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一位气定神闲的老将,亦欢喜道:“好好好,来了就好。”
又和几位监工的大员寒暄了一番,郑森依足了晚辈的礼数,上前几步搀着叔父的胳膊,这叔侄两人,如今可都是殖民地当局的实权人物。郑家,在南洋混的可不算得意,家主郑芝龙竞争南洋总督失败,长期担任着副职。
偏偏这郑家一脉在美洲殖民地,倒是混的如鱼得水,这还得多亏了郑森,当初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如此。如今郑芝龙郑大人,早忘了当年的反对,逢人便夸,老郑家出了一匹千里马,后继有人了。
寒暄过后,叔侄两人出了工棚,在亲兵护卫下,沿着山路散步,闲话起家常来了。
郑森搀着二叔一只胳膊,笑着道:“小侄听说二叔在这里监工,便来探望。”
郑芝虎笑了笑,道:“这修路一事,事关重大,自然要有人盯着的。”
郑森颇有些不以为然,低声道:“小侄听闻,这美洲之地要开衙建府,设总督一职,叔父也不急么。”
郑芝虎竟神色如常,微微一笑:“且沉稳些,夫唯不争,故无忧。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森儿,你这个性子还得磨砺。”
郑森只是瞧着他这位二叔,呆了一呆竟有些汗颜,或许这便是老谋深算。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家国
郑森终是年轻气盛,疑惑道:“小侄不明,为何不争?”
郑芝虎便有些高深莫测,笑着道:“夫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该是谁的,便是谁的,求是求不来的。”
郑森心思电转之间,心中却仍有些忐忑,如今郑氏一门,急欲在美洲另起炉灶,成与不成,还是要看王爷的心意。他这位二叔,倒是三大总督候选人之一,只是,王爷能容许美洲之地,出现一个郑氏豪门么,天知道呀。
同一时间,辽王府。
中南美洲的地盘越来越大,开府建衙,设立总督一事提了上了日程。殖民地联席会议,推举了三名总督候选人,名单摆在马城的面前。三名候选人,包括了一名新成立美洲矿业联合开发银行的首脑,一名商会龙头,另有一名远征军水师参谋官长,郑芝虎。
如今,郑氏一门在美洲另起炉灶,郑芝虎,郑之凤兄弟牢牢掌握着远征军水师。子侄辈郑森,又在美洲西海岸统帅着一支大军,美洲大陆半壁江山,大半的军力尽入其手。今日议事,议的便是这个总督人选。
郑芝虎,字曰蟠,号韬远,福建省泉州南安人,郑芝龙之长弟,郑成功之叔。声若幼虎,故得名为芝虎。另以武勇,浑号蠎二,大明神宗万历四十八年,芝虎年方十四,与兄芝龙,同为其父逐出家门,流浪至澳门,再至日本,与芝龙感情最笃。
芝虎此人勇猛果敢,武艺过人,辅佐芝龙,在海上称雄,屡建战功,当时,江湖有龙智虎勇之誉。
辽王府,官厅之内。
马城低头看着三个人名,三份施政方略,沉吟不语。下首属官们则窃窃私语,任谁都晓得此事,事关重大。随着美洲殖民地的节节胜利,又远隔千山万水,天高皇帝远,这块庞大的海外疆域,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这个总督人选,便决定着美洲之地未来的走向。如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郑芝虎此人,都很适合做这个总督,然而郑氏一族在美洲大陆,其势已成,倘若再将这个总督职位一举拿下了,那还了得,这便是生生造就了一个强势的郑氏豪门呀。
“王爷似有些苦衷。”
“蠢话,其势已成,尾大不掉呀。”
“这件事,可难办了,倘若不许,岂不是寒了郑氏的心?”
