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年幼却极具盛名的世子,崔季舒满怀好奇。
因此,当出镇沧州的渤海王之弟高琛与高澄一齐向他抛来橄榄枝,崔季舒并没有犹豫。
高琛又如何比得过渤海王世子的分量。
高澄回想着早前做的准备,一连考校数个经史问题,崔季舒一一应答得体,偶有妙语,也让高澄不由得为之喝彩。
“叔正,你在经史之外,可有别的喜好?”
高澄亲切地称呼崔季舒的表字问道。
崔季舒答道:
“仆平日里喜好钻研医术,颇有所得。”
高澄正想告诉他:学医救不了北魏。
但转念一想,身边多一个名医,健康也多一份保障。
于是勉励道:
“学医好呀,叔正满腹才学,将来得志时高居庙堂,治一国之政;失意时远辟山野,救一地之民。不过医术贵在精研,叔正还需持之以恒。”
当即命人搜罗各类医书,送至崔季舒府上。
又笑道:
“今后还需仰仗叔正辅佐,还望叔正莫要埋怨被我叨扰。”
“世子信重,季舒铭感五内,士为知己者死,季舒愿为明公驱驰。”
崔季舒郑重行礼道。
他一直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否则将来也不会在殴帝三拳与厕所避难之间自由切换。
尤其是这一声明公,听得高澄身心舒畅。
高澄赶紧将他扶起,一脸喜意道:
“我得叔正,如鱼得水。”
随侍在旁的孙搴看着两人把臂言欢,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句如鱼得水很耳熟,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日他面见高澄,一番考校之后,也得了这句夸赞。
再回头想想,当日杨愔拜见时,高澄依旧是这句如鱼得水。
孙搴暗自摇头:终究是读少了书,不过也算是不学有术。
高澄这个身份确实没有正经读过书,穿越之前,高欢一心忙事业,疏于管教,高澄周围又都是鲜卑武人,也没个学习环境。
穿越之后,更是一心辅佐高欢,哪有时间读书进学。
高澄将崔季舒从叔父高琛手中抢来,总算出了口恶气。
当日,他念及缺少人手,于是把目光放在高慎的妻兄,博陵人崔暹身上,不曾想却被叔父截胡。
高欢将沧州刺史一职交予高琛,又担心他初次任事,难免出现纰漏,于是征召崔暹作为高琛幕僚,协助高琛处理沧州一应事务。
段荣被召回邺城,既出乎高澄预料,也在情理之中,高欢怎么会任由段荣久镇沧州,在六镇妇孺中施加影响。
待诛灭尔朱氏后,六镇妇孺在沧州也待不久了,可惜了众人一番努力才在沧州安下家来。
如今,冀州由高乾等人留守、殷州有李元忠任职、定州让娄昭出镇、沧州有高琛任刺史、瀛州则交给尉景,高欢自己在相州整军备战,六州皆被高欢彻底掌握,其余远在北部的幽、燕、平、营,则依旧由归附有功的官员留任。
收回心思,高澄又开始为崔季舒的职位犯愁,没办法,草台班子是这样的。
连高澄自己主政的身份都不清不楚,也没个官职明确。
最终高澄交由崔季舒自己抉择,一个是在他身边当幕僚,协助他处理田亩分配,一个是入信都为官,向高乾,封隆之等人学习处理政务。
崔季舒选择留在高澄身边,以备咨询。
高澄于是留孙搴在邺城主持听望司,自己则与杨愔、崔季舒忙着授田。
信都事务则交由高乾、封隆之、封子绘等河北士人。
一来,信都的草台班子确实没多少事情,军务都归高欢在邺城一人而决,民事中最要紧的授田则由高澄自己跟进。
二来,在信都搭台许久,高澄了解这些人的能力,能够放心的把信都交给他们。
……
“世子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乌泱泱的人群跪倒在高澄面前,他上前将前面几位老者扶起,冲瀛洲流民们喊道:
“大家快起来吧,为你等分配田亩也是指望大家能够过上好日子,有余力为朝廷输送粮米,诸位无需感恩戴德。”
高澄面向众人,继续喊话道:
