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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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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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四只听见“蓟州”两个字就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柳闻蝉看着他,冷冷不语。

    胡四握紧双拳在原地站着,警惕,又惊恐,许久方勉强定了神,哑声追问一句:“你是谁?”

    “你误了我的差事,还敢问我是谁。”柳闻蝉道。

    胡四咕咚一声又跪下去了,却不像先前那样匍匐在地上,而是艰难地仰着头,激动得浑身发颤:“我没有……我没有误事!我实实是亲手将那封信送到了蓟州的……只是回程中听说京里出了事,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你是熙和宫的人,是不是?”

    柳闻蝉不答他的话,又问:“所以你回来刚好赶上了西凉破城?”

    胡四抹了一把眼泪,摇头。

    跪在原地怔忡许久,然后咬着牙流着泪,一字一字地道:“不是西凉贼人,是官兵……我的腿是官兵弄断的!”

    他哽咽难言,又抬起手抹了好几遍眼泪,许久方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贼人已经退了,四门驻守的都是咱们自己的官兵……”

    “然后你要进城,他们却说你是西凉奸细,要就地射杀?”柳闻蝉问。

    胡四要说的话被她抢了,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怔怔点头,又补充:“他们杀了很多人,凡是头上扎白布的、进城时盯着地上血迹看的、行色匆匆急着往里走的……都要被盘问,一言不合挥刀就砍……咱们的好几个弟兄就是因此死在了他们手里,死后还要被拉去查验,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他咬了咬牙,又抬起头:“后来他们果然开始要求进城之人脱衣验看。我藏起腰牌、割掉刺青,混在脚夫队伍里进了门,本来还想设法打听主子的消息……可是素日里能够进出宫门来往奔走的那些人,一个都……”

    找不到了。

    “如今,外面还有谁在?”柳闻蝉问。

    胡四抹了把泪,道:“烟雨楼的秦公子,得月楼的王良,林记粮庄的白瞎子……旁人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才正常。这些散落在各处的人原本就多是互不相识的。若非如此,到今日只怕也都剩不下了。

    柳闻蝉坐了下来,随手拈起一支笔在记账的硬纸板上画了几道,递过去:“你得空到烟雨楼把这个交给秦舒,让他替我去查一查永平侯府的那位六公子,越详细越好。”

    胡四跪着双手接过,颤颤:“这是主子的吩咐吗?主子为什么这两年都不同我们通消息?她……究竟还在不在?”

    柳闻蝉本不想答,看着他每一根胡须都在颤的脸,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们不散,她就一直在。”

    胡四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

13。你这是胡闹

    柳闻蝉回到沿街的会客堂上,几个先生和伙计们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未放下手头的差事。

    只有陈先生匆匆迎了上来,躬身含笑:“小姐怎么出来了?歇脚的地方在后头,您请跟我来!”

    “不急。”柳闻蝉摆手,又回身指指胡四:“我记得这个人以前是在堂上跑腿的,如今怎么派到后院烧火去了?”

    也不知道这个胡四是怎么得了大小姐的青眼,陈先生忙赔笑:“您也说了那是从前嘛!那时候他年轻、机灵,那些酸儒都爱跟他说话;可是小姐您再看看他如今,胡子拉碴的,还是个瘸子,就叫他跑腿他也跑不动啊!”

    这倒也是。

    柳闻蝉略一沉吟,又道:“那就叫他在后面甄选文稿吧。这个人读书不少,别给埋没了。”

    陈先生躬身应着,又忍不住回头对胡四笑道:“难得大小姐器重你,你小子算是走运了!”

    胡四抹着眼泪咧了咧嘴,并没有笑出来。

    这里气氛还算和谐,不远处却有旁人不乐意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啪地一摔书稿,站了起来。

    瞪着眼盯住柳闻蝉,怒声道:“大小姐,请你看清楚,这里是书局,是印书的地方、刊文章的地方!多少童生、秀才都在这里做事,轮得到你个女流之辈来指手画脚!你认得字吗你?”

