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崔括真的做得好,自会为他酌情升职。
真不是高澄为人吝啬,黄门侍郎作为门下省次官,放在尚书省,就相当于左右仆射。
如今尚书省左右仆射是哪两人?高隆之与李元忠。
高隆之是高欢认下的族弟,任晋州刺史时就在幕府担任要职。
李元忠是赵郡李氏宗主,是劝说高欢东出,帮助他获得河北士族支持的重要人物。
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了原主的阔绰。
至于崔括究竟有没有卖妻求荣,见仁见智。
高澄为他安排了诸多事项,就没再多做理会。
不过,高澄到底是软了心肠,告诉元静仪若是想念儿子,可随时让奴婢带来院里。
崔家子年纪还小,等过些年,说不定元静仪有了孕,搬进渤海王府后就要避嫌,也难再见面了。
将自己身边这些烂事理顺了,高澄也没忘记自己的正妻元仲华。
特意让人将她唤来渤海王府见面,未满十三岁的她依然青涩,但总算没了当初女娃娃的模样。
与元仲华说了好一会话,才命人送她回清河王府。
再过几年,这个八岁就与他结发的妻子就能正式进门了,而九岁登基的元善见,如今也是将满十四岁的少年。
高澄作为大舅子,没少打听宫闱之事,他与大姐儿还算恩爱,毕竟高皇后也不是当年尔朱英娥的性子。
自然不会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高澄休沐的这两天,也不是没干一点正事,他闲余时间也在忙着为张师齐审稿。
张师齐这次没有随行往潼关、晋阳等地,而是被留在洛阳,自然是高澄托付了一项重任给他:
详细记录高氏的发家史,依旧是务从实录的要求。
张师齐倒也不负高澄的信重,早早就完稿,自己又几经删改后,才呈给高澄过目。
高澄对张师齐严谨的史学态度甚为满意。
尤其是对高氏建义反抗尔朱氏的描述,也让高澄感觉到昨日重现:
‘尔朱兆擒收天子,囚于晋阳。
‘晋州刺史欢,去信,请勿伤天子,兆不从,缢于三级佛寺。’
‘欢闻天子遇害,如丧肝胆,忧虑成疾。
‘当是时,河西贼人寇晋阳,兆不敌,求救于欢,欢欲抱病领兵。
‘澄闻之,乃止曰:兆,弑君之贼耳,为政暴虐,天下苦之。黎庶盼英雄,如久旱望甘霖,父亲若以晋州之士,东出太行,得河北以为基业,广纳豪杰,则大事可成。
‘欢闻之,大急,斥澄曰:莫害我!
‘拔剑欲杀澄。
‘澄无惧色,但见悲情,曰:父亲以大魏忠良自居,不思报国,却反助弑君之贼,澄死无所恨,唯恨尔朱逞凶,百姓受苦。
‘欢闻之,悲怅不能对,掷剑于地,以肺腑之言,语于澄:我为魏臣,又受天柱重恩,忠义两难全,兆未篡,欢纵有百万雄兵,不敢反;兆若篡,仅你我父子二人,亦当以命相搏。’
‘澄乃知其心意,出帐见表兄段韶,曰:父亲念及私恩,枉顾大义,为之奈何?