“今日澄再次重申:男丁和妇人年满十五,均可授田,男丁授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若有牛,每头加授三十亩,至多加授四头牛,若在产麻地,男丁授麻田十亩,妇人授五亩,另外男丁授桑田二十亩,桑田可传于后世子孙。
“租税为每丁出米粮二石、绢二丈、绵三两,产麻地须用麻布为调,一夫一妇纳麻布一匹。
“若有滑吏从中克扣,你等可往邺城寻我,我在府外立有一座大鼓,你等可击鼓鸣冤,即使我不在府中,幕僚也会通报,届时我自会为你等主持公道,若情况属实,来往盘缠,澄为诸位开支。”
瀛洲流民们闻言齐呼万寿。
高澄这段时日与杨愔、崔季舒辗转于相、殷、瀛三州之地,亲自为流民们盖印授田,两个月的时间不曾有过休息。
再加上他曾在信都时主持过冀、沧二州田亩分配,至此,河北南部五州全部完成授田。
如同今日的场景,高澄见得多了,但此刻他依旧振奋,田亩的分配,意味着五州之地重新恢复生产,将为朝廷源源不断的提供钱粮。
也能减轻他们父子对河北士族的钱粮依赖。
中兴二年三月初九。
等候已久的尔朱氏联军终于进抵相州,沿洹水(安阳河)两岸驻扎,共有晋阳尔朱兆、关中尔朱天光、洛阳尔朱度律、东郡尔朱仲远四路联军,共计二十万。
高澄得知消息后立即与杨愔、崔季舒快马赶回邺城。
由于高欢攻邺城时,破坏了邺城城墙,虽有修复,但依旧难以御敌。
三月二十,高欢留段荣守邺城,自己领军屯驻于紫陌桥,抵达邺城后稍作休息的高澄、杨愔等人主动请缨,随行在侧。
高欢麾下共计骑兵两千,步卒三万。
一场关乎尔朱氏与高氏命运的决战,已然拉开序幕。
第三十四章 准备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邺城周遭。
为了隐蔽战车出城这一行动,高欢派出斥候四向出动,疯狂绞杀尔朱氏哨骑。
远处一名敌方哨骑中箭落马,薛虎儿放下骑弓。
总算没有白瞎了儿时为人放牧,驱赶野兽练就的准头。
他不知道高王为什么会下令,不许敌方哨骑靠近邺城北门至紫陌桥一线的命令,但他们还是在忠诚的执行这项军令。
薛虎儿转头望向妹婿张末,平素心思最多的家伙,居然拼了性命不要,在与人近战。
薛虎儿不敢耽搁,赶紧拍马过去助阵,可不能让小妹年纪轻轻守了寡。
一场斥候间的战斗终于结束,薛虎儿将张末拉至一旁,喝骂道:
“你疯了!”
他瞧得清楚,先前与敌接战时,张末招式大开大合,完全就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虎儿哥,我是疯了,可这一仗我们不能输!只要我们得胜,哪怕我死了,高王也承诺过会替我们照顾家眷,但若是输了,纵使我还活着,小妹和她肚里的孩子也要被契胡奴役致死,你知不知道!虎儿哥!我们不能输!”
张末咆哮道。
他的嘶吼引来了全队人的注意。
带伤的刘延寿呐喊道:
“没错,我们不能输。”
众人纷纷高喊:
“对!跟那些契胡杂碎拼了。”
“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
他们都是在契胡奴役下侥幸活命的人,河北的生活说不上富足,但也安稳,没有人会逼迫他们与家眷做苦役,欺凌他们。
在河北生活了近一年,没有人再愿意过回被契胡奴役的日子。
紫陌桥大营。
战车已经全部运抵营中,被秘密安置起来。
高欢很满意这次哨骑行动,至少从贺拔胜处得来的消息来看,尔朱兆等人并不知道高欢用战车拦截甲骑的计划。
这一战,高欢将麾下野战精锐尽数带了出来,其中包括新收编的侯渊部曲以及高敖曹麾下三千汉军。
对于随自己东出的六镇旧部,因两份伪造文书的作用,高欢毫不怀疑他们的战斗意志。
在战斗意志得到保证的情况下,这群生活在北疆苦寒之地的鲜卑武人,战斗力更不需要质疑。
他所不放心的,是新近归附的侯渊,以及高敖曹麾下三千汉军。
……
结束了战前会议的贺拔胜回到自己军中。
