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景没有伏法,没有人去责怪高澄,大家都知道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奈何高欢亲自下场求情,毕竟养育之恩大过天。
  队伍才过河,百姓们便闻讯而来,尽皆箪食壶浆以迎齐王。
  高澄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对前几日才年满五岁的高孝璋、高孝瑜又是一番教诲。
  但见到了如此热烈的场景,兄弟俩幼小的心灵也大受震撼,为之信服。
  高澄才入信都,即接到洛阳传信,元仲华于四月二十七诞下一子,天子为其赐爵河间郡公,请由高澄为之取名。
  才出生,连名字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赐爵,元善见这个当舅父兼姑父的未免过于急切。
  高澄在取名上也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他索性给这位第三子取名高孝琬,并写信嘱托元仲华好好保养身体。
  冀州刺史元孝友虽是元魏宗室出身,但要论及谁是齐王麾下第一舔狗,非他莫属,连张师齐都逊他一筹。
  元孝友与元景安一般,自知身为元氏子孙,在高氏掌权的情况下,生来带有原罪,于是在治理地方时,相较于旁人更为卖力,除此之外,他更是时常召集幕僚编写童谣,为高澄歌功颂德。
  高澄能得冀州民众如此拥护,其中也少不得元孝友的努力。
  元孝友舔得这般卖力,其实高澄全都看在眼里,毕竟冀、定、相三州是河北核心之地,将一个元魏宗室放在冀州刺史的位子上,以小高王猜疑心重,又怎么可能不让人监视。
  疑心病重归重,但高澄也不会亏待了心向自己之人,他知道元孝友有一女,在接风宴上唤起九岁的三弟永安郡公高浚,为他向元孝友求亲。
  元孝友被这个巨大的幸福给砸懵了,想不到当了这么多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居然能与高氏结下亲,一时间还没发应过来,等到高澄二次发问,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唯恐小高王反了悔。
  与众人一同出席这场宴会的元景安望向元孝友的眼中满是羡艳,恨不得以身代之。
  高浚的婚事三言两语便被大哥定下来,他神色泰然的向元孝友施礼,面容上并无一丝不悦。
  毕竟长兄如父,自己虽然生父成疑,但最受大哥宠爱,曾有一段时间误以为长兄便是自己的生父,为此还问过母亲王氏,闹了一个大笑话。
  大哥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至于妻子容貌如何,并不紧要,这年头,谁娶妻是奔着样貌去的。
  丈翁元孝友虽然侍奉大哥极尽谄媚,为时人所讥,但高浚也能理解他的处境,况且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岳父,也不用担心他会惹出祸事,牵连自己。
  另一方面,别看元孝友在高澄面前卑微如舔狗,但他好歹也是太武帝拓跋焘玄孙,袭爵临淮王,又任冀州刺史这等重任,他接替的可是高澄舅父娄昭的位子。
  无论身份、还是职权,都足以配得上高浚,唯一的缺陷只不过是姓元而已,可看高澄的态度,将来不管如何作为,元孝友肯定是高枕无忧的。
  不止高浚,高澄在这场接风宴上,将四弟平阳郡公高淹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作为信都本地人,长乐冯氏家主此次赴宴,特意带上了太师、昌黎武王冯熙玄孙女,侍中、尚书、东平公冯修曾孙女,九岁的冯娑罗。
  在拜谒高澄时,小高王见这女孩乖巧伶俐,又与四弟高淹同岁,自己依稀记得这女孩貌似就是历史上的平阳王妃,于是大手一挥,给高淹定下了这门亲事。
  冯氏家主本就是听说了荥阳时,高澄为高睿择亲之事,这才带上了女儿冯娑罗,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事还真成了,自然是半点不带犹豫,千恩万谢的答应下来。
  高淹也学着三哥朝冯娑罗之父郑重行礼。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似乎有向相亲大会转变的趋势。