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中,众位属官眼睁睁瞧着王爷,在三个人名中间勾了一笔,还在此人的上表折子上,留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迹。那字迹分明便是“锐意进取”,四个力透纸背的行书大字。官厅内一片哗然,众属官纷纷错愕,这不是说,又一个叱诧风云的海外豪门诞生了么。
好几个人都瞧的真真的,王爷勾选的那个人名,正是郑氏郑芝虎。
半个月后,台湾府,淡水城。
淡水城得海贸之利,又是台湾水师的母港,发展多年,如今繁华锦绣到了极致。喧嚣的街上店铺林立,从南洋出产的各种物产,应有尽有。一墙之隔,便是威武严肃的官衙,南洋总督治所。南洋总督傅宗龙,其人行事雷厉风行,故此身为副总督的郑芝龙,便清闲的很,大事不管,小事不问,这些年已渐渐淡出总督的核心圈子。
衙门里,副总督郑大人的治所,冷冷清清,便只有一老一少,对坐品茶。老的那位不苟言笑,气度不凡,年纪四十出头却瞧着十分沉稳,久居上位,郑芝龙早已经不是那个海盗出身的通译官了,下首,坐着郑大人的一个晚辈,陈纪。
陈纪是郑芝龙外甥,年纪还轻,坐在冷清的治所里,便有些坐立不安。
郑芝龙端起茶盏,向他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官作得越大,越是胆怯了?”
“外甥不敢。”
郑芝龙看了看他,又笑着道:“我年轻时,也爱指点江山,初为官时好任事,但官作了越久,却觉得官场上的人都奉行政不由己出这句话,看似保守,但实是稳妥。譬如这一次争夺总督的事,贸然上疏,必被重责。”
陈纪只得点点头道:“叔父说的对,外甥受教了。”
郑芝龙便又正色道:“我处在这个位子上,一举一动都惹人侧目,故此,一动不如一静,你可明白?”
“如今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看这总督衙门,年不满三十的五品官,有多少个。不出十年,咱们这些老朽,也就该退下来养老了。”
“以你的才华,且不要急着做官,你安心备考南京国学,将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郑芝龙一番耳提面命,陈纪赶忙答应下来:“是,外甥明白,过几日便投考南京国学,外事一科。”
郑芝龙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赞许道:“不错。”
南京国学,便是在南京国子监为班底,新建成的一所大学,也是长江以南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其中破天荒头一回,设立了外事科。陈纪家学渊源,又精通四门外语,考上这一科是十拿九稳的事,他的野心可不止如此。
郑芝龙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一言,你记住了,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他日你考进了国学,以你之才必为魁首,身为国学魁首,把持纪律,一定要严!”
“是,叔父。”
“好了,不说别的,你留下陪我吃顿便饭。”
瞧着他这个外甥,听教听话,郑芝龙心中便有些满意,又很得意,他这一生自诩八面玲珑,走一步,看三步。自从争南洋总督,输给了傅宗龙,他争夺这个位子的心思,也就淡了,开始悉心栽培郑家的第二代。
在他的苦心栽培下,如今郑家的第二代后辈里,人才济济,更是出了郑森这样的佼佼者。由此,郑大人心中还是很得意的,争总督争不过傅宗龙,比儿子呀。本官的儿子争气的很呐,单一个森儿,便远远将一众同僚的子侄辈,甩了十万八千里。
家族,荣誉,这是大明人深入骨髓的东西,改变不了的。我的儿子比你的儿子争气,平日里,郑大人走路都是看着天的,得意的很,所谓家国天下,便是如此。话音方落,有郑家的快船进港,几个常驻辽东经商的晚辈,疯了一般冲进郑府,有大事发生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化胡
几个报信的子侄冲进郑家,家主郑芝龙还在治所办公,几人又一路狂冲到总督衙门报喜,咱家二老爷当上美洲总督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二老爷授官啦!”
“给老爷请安,咱家二老爷授了总督,公文布告我都抄下来了。”
治所里,郑芝龙竟呆滞了,良久方哈哈大笑了起来:“公文拿来,我瞧瞧!”
一个郑家子侄赶忙从怀中,取出抄下来的公文布告,小心谨慎的递了过来。看清了布告,顿时郑芝龙竟泪流满面,走到治所外的院子里,双膝一软,走到治所外的院子里,朝着北面辽东方向,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
“下官,叩谢王爷天恩!”
等到老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一干郑家子侄,才慌忙将大老爷搀扶起来,很快,消息便在治所里传开了。这一天晚上,淡水城郑府大排筵宴,将鞭炮放的劈啪作响,几日内,整个台湾府的视线便都聚集了过来。此时,任谁都知道福建郑氏,这是要一飞冲天,势不可挡了。
开城六年,正月末。
巴拿马城外的地峡,工棚里,一队轻骑飞至,来骑滚鞍下马,三步并作两步闯了进来,瞧见一位面孔黝黑的大人,赶忙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大人,任命公文到了,贺喜大人。”
“标下拜见总督大人!”