他将尔朱氏作战部署尽数写下,交待身边亲信道:
“你速将这份文书送给高王,行事切忌小心,莫要教人瞧出了端倪。”
这名心腹也是武川镇人,随他守卫怀朔、袭杀卫可孤,最得信赖。
那人得了文书,趁黑摸出了贺拔胜军营,一路迂回绕道,往高欢大营而去。
还未靠近紫陌桥,就被薛虎儿等人发现踪迹。
“虎儿哥,只他一人,未带弓矢刀枪。”
张末就着月光,仔细打量后,说道。
薛虎儿心中存疑,若是哨骑怎么可能不带兵刃,他让张弓搭箭的众人莫要轻举妄动,自己挺身而出,问话道: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那人看清薛虎儿等人袍服,大喝道:
“速速带我回营,有重要军情禀告高王。”
薛虎儿这才确定,果然是细作,赶紧与麾下队员们一同护卫此人往紫陌桥大营而去。
高欢得到文书,翻看过后,立即召集众将齐聚帅帐,扬着贺拔胜的亲笔书信,得意道:
“尔朱兆部署果然如我等预料。”
窦泰闻言大笑道:
“天柱说得不错,尔朱兆也就将三千人的本事,再多,必乱。”
众将士也齐声附和。
随侍在高欢左右的高澄,分明看见了侯渊在听了窦泰之言后,神情郁郁。
也对,尔朱荣虽然赞他有智谋,但同样说他统不了大军。
侯渊作为尔朱兆病友,算是被窦泰一番话波及到了。
高欢抬手止住帐中喧嚣。
“既然如此,明日我等依旧按计划行事,于韩陵背水与尔朱氏决战,众都督需谨记自己职责。”
高欢又继续勉励众人:
“诸位,我等子孙富贵,明日一战定之!”
帅帐中的众将纷纷应诺。
“高都督请留步。”
众人离去后,高欢独留下高敖曹。
高敖曹不解道:
“高王还有何事吩咐?”
“高都督麾下全是汉人,我担心他们难以济事,打算调拨一千鲜卑士卒给你,你觉得如何?”
高敖曹勃然变色,断然拒绝道:
“我的部曲久经沙场,前后历经的战事并不比鲜卑人少,现在若与鲜卑士卒杂处,只怕徒生争端,胜了争功,败了推罪,昂还是愿意自领汉军,就不劳高王再为我调拨士卒。”
高敖曹一番话回得很硬气,但高欢内心反倒高兴。
相处近一年,高欢深知高敖曹是个孤高桀骜的性子,这种人最是自傲,今日出言相激,明日便不用忧心他保留实力了。
而帅帐之外,高澄也快步赶上侯渊。
“月色正好,侯都督可愿随澄四处走走。”
“世子既有兴致,渊自当随从。”
漫步在营中,高澄突然问道:
“侯都督对明日之战有何看法?”
“有贺拔胜为军中内应,高王明日必胜。”
高澄却摇头道:
“侯都督此言差矣,尔朱氏之败并非败于贺拔胜。”
侯渊恭敬道:
“渊愿闻世子高见。”
“邺城城防废弛,尔朱氏二十万联军初九便抵达邺城以南,却迟迟没有动静,终究还是人心不齐,都害怕在战事中消耗了自身实力,被其余人捡了便宜,这般猜疑,又如何济得了事。”
侯渊深以为然,他就是在广阿城中,亲身经历了尔朱兆与尔朱仲远、尔朱度律之间的猜忌,这才决心投靠高欢。
高澄继续道:
“侯都督平韩楼、灭刘灵助,所立功勋甚多,旁人嫉妒,以天柱之言相讥,言侯都督只有先锋之能,无将帅之才,澄深恨之。”
这件事就是侯渊的心头刺,听高澄这般说,他顿时气愤道:
“多谢世子垂爱,将来渊必领大军为高王平定四方。”
“有侯都督这番话,澄就放心了。”
月色下,高澄注视着背叛尔朱兆,归降高欢的侯渊幽幽道:
“尔朱兆只因贺拔胜归附朝廷便要杀他,其人器量当真狭隘,也难怪贺拔胜会归附父王,谁又能保证尔朱兆不会秋后算账?”
夜深,高澄回到高欢帅帐,低声道:
“父王,侯渊明日必会死战。”
“嗯,做得好。”
帅帐之中,高氏父子在烛火照映下,相视而笑。
第三十五章 叫阵
玩阴谋的心都脏,但高澄确实是在朝着小高欢的模样成长。
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高澄将此归咎于他的父亲高欢。
再给贺六浑记上一笔,又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