  才五岁的高湛便嚷嚷着让大哥给自己也寻一门亲事,随着高湛逐渐长大,在容貌上是越发朝高澄靠拢,高澄倒也不甚惊奇,貌似这两兄弟原本就有几分相像。
  原时空中,高孝琬因思念父亲,便派人画下了高澄画像,时常对着画像哭泣,却被一个不受宠的小妾诬告为是在对着高湛的画像哭丧,咒他早死。
  于是高湛打折高孝琬双腿,任其伤重而亡。
  高澄忍着厌恶,笑骂道:
  “步落稽(高湛)你才五岁,诸位兄长还未订亲,哪轮得到你,且先等着。”
  陪宴的高洋察觉到了高澄转瞬即逝的厌恶,虽然不知道是何原由,但这等厌恶,哪怕是一直深受防备的自己都不曾遇到过,不禁起了好奇心,这九弟究竟做了何事,惹得高澄如此生厌。
  五岁的高湛哪有他二哥那般观察力,只是怏怏不乐地坐了回去。
  毕竟素来宠爱他的母亲娄昭君被高澄特意与其余庶母都留在了洛阳,哪怕是郑大车,离开荥阳的时候也被送回了洛阳瑶光寺。
  早些年高澄尚且与娄昭君亲近,但随着年岁渐长,母子俩逐渐疏远,好在娄昭君无法如桎梏高洋一般,过问诸事。
  毕竟她虽然在晋阳将领中有不俗的影响力,但在原有的洛阳一系中,却没人买她的账。
  而高澄接班是奉高欢遗命以及众将拥护,并非如高洋一般,是被娄昭君扶持上位,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宴后,心怀好奇的高洋特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高湛虐杀高澄二女的宠物兔一事,以为是这件事触怒了高澄,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高洋如今乖巧得很,高澄不许他饮酒,于是在接风宴上,他是真的滴酒不沾,没办法,遇到这么一个精明的大哥,不小心一点,万一真的有了错处,谁又知道高澄有没有在背后弄一本小本本背着众人记账,一如霍光对待刘贺,到时候算起总账来,就算没有性命之虞,贬为庶人也是吃不消的。
  其实高洋对高湛同样没什么好感,一个自小不被母亲喜爱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受尽宠爱的高湛看得顺眼,高湛打杀高洋之子高绍德时,面对他的求饶,曾质问:
  ‘你父亲毒打我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求情。’
  再从高湛上位后,专以收集高洋妻妾为乐,大体就能明白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
第三百四十九章 晒盐
  作为齐王最忠实的狗腿子,元孝友在高澄停留信都的两天里,鞍前马后,可谓是片刻不离身。
  高澄去往沧州的当天,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哀嚎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王颜。
  虽然在青年表演艺术家小高王看来,元孝友在表演上用力过猛,可怎么说人家也是一个郡王、一州刺史,能把脸皮全给丢了,只为讨自己欢心,心底无疑还是感动的。
  尤其是看到全城百姓唱着歌颂自己的童谣,送出城外十里,高澄对元孝友在冀州的治理更是满意,若非囊中羞涩,少不得要赏赐一笔金银。
  不过在元孝友看来,能与高氏结亲已然是最好的奖励,他家世袭王爵,比不得高阳文穆王元雍富可敌国,但也不缺那点赏赐。
  至于曾经豪奢的高阳王一系,如今日子确实比较拮据,没办法,谁叫小高王娶了元静仪、元玉仪两姐妹,作为高阳王府的女婿,分点家产不过分吧,前任高阳王如今还在孙腾府上当奴仆咧。
  高澄离开冀州前,特意往渤海郡去了一趟,在祠堂拜祭自己祖父高树、曾祖父高谧、高祖父高湖等人,并在祠堂中为父亲高欢立起灵位。
  随后,他又赶去高翼墓前,亲自为其清扫,并由温子昇代为作祭文,这等事迹自然而然会传到高乾、高慎、高敖曹、高季式四人耳中。
  做完这些,他在渤海郡蓨县(河北景县)暂住一宿,期间会见了一众高氏族老,与他们相谈甚欢。
  翌日即启程,向东去往沧州。
  信都建义,高澄曾与姨父段荣搭档治理过沧州一段时间,但在此地的民众基础可就远不如冀州,毕竟当初裁撤大量州郡兵迁来沧州煮盐,为他们分配田亩,也的确损害了当地人的利益。
  队伍行到沧州治所饶安(河北山县)城外十里处,高澄指着一片空地炫耀道:
  “此处便是当年高敖曹将军安营所在,当时高乾刺史迎父王东出,高将军以妇裙羞辱高刺史,孤那时才满十岁,便与高季式二人来此,将其劝回信都,助父王成就霸业。”
  一众恭维声中,高洋面容苦涩,高澄十岁便能建功,自己年已十六,却一事无成,注定要空度余生。
  车驾继续前行,行沧州事张曜在高澄继任齐王以后,就被扶正为沧州刺史,高澄抵达饶安,却不入城,而是带上张曜继续向东前往海滨盐场。
  沧、瀛、幽、青四州煮盐,共设盐灶2666座,沧州一州之地却占了半数以上,计有盐灶1484座,年产盐116700余觞,利润之巨,足以让高澄马不停蹄前往巡视。
  他倒不是信不过张曜,当初韩轨在瀛洲爆发贪腐窝案,一应幕僚府佐,仅有张曜一人清白,高澄就是看中了他的廉洁,哪怕张曜当时资历不够,依旧以他为行沧州事,代行刺史之权。
  今日匆忙去往盐场,只不过是急着看一看新法试验结果。
  高澄清楚制盐有两法,即煮盐法与晒盐法,煮盐法主要用于井盐产区,而晒盐法主要制得海盐。
  晒盐法相较于煮盐,具有产量高、成本低、盐结晶大、无需人员时时看管等优势。
  之所以当初在沿海地区煮盐,而非晒盐,主要是身为文科生的高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毕竟历史上的晒盐法是到了宋金时代才出现,但真正取代煎煮之法,却是在清朝光绪年间,对于晒盐法的具体过程,高澄两眼一抹黑。
  当时整顿盐政、提升官盐产量已经迫在眉睫,没有时间让高澄命专人反复试验,便有了四州煮盐一事。
  此时,距太昌六年(537年)五月高澄下令傍海煮盐已过四年,这期间高澄从未放弃过对晒盐法的试验,其实早在太昌七年(538年)就已经通过晒盐法获得海盐,只是由于技术原因,效果还不如煮盐。
  又过两年,在受命试验晒盐的盐匠们群策群力,以及高澄时不时提出指导性意见之下,晒盐技术逐渐完善,盐匠们终于试验出了沟滩之法:
  即‘近海豫掘土沟,以待潮入,沟旁坚筑晒池,九层或七层,自高第下,潮退,两人绳紧柳斗,戽沟水入第一层池中,注满晒之,然后放入第二层池,则又灌首池使满,次第放至末池,投石莲试之,莲直立,卤成矣,于是趁晴曝一日,即成盐。’(清,王守基,《盐法议略》)
  高澄收获此法,当即下令时任行沧州事的张曜以此制盐,在洛阳时,曾收获张曜奏疏,大赞制盐新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高澄迫不及待地要前往海滨盐场看一看。
  行至兴建不久的晒盐场,入目便是一堆堆白茫茫的盐山正由人装运,准备送往洛阳。
  高澄找来盐场负责人询问产量,得知若是天气好,日光足,每日亩产可得200斤。
  饶是高澄知道晒盐法的高效与便利,也足足吃了一惊,更别提随行众人。
  每日亩产200斤,成本相较于煮盐更是微不足道,大家都明白,一旦晒盐法铺开,一场关于食盐的价格革命,就将打响。
  哪怕是薄利多销,朝廷的转项收入也要远高于从前,毕竟过往二十万九千余觞的官盐产量仅仅只能满足军国所需,民间的巨大市场因为产能问题,只能让渡于私盐。
  此法不仅惠国,更是惠民,毕竟食盐可是刚需,人不能没有食盐,就像大魏不能没有齐王。
  高澄领着一众文武官员在盐场待了一整天,今天日头正好,他们亲眼见证了晒盐场里,一亩地产出200余斤食盐。
  众人再无疑虑,纷纷向高澄称贺,在接受众人祝贺之余,高澄当即草拟政令,于沿海各州开设官办晒盐厂,命人送回洛阳,交由门下省审核,待审核通过,再由尚书省执行。
  不止如此,高澄甚至当场写下奏疏,为试验出沟滩之法的盐匠们赏赐乡男爵位,甚至哪怕国库一穷二白,还要从齐王府库里拿出赏银,为他们酬功。
  身为现代人的高澄深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他也希望能以此作为榜样,号召更多的匠人们开动脑筋。
  回到饶安城里,高澄兴致不减,甚至难得荒唐一回,在接风宴上,多饮了几杯后,就着丝竹管弦,与伎女们共舞。
  歌舞伎们见齐王亲自下场,一个个热情奔放地展现着自己妖娆的身姿,只不过高澄虽醉,却还是保持了一份理智,并未做出酒后乱性之事。
  当夜还是依照顺序,宿于元明月的房中。
  元明月本就到了虎狼之年,高澄又被歌舞伎们撩拨得火起,自是一夜无眠,第二日启程时,坐在车驾上的高澄甚至直不起腰来。
  巡视队伍由沧州北上行至瀛洲,瀛洲刺史张德兴是高澄一手从民间提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