一时才俊,做一小吏,着实委屈了。”
司马消难闻言颔首。
高澄进一步提示道:
“世兄可有合适人选?出身并不重要,只是一小吏而已,不求多少才干,只需书写不要出错就行。”
就差直接告诉对方:我觉得那个叫赵彦深的卑贱门客就挺不错。
总算司马消难不是榆木脑袋,他当即道:
“听世子这般说,我家就有一人,就是昨日世子提起的赵隐,父亲常夸赞他办事谨慎。”
高澄立即道:
“既是世兄所荐,定然可靠,还请世兄为我引见。”
但司马消难却迟疑道:
“赵隐虽身处卑微,终究是父亲门客,我还是要与父亲商议一下。”
高澄怂恿道:
“澄与世兄年岁相仿,已然挑起重任,为何仅是一个书写小吏,世兄还要向叔父请示,事事请示,澄只担心世兄被外人看轻。更何况世兄是家中独子,叔父岂会为一门客,责难世兄。”
一番言语相激,让司马消难上了头。
当即与高澄执手出门,那赵彦深还在府外清扫。
“赵先生,这位是我家世交,渤海王世子,今后你就搬去他府上。”
事发突然,赵彦深愕然道:
“可是恩主吩咐?”
“我是家中独子,我的话便是父亲的意思。”
赵彦深却犟道:
“彦深是恩主门客,需有恩主首肯才能离去。”
司马消难觉得在好兄弟面前丢了脸面,急道:
“你这人怎这般不晓事,非要我将你赶出家门,你才罢休不成!”
一旁的高澄见状,出来示好道:
“世兄莫要动怒,赵先生感念叔父恩义,是个重情分的人。”
第四十九章 结亲
“世兄莫要动怒,赵先生感念叔父恩义,是个重情分的人。”
高澄一句话劝住了司马消难,也让赵彦深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笑吟吟的渤海王世子身上。
“赵先生,世兄知道澄缺了人手,出于对先生才学的推崇,这才为我举荐了先生。
“先生不愿背弃恩主,澄极为敬佩,但若是叔父得知世兄逼迫先生,难免父子失和,这才是僚佐最大的罪过。
“先生不妨先搬去我府上,若是叔父知晓后,再来讨要,澄定不阻挠,先生以为如何?”
既照顾到司马消难的颜面,又让赵彦深无从拒绝。
“如此,彦深愿听从阿郎与世子的吩咐。”
高澄不是没想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