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高澄也有他的底气。
  陈庆之到底不是萧衍的亲儿子,不,即使是对待亲儿子,也很少有如高欢一样跟儿子划河而治的奇葩种。
  高澄肆意调动河南西部各州,纵使无功,徒耗钱粮,事后也不过是被高欢训斥,顶了天也就是被唤去晋阳,挨一顿打。
  占据河北、河南这样的广袤平原,又经过高澄多年治理,恢复生产,就突显一个家底殷实。
  没有人能够在事情宣告失败前,干涉高澄的决定。
  而陈庆之不同,他就算猜到高澄心思,对于建康的命令也必须遵从。
  两人本就处在一个不对等的位置交手。
  更何况,对于大魏小兵仙来说,陈庆之也就那样。
  倒不是小兵仙自己水平有多高,但架不住他手底下名将云集,单单挑出一个尧雄就是历史上两败陈庆之,能与之对垒的人物。
  高澄特意为尧雄在豫州大败陈庆之,以及袭取白苟堆两战向高欢请功,也没忘了再写一封信交给陈庆之,这一次篇幅就短了,只一句话:
  ‘澄依言亲提十万兵至白苟堆,欲当面致谢将军于豫州赠送衣食,将军何故避而不见?’
  这一次高澄就没让自己人送信了,谁知道陈庆之会不会恼羞成怒。
  从俘虏中随意挑了一人,将他送往襄阳,由侯景的人把俘虏送去江陵。
  至于担心陈庆之暴怒,还有高澄命人在南方传唱童谣的缘故:
  ‘高郎提兵白苟堆,白袍避退江陵城。问君为何不相见,韦虎辞世无豪杰。’
  若说之前种种,还有素未蒙面的至亲兄弟萧纶为高澄辩解,能让一些蠢物相信高澄只是有能人辅佐。
  经此一战,这么多的军队、钱粮调动,就算蠢物也不会相信有高家父子之外的人拥有这么大的权力。
  藏拙是藏不住了,就干脆换一种方法,激将,把自己视江南豪杰于无物的姿态摆出来,说不准往后在战场碰面,就有蠢物上头。
  历史上因蠢物坏事的例子可太多了。
  高敖曹、高季式两兄弟是没文化,人家文盲不代表就蠢。
  至于所谓藏拙,真不重要了。
  当初高欢执意要与南梁和谈,将事情交给高澄处理。
  哪怕高澄不看好魏梁之间能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还是尽心为高欢办事,以促成这次结盟。
  考虑到父子两代雄主会影响到梁人的看法,高澄才让温子昇发挥他文采被梁人所重的优势,四处贬低自己的才能,起到舆论导向作用。
  虽然顺利完成与梁人同盟,但萧衍的背盟行为也让贺六浑的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高澄摆出了一副瞧不起梁人的态度,但他可没敢玩什么乘胜追击。
  在为尧雄、侯渊、段韶、斛律光、高季式等将士向晋阳请功的同时,高澄也向高欢建议,将豫州治所移至白苟堆,由豫州刺史尧雄亲自镇守。
  关于两千俘虏,高澄也有了处置方案,一如之前南兖州之战,士卒被送往河北分散安置。
  而此战被俘的苟元广等将校,高澄觉得相较于让他们种地所得的收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换取赎金,更何况自己家里也不需要俘虏的将官来当膳奴。
  按照利益最大化的导向,高澄决定将他们留在白苟堆,等着家人支付赎金。
  若真捉了厉害人物,那就不是钱粮能衡量了,能用就用,用不了就杀,无论多少赎金都不可能把人放回去。
  处理完善后事务,在确定陈庆之回师江陵之后,高澄终于班师,沿途被召集来的各路刺史逐个回归属地。
  回师途中,高澄也得知了不少从南方传来的消息。
  好兄弟萧纶因为当初宣扬抹黑自己,被萧衍训斥了一顿,也不知建康城里哪个老头要享受帝王待遇,或者谁家逝者又多一名哭丧的孝子。
  而陈庆之受到高澄的信件,连看都没看直接就烧了。
  经过上次拆了信封,不得不把书信交给部将传阅一事,陈庆之又怎么可能再拆。
  高澄这个人他算是完全了解了,一肚子坏水,这时候来信还能听到什么好话。