‘韶曰:阿惠当行险,迫使姨父为天下计。
‘澄大喜。’
‘时,欢领军救兆,澄、韶亦随军,欢与兆共破河西贼,兆以六镇降人为酬,谢欢驰援之恩。
‘欢领部众回晋州,途遇天柱遗孀北乡长公主,执礼甚恭。
‘澄见之,乃与韶及敕勒人斛律光共谋,抢夺公主良马三百匹。
‘公主已奔晋阳,欢方知澄私自夺马,欲回晋阳谢罪,澄请自戕,不愿受辱于逆贼。
‘欢慨然长叹:恐阿惠身死,亦不能平息尔朱之怒。
‘澄乃进言:当今之计,唯顺应天道耳,父亲不可再顾及人情。
‘欢从之,渡漳水,将行河北,兆领轻骑追之,恰逢漳水暴涨,不能渡,兆扼腕叹息:此非天命哉。
‘遂退兵。’
高澄放下书稿,他没有再去看后面的内容,纸上的点点滴滴,让他回忆起了当初的峥嵘岁月。
是呀,当初父亲高欢在忠义之间难以抉择,不愿建义。
是自己一力促成了此事,抢夺了北乡长公主三百匹马,逼得高欢不得不违心背弃尔朱氏。
高澄打量着眼前的张师齐,越看越是欢喜,将来自己万一死在前头,一定要让他殉葬,好好伴着自己。
第一百九十章 一雪旧恨
反抗尔朱我首倡,韩陵之战我在场。
高澄向张师齐诉说自己是如何打下这份家业,以及创业的艰辛,希望能对他后续的修改提供一定的参考意见。
张师齐听了后,大受启发,当即便要回去修稿。
高澄却将审阅过的那一段留下,准备送往晋阳交给高欢二审。
老高这辈子,没有别的指望,就盼着打下关中、南征萧梁,以及立下一个忠义的人设。
张师齐编……写得多详实呀。
尤其是高欢那句:
‘兆未篡,欢纵有百万雄兵,不敢反;兆若篡,仅你我父子二人,亦当以命相搏。’
将高欢对大魏的忠诚,与感恩尔朱氏的提拔,刻画得淋漓尽致。
不过后续内容可不能让他瞧见,就算高欢索要,也得说是正在创作,莫要催。
高澄在张师齐走后,立即唤了一名亲随过来,让他安排人往晋阳送稿。
这事怎么也得避开小尔朱,她要知道自己痛骂她爹尔朱兆是弑君之贼,非得跟他急眼不可。
要搁往常,也没多大事,如今眼瞅着就要生了,还是注意点的好,别影响了孕妇情绪。
人总是要向前看,虽然高澄在高氏崛起的过程中,有着主导与决定性作用,但他不会沉湎于过去的辉煌。
两天的休沐转瞬即逝,高澄重回中书省。
侍中、尚书左仆射高隆之适时送来一封奏疏,认为高阳文孝王,元泰的庶女元玉仪、元静仪在稳定晋阳局势的过程中,立有大功,为她们请封公主。
中书监高澄对于高隆之送来的奏疏非常重视,命人立即往高阳王府核实元玉仪、元静仪的身份,确认她们是否真是宗室之女。
高阳王府得知这个消息,震撼不已,谁都没想当年狼狈不堪的元静仪、元玉仪还有飞上枝头的一天。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高澄亲卫,挎刀求证,到底也没人敢出面否定。
中书监高澄得了回报,立即提笔批阅,题元玉仪为琅琊公主,元静仪为东海公主。
并且以高阳王元斌失德为由,夺去王爵,高阳王之位从其余兄弟之中再选人继承。
元斌被使者宣旨夺爵,也正是元静仪、元玉仪两姐妹登门的时候。
受到王府中无数人卑颜讨好,这份风光,是嫁给小吏的元静仪,与落魄到给孙腾做家伎的元玉仪,过去所不敢想的。
曾经高高在上的元斌哭嚎着哀求,希望两人能让高澄回心转意,撤销对自己的处罚,纵使要当个庶人,也恳请能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元静仪觉得自己已经解了气,对元斌的怨恨也没有过去强烈,心想着要不然就让侄儿来继承爵位。
却听元玉仪冷着脸,睥睨道:
“当年阿兄赶我们姐妹出府,我们百般哭求,阿兄可有过一丝怜悯?我年岁大些后,想回高阳王府认亲,阿兄又何曾让我进门?莫说夺去你的王爵,就是让你去做奴仆,也不能消我心头的怨恨。”
元斌闻言,瞬间变了脸,怒骂元玉仪是个娼妇,说她在孙腾府上任人品尝。
骂声极其难听,受命护卫元玉仪两姐妹的薛虎儿等人,要堵元斌的嘴,元玉仪却不许:
“让他骂!让大家听听,高阳文孝王之女被这位好兄长逼迫,只得给人做伎求活,大将军说他失德,到底是不是错怪了他。
“我的清白,自有大将军作证,你骂吧,骂得再大声些,大将军不要你死,义父也要将你杀得子孙断绝。”
高澄的侧室被他宣扬在孙腾府上任人品尝,最愤怒的不会是高澄,反而是孙腾。
元斌一听她这话,吓得脸色大变,又换了副表情向元玉仪求饶。
元玉仪却不愿再理会他,像只骄傲的孔雀环视周围众人一圈,她返身出府,再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
元静仪看了一眼府中哀嚎啼哭的元斌一家,摇头叹气一声,也随元玉仪离开了。
两姐妹的态度不同,自然与她们的遭遇有关。
元静仪到底是嫁了一户人家,丈夫虽然是小吏,日子也过得下去,对元斌的怨恨又怎么能跟元玉仪相比。
若没有高澄的青睐,她只怕真要做个任人品尝的家伎,待年老色衰以后,被赶出府上,任其自谋生路。
因此,两姐妹对高澄的感情也不同,元静仪因着高澄的相貌与权势,在前夫崔括的主动下,半推半就地给高澄当了外妇,两人的感情更多是来自于欲望。
而元玉仪却将高澄当做了自己的天,若是没有他的出现,自己凄惨暗淡的人生,绝不会有如今的荣光。
薛虎儿将元家姐妹送回院子后,留下一些亲卫在门外看护,自己往中书省向高澄回禀。
高澄一面批阅奏疏,一面听薛虎儿详述今日高阳王府之事,得知了元斌的辱骂后,高澄只淡淡道:
“庶人也别做了,将他送往晋阳,给孙腾为奴吧。”
哥哥当王时,妹妹给孙腾做伎。
如今妹妹当了公主,哥哥就应该为孙腾做奴。
薛虎儿觉得高澄的安排没什么毛病,又请示道:
“元斌家眷是否也要送往晋阳?”