工棚里众人都是一呆,很快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郑芝虎神色如常,嘴角却微微抽搐了起来,长袖一挥接过火漆密封的任命公文,竟也不打开,只眼睛一瞪督促起官员们,继续赶工开山修路。这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引来官员们交口称赞,这就是总督大人的做派呀,这是干吏。
打开城六年起,随着中南美洲总督府的设立,殖民地当局进入郑氏一枝独秀的时代。这是由特殊的历史背景决定的,郑氏一门出自福建,门生子弟遍及福建水师,台湾水师,郑氏又锐意进取,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故此,福建郑氏执掌远征军大权,是必然之事,从此诞生了一支郑家军。
在海战人才稀缺,青黄不接的年代里,郑氏的崛起实非偶然。
同一时间,瀚海城。
大清早,倪元璐的总督府便敞开大门,穿着青衣小帽的东欧奴仆,冒着严寒将积雪清扫一空,台阶也铺上了沙子。正厅里倪总督端坐太师椅,手捧着一卷书,再泡上一壶香茗,静候贵客。这几年他坐镇贝加尔湖,倒渐渐适应了这里冬季的严寒天气。
一直等到了晌午,有贵客冒着严寒,远道而来。千余铁骑,簇拥着一位满面风霜之色的大人,踩着坚硬的冻土进了瀚海城,在大营里驻扎了下来,一位四十许人的威严将领,沐浴更衣,便急匆匆赶赴总督府。
总督府,亲兵来报:“老爷,卢帅到了。”
倪元璐放下书卷,忙道:“快请。”
不久,卢象升便登堂入室,倪元璐赶忙迎了上去,两人相见不免又是一番寒暄,细看卢大帅满面风霜之色,年纪虽不过四十出头,两鬓却已早生白发。卢象升以天下兵马参谋官长之职,这几年在中亚,乌拉尔山一线坐镇,居无定所,将中亚明军操练的井井有条,却也是十分辛苦。
两位北疆大员,新年里突然聚在一起,不免要关起门来,促膝长谈一番。
用了午膳,且不急着谈正事,先让卢帅暖一暖身子,修养几天。不到两日,又有一位贵客从南方来,却在傍晚时轻车简从,很低调的进了总督府,此时有心人已然明白,这必然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总督府,后院。
倪,卢两人是通家之好,不避妻子,这一日在后院内宅叙事,却多了一位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高道。什么样的高道能登堂入室,和两位大明帝国的封疆大吏,共处一室呐,自然是真真了不得。
这位高道姓王,名平,法名常月,号昆阳,山西潞安府长治县人,属全真龙门派,为全真道龙门支派律宗的第七代律师。他最大的贡献,在于让本已衰落的龙门派复兴,可说也是全真的复兴,王常月本人也被誉为中兴之祖。
这位龙门祖师,据说生于嘉靖元年,那就是一百一十多岁了。到底多大年纪,倪,卢两人自然不会去刨根问底,将这位龙门派高道请来,是倪元璐的意思,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当代全真掌教呀。三人对坐,品着香茗,一旁香炉里点起了檀香,飘飘渺渺,倒颇有些玄妙的意味。
安静中,王道长沉吟着,终低声道:“贫道此来,但不知吴帅那里?”
倪元璐脸色一沉,便有些不悦道:“不必知会他。”
王道长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倪元璐倪总督嘛,自然不会将吴三桂放在眼中,他瞧不上吴三桂那样的做派。
卢象升此时端着一盏热茶,也皱眉道:“吴帅么,确是有些急功近利。”
王道长心中顿时,便心花怒放了,为啥,如今全真在西域大放异彩,可把他急坏了。此全真非彼全真,吴三桂从中原弄去那些所谓的高道,多数都是太一教的,和全真教八竿子打不着,偏偏还要挂着全真教的金字招牌,这不是招摇撞骗么。
这也不赖吴三桂,他一个辽东出身的武人,他哪懂什么龙门派,太一教的。他不懂,可是卢,倪二位进士出身的大人懂呀,这两位大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当代全真掌教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