    他这一闹自然不免惊动了旁人。当下便有几个书生和伙计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他壮起了声势。

    都说大小姐闹的这一出实在太儿戏了,不像话。

    柳闻蝉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们,不反驳也不争辩。直到老者露出得意之色,手捻着胡须含笑劝她回家去绣花,她才微微地勾起了唇角,不慌不忙摘下荷包掏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

    陈先生脸色立刻就变了:“‘简’字玉章?老爷怎么把它给……”

    柳闻蝉随即将玉章收了起来,并不解释,只道:“这段时间至简书局的事暂归我管。有谁不服的只管辞工,我一个也不留。”

    “你……你这是胡闹!”花白胡子的老者大怒,跳着脚吼。

    另有一个伙计脾性上来,也学着老者先前的样子狠狠将一块拓板摔到了地上,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辞工就辞工,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半个月书局的生意已经少了一多半?你是什么名声自己不知道?如今祸害完了家里,又来祸害书局?我们可是要赚钱吃饭的,没人能像你爹一样纵着你胡闹!”

    话说到这份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反应过来了:对啊,这个闹事的大小姐,不就是近来名声很臭的那一位嘛!

    她还有脸出来?还想管书局的事?

    她做梦!

    众人顿觉有了底气,纷纷出言嘲讽。那老者此刻却不瞪眼了,叹了口气捋着胡须,语气沉重地道:“大小姐,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不好受,家里人也同样不好过。为今之计你只有躲在家里不出门方是上策,似你今日这般,不是让咱们柳家反复地丢脸吗?”

    胡四听得气不过,忍不住就要上前来说话,老者却摆摆手示意他后退,自己继续说道:“有些书呆子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知道了至简书局是柳家的产业,今后只怕更不上门了!更不要说你得罪的还是相府……有你在这里,有抱负的读书人谁还肯跟咱们来往?”

    他一脸沉痛似是语重心长,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柳闻蝉垂眸,神色平淡不急不怒:“你是说,我得罪了相府?”

    “难道不是?”老者高声反问,“那岳三郎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如今全毁在你手里了!他的名声、前程……”

    “且住!”陈先生忽然眼睛一亮,跳了起来:“大小姐,我想到好主意了!”

    他一脸兴奋,手舞足蹈:“如今世人不是都猜测咱们得罪了相府吗?那咱就让他们看看,相府根本不跟咱们计较!恰如今是您管着书局的事,几天后咱们《梅园雅韵》成书的时候您就亲自往相府走一趟,若能请得岳相爷为诗集作序,所有的难题全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在场众人同时想道。

    花白胡子的老者拈须笑了:“陈先生这主意好啊。此事若成,不但咱们书局起死回生,大小姐的名声也能好上许多。到时候大小姐若还要管书局的事,老朽绝无二话!”

    原来他们在这儿等着呢。

    柳闻蝉看向满脸堆笑的陈先生,微微眯了眯眼:“要见岳家人,倒也不用等到诗集成书。我方才看见那个叫岳陵安的在门口晃了一下,没准儿就是来找我的,你去把他请进来吧。”

    “岳……岳三郎?!”陈先生反应了一会儿,猛跳了起来。

    旁边老者和几个伙计却都忍不住笑开了。

    岳三郎会来?还是来找她的?这位大小姐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了吧?
………………………………

14。当面打脸

    他们的笑声还没完,岳陵安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捧匣子的、有抬箱子的,声势不小。

    这下子不止伙计们惊愕,就连门外的路人也嗅到了新话题的味道,你推我搡挤挤挨挨地凑到了门口。

    上一次京兆府外那个“滚”字是有不少人听见了的。虽然今日岳三郎的架势不像是兴师问罪,但谁又说得准呢?他们读书人不是有种说法叫“先礼后兵”嘛!