  与其和他来回书信以争口舌,还不如致力于抚恤百姓,操演士卒,将来在战场上把场子找回来。
  让高澄知道江南到底还有没有豪杰。
  没错,小高王瞎编的童谣已经传唱开了,这无疑引起许多人的怒火。
  这年头哪还少得了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都憋着一股劲要给高澄好看。
  不过黑粉也是粉,如今高澄的名声算是响彻南北,真有哪天高氏败亡,逃去南梁,想必自己混得不会比萧宝寅在北魏差。
  萧宝寅是南齐明帝第六子,萧衍篡齐后,十六岁的萧宝寅投奔北魏,混得风生水起,代理过大将军,当过尚书令,最终在关中复齐称帝,当然,也没蹦跶太久就被捉了送往洛阳。
  同样自称天子,与他一道被押往洛阳的万俟丑奴被当街处斩,而萧宝寅却因为在洛阳的好人缘,给留了体面,只是被赐死于驼牛署。
  不过萧宝寅确实干了一件缺德事,暗中指派部将把郦道元给杀了。
  就是写《水经注》那个郦道元。
  没了郦道元,小高王虽然惋惜,但也没太多遗憾,那时候的高家还上不得台面,小高王自己还窝在怀朔镇吹风,哪管得了关中的事。
  他更在乎的是另位一人,青州益都人贾思勰。
  这人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就写了一本农书而已。
  那本书叫《齐民要术》,被誉为中国古代农业百科全书。
  而著书时间大概就在533年至544年。
  很不凑巧,现在正是535年末尾。
  贾思勰大概率正在写《齐民要术》。
  高澄从没想过在贾思勰著书期间,将他征召做官。
  耽误了《齐民要术》的问世,那可真是千古罪人。
  在成书前,让贾思勰安心按照他自己的人生规划去写书,写完就可以赋予重用。
  要完成这样一部著作,不可能窝在家里闭门造车,肯定要四处调研才有发言权。
  为了避免这位大贤因自己的出现改变历史,而在外地发生意外,高澄早早就安排了人在暗地里守卫。
  《齐民要术》里有个齐,自己也是注定要当齐国皇帝,一看就知道跟自己有缘。
  别说高澄瞎扯,张师齐,为什么能受重用,还不是名字里有个齐么。
  师齐,师齐,不得了,这家伙难道还能当国师?高澄下定决心,死前遗诏就是让张师齐给自己殉葬。
  至于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有缘人小高王辛苦派人保护,将来要个署名不过分吧,当不了一作,二作还不行吗?
  或者加一句魏大将军澄为成书予以诸多助力,那也是可以的。
  回师途中,与高澄道别的还有崔季舒。
  崔季舒已经被正式授予了兖州刺史一职。
  临别时,高澄拉着崔季舒的手久久不语。
  虽然小高王喜欢用演戏来拉拢人心,但与崔季舒朝夕相处四五年,总处出了真感情。
  一朝骤然分离,料想就要与杨愔一般长久难以相见了。
  又怎能不会为之伤感。
  杨愔自平定三荆以后,醉心于治理,也是高澄领军佯攻江陵,途径东荆州才得以相见。
  崔季舒也沉默了,两人站了好一会,高澄担心小崔路上口渴,想让他留在原地不要走动,自己去弄点橘子。
  可如今正直年末,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橘子让小高王相赠。
  许久,高澄才开口道:
  “叔正保重。”
  只四个字却寄托了无限情谊。
  崔季舒却戏言道:
  “季舒必为大将军在兖州寻访美姬。”
  高澄恼了,挥手驱赶道:
  “快走、快走,短期内莫要让我再见了你。”
  崔季舒长身朝高澄一拜,终是在与侯渊同行,顺道往兖州而去。
  侯渊要回青州,走的是途经兖州的路线,正好护送崔季舒赴任。
  高澄痴痴望着频频回首的小崔,直至再也看不见踪影,才重新启程。
  随着最后一名外放的将领段韶在北豫州虎牢关止步,高澄也终于回到司州境内,洛阳在望。
  而此时,高澄也早在回师途中辞去了太昌四年,时间迈入太昌五年(536年)。
  “十六岁了呀!”