高澄停了笔,抬头对薛虎儿道:
“非谋逆,祸不及家眷,元斌的妻妾愿意改嫁的,放任她们自寻人家,子女还是留在高阳王府,由新挑出来的高阳王照养到成年。”
薛虎儿依言告退,高澄又交待一句:
“今日辱骂之言,莫要让孙腾知晓,让他将元斌视作一般仆役即可,无需折辱过甚。”
薛虎儿在心里感叹一句:
世子无愧宽仁之名。
薛虎儿离开后,高澄又一次埋首案牍。
他原本打算也为元明月请一个公主的名位,但考虑到她的兄长元宝炬正在长安当伪帝,作罢之余,也跟元明月解释了一番。
元明月对此浑不在意,产期将至的她只盼望自己能平安生产,将来有个依靠。
将公务处置利落,高澄唤人将自己在洛阳的亲信文士尽数唤来中书省。
其中就包括吏部侍郎崔暹、护军将军王士良、长史崔昂、主薄温子昇、司马张亮等人。
将他们唤来的目的也简单:
商讨改革。
第一百九十一章 改革官制
“大魏立国一百五十二载,骤然分崩,有倒悬之危,罪不在澄父子,在妖后祸国、尔朱暴政、黑獭叛逆。
“当今华夏,三足鼎立,关西有逆贼割据,江东有伪帝偏安。
“值此乱世,大魏虎踞黄河南北,澄蒙天子信重,以国政相托,委以重任,自当有所作为。
“近来,澄读史有感,秦以边陲之地,吞并六国,所以能为此者,盖有商君入秦。
“澄欲效仿商君,变法求强,混一中国,开大魏万世太平,诸君以为如何?”
高澄端坐主位,与堂中一众亲信文士侃侃而谈,临了,询问众人的看法。
既然是要变法改革,自然不能将北魏分裂的祸首算在孝文帝头上,只能把锅甩给胡太后等人。
在座都是高澄的心腹,争相表示赞同,高澄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心里盘算,朝议的时候,必须要安排个托,向元善见哭诉祖宗之法不能变,再由自己振聋发聩:
‘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
高澄把剧本想好,旋即又放到一边,如今重要的是与亲信们磋商改革事项。
变法无法一蹴而就,摊子也不能一次全铺开,必须有条不紊的逐步推进。
“大将军,仆以为,变法首在富民,民富则府库充实,国用无虞,可练强军,仆请大将军以富民为先。”
大将军府司马张亮进言道。
而吏部侍郎崔暹却有不同看法,他针锋相对道:
“大将军,政令需官吏推行,下官以为,变法首在改革官制,职权清晰,则政令畅通,下官请大将军以改革官制为先。”
与会亲信也因张亮与崔暹的建议,而分裂成两派,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高澄摩挲着光秃秃的下巴,沉吟许久。
崔暹作为吏部侍郎,请求以改革官制为先,其中暗含私心。
却也深合高澄心意,正如崔暹所说,再好的政令,也需要官吏代为推行。
这注定是一场全面且深化的改革,涉及大魏朝野各方各面。
如今北魏混乱的官制,毫无疑问会对变法产生阻碍。
化繁为简,清晰职权,才能针对官吏们在变法过程中的作为予以奖惩,从而保障政令由中央落实到地方。
既然有所决定,高澄当场表态,支持崔暹,从而终止了这场争议。
张亮也不气馁,崔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