    书局内外众人尽是这般议论着,然后就看见岳三郎向柳家小姐作了一个揖,低头说话神色平和:“承蒙柳伯父柳小姐挂怀,四婶的伤已经好得多了。如今祖父特命我备了谢礼送覃大夫回来,待异日四婶能出门时,再让她亲自去府上道谢。”

    至于今日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柳府,那当然是因为门口的三条狼犬见人就吼,见了岳家的人尤其凶得厉害。

    这个缘故柳闻蝉知道,旁人可不知道。书局伙计和闲人们只看到翩翩公子温和地低下头同那少女说话,立刻就在心里补全了一长篇才子佳人情意绵绵的故事,根本没有人想过岳家道谢为什么会道到书局里来。

    这还用想?柳小姐在这里,岳三郎当然要来这里!那个什么覃大夫明显就是柳小姐派去岳家示好的,这两家人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往来呢,也就是在外人面前装不熟!

    还说不成亲,看眼下这局面,四目相对缠绵悱恻的,不成亲如何收场?

    众人心里各有了判断,然后就见柳闻蝉抬起头来,向岳陵安身后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老者拍拍衣袖,抚掌大笑:“小姐放心,我老覃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您是没看见呐,岳老头被我气得脸都绿了,可他有什么办法?我就当面跟他说啦,我家小姐被你们少爷害得在家挨了打,背上的袄子都被血浸透了一大片呐,用了我整整一盒敛疮生肌膏才给糊住的!”

    “并没有那么严重。”柳闻蝉当场否认。

    覃大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岳家逼得小姐当众立誓终身不嫁啦!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呐,这辈子就嫁不得人了,这不都是岳家的罪孽?他们凭什么不赔钱!他要敢不赔,我老头子陪着小姐去敲陛下的登闻鼓去!”

    他老人家是真不怕事。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翩翩公子岳陵安被他气得脸都白了,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少说。

    这会儿旁人也都听明白了,书局内外一片愕然。

    这怎么,跟大家想的不一样啊!

    柳大小姐是真不打算嫁?岳三郎带来的大箱子小匣子并不是所谓的“谢礼”,而是这个老大夫帮着柳大小姐去岳相爷那里讹来的?

    岳相爷是什么人啊,当年西凉打进了京都,在皇帝和清平王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岳相爷都能给人当面骂得灰头土脸,如今这一个无官无职的老大夫竟然撒野撒到他老人家跟前去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天理”这东西柳闻蝉是不认的,如今她只认她自己的理。眼看着岳陵安白了脸红了眼,不知是要哭还是要打,她却连半点儿感触都没有,回头就吩咐王婆子:“你帮着陈先生把东西收起来吧。”

    “柳小姐。”岳陵安皱眉。

    柳闻蝉看向他,微微颔首:“岳公子,劳你回去告诉右相,就说赔礼我已收到,从此之后我们两清了。”

    一个说是“谢礼”粉饰太平,一个偏说是“赔礼”当面打脸。看这针锋相对的架势,很明显事情还没完。

    但奇怪的是一向性情耿直的岳三郎竟没有发怒,只沉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就拱手说声“告辞”,带着一大帮子家仆小厮们转身走了。

    而这边厢柳小姐已经随手将他们留下的一只小匣子打开,抓了几颗灿然生光的金锭子在手里了。

    “我想请在场的诸位帮一个忙,”她道,抬头看向门口,“帮我找一个人。”

    陈先生心头一紧,忙问:“大小姐要找谁?”

    柳闻蝉顺手又将金锭丢回匣子里,负手转身:“管家余福。”

    “啊,是他……”好几个伙计齐声惊叹。

    柳府的管家余福,大家当然认识。那人是在大小姐“私奔”的同时消失不见的,距今已经快二十天了。

    如果他不曾协助大小姐出府私奔、也不曾被大小姐暗害灭口,那他如今人在哪里?

    柳闻蝉指指那一匣子金锭,道:“今我以柳府名义搜捕逃奴余福,诸位中有谁在半月之内见过他的,酬金一锭;谁能绑了他送到柳家的,酬金百两。”

    这可是大手笔!

    寻常百姓一生都未必能有机会摸一摸金子,她这里倒随手拿金锭子当报酬了。那个余管家那么值钱?

    当下看热闹的众人眼睛都红了,争着跳着抢着追问余管家的年纪形貌,恨不得当场从人群中就把他揪出来。

    柳闻蝉走到柜台前信手拈起一支笔,唰唰几下便作出了一幅简略的画像,随手丢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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