  高澄望着不远处的洛阳建春门,悠然长叹,其中辛酸旁人又怎会知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像个喽啰
  太昌五年(536年),正月初六。
  那是一个春天。
  大将军高澄在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时候,回到了洛阳城。
  部曲已经被解散,离家半年,谁不想早些回去逗弄妻子儿女。
  小高王却必须要先往宫城面见天子。
  元善见按照高欢的指示,为高澄麾下有功之人颁发赏赐。
  而高澄自己则只是被言语勉励了几句后,受了许多金锭布匹。
  如今都已经身居大将军之位,快升到头了,总不能把贺六浑踹开,给小高王腾位子吧。
  面对公卿大臣们的恭维,高澄口不由心地敷衍了几句,尤其是听高隆之向自己提起河北、河南各处牧场早已经修缮好,正在为从秀容川调来的良马育种。
  高澄就越发迫切迫地想要回家。
  而渤海王府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尔朱英娥、小尔朱、元明月、宋娘子四人在得知高澄回了洛阳,梳妆打扮自不必提,个个都描画最美的妆容,试穿最艳的新衣。
  大家都知道这一次高澄回府,是与以往不同的。
  但四名女眷中,出府迎接的,却只有尔朱英娥一人。
  并非尔朱英娥不许其余三人与她争宠,只不过大家都明白,今天的恩宠独属于她。
  相较于太昌二年(533年)进门的小尔朱、元明月,以及太昌三年(534年)进门的宋娘子。
  尔朱英娥自太昌元年(532年)开始,已经苦等了四年。
  而身为尔朱荣之女的她,地位就连同为大魏皇后的小尔朱也不能比拟。
  否则无论是历史上的高欢、还是如今的高澄,也不会独对她一人行下官拜礼。
  大都家知道,于情于理,今天高澄不会有别的选择。
  就连素来泼辣的小尔朱,也没有与姑姑争夺一朝一夕的心思。
  小尔朱、元明月、宋娘子三人对镜自顾,不断变幻装扮,是为了挑选最美的模样,准备明天的血雨腥风,到那时,可就各凭本事了。
  三人愿意主动退让,尔朱英娥也在心底承下了她们这份情,后院争宠本就没有理所当然的道理。
  就连被高澄安置在王府附近的李祖猗,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倚门偷偷张望。
  丈夫元昂变节反叛,若非有高澄搭救,她也要遭受牵连。
  高澄的名字,李祖猗当然听得多了,他是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
  关于高澄的事迹,她也知道不少,就连元昂出使前,都特意交代自己好生住在河北娘家,千万莫要自作主张回了洛阳。
  李祖猗真有在听元昂的话,可元昂叛逃,也注定了自己只能任人发落。
  当她被从河北押往洛阳,仓皇无助的时候,对照的,却是安乐王元昂在长安迎娶美妇的欢笑得意。
  如今的李祖猗早就断了破镜重圆的念想,她要为自己的将来谋算。
  高澄将李祖猗安置在渤海王府附近的一处院落,对外说法是照料侧室的姐姐,但明眼人谁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道就不能放回河北老家,交由家人照顾吗?
  就连李希宗夫妇都从不提及要将李祖猗接走,只有李祖娥这个十岁的小姑娘真以为高澄是为了她,才照顾自己的姐姐。
  张望了许久,只留一声叹息,李祖猗终究合上了门。
  高澄主动来找自己也就罢了,半推半就便也依从了他。
  反正洛阳城里关于自己与高澄的香艳故事不在少数。
  李祖猗想为自己留最后一分脸面。
  如今的高澄也顾不上李祖猗,在公卿大臣们的簇拥下走出阊阖门,亲信骑从还未解散,在高季式的统御下等候着他。
  高澄推辞了权贵们要为他设宴接风的请求,对众人朗声道:
  “奔波劳累,今日就不与各位同僚欢聚了,改日请诸君往渤海王府宴饮同乐。”
  大臣们一口应下,嚷嚷着要等着往渤海王府讨要一杯酒水。
  别过众人,高澄在高季式的护卫回府。
  “这些时日辛苦子通了,今日你回府,自可大醉一场。”
  高澄对稍稍落后于自己半个马头的高季式,笑道。
  高季式一听到终于可以畅饮,不自觉地舔舔嘴唇。
  倒不是高澄不许他饮酒,对于高季式这种嗜酒如命的性子,强迫他不沾酒水,跟要他性命没有两样。
  高澄只是不许高季式在军中,或者护卫的时候醉酒,平时还是不管的。
  甚至实在按捺不住时,在征得高澄同意后还是可以抿上几口。
  这次准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