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长枪手,撞翻在地,明军铳阵便有些散乱。
  “哼!”
  罗艺脸色有些清冷,这样的仗他是打过的,他深深的懂得一个道理,这样的城市巷战万万不能退让,让出去容易,再想多回来就得付出十倍,几十倍的代价。缺口必须堵住,不能让这处缺口动摇了全局。
  将钢牙咬的咯吱作响,罗艺提着雪亮的马刀,呼喝起来:“上铳剑!”
  一旁,几个经验同样丰富的老卒,赶忙呼喝起来:“铳剑,上铳剑!”
  卡擦卡擦,不时响起的咳嗽声中,明军士卒一阵手忙脚乱,从腰间的皮套里取出寒光闪闪的短剑,插进灼热的铳口。
  “军官在前,随我,杀!”
  一条高瘦的汉子,手中雪亮的马刀,挽了个刀花,猫着腰往土坡上冲去,身后跟着一个个骁勇军官,短兵相接,惨烈的肉搏战随即爆发。噗,罗艺玩了半辈子马刀,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马匪好手。猫着腰冲上胁迫,瞅准了,一刀从上到下一记斜劈,快如闪电,噗哧,一个敌兵便倒了下去。
  “杀!”
  三十多个下级军官,人人奋勇,一片雪亮的刀光亮起,竟随着罗艺一鼓作气杀上了坡顶。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前夕
  尖锐的利刃破空声,一柄斧枪拦腰劈来,势大力沉。罗艺一错身打了个转,避开锋锐,怒目圆睁一声爆喝,手腕一翻,百锻马刀反手一拍,顺势一抹。锋利的斧枪连着一截断臂,掉落下来。
  “杀!”
  又一个向左的滑步,高瘦的人影施展近身缠斗的细腻刀法,手腕每一翻,马刀每一转,必斩一人。这短兵相接,辗转腾挪的刀法,在大明军中流传甚广,可以说中下级军管里,个个都是使刀的好手。
  大明的刀法讲究个细腻,手腕变化多,眼,手,步结合起来,灵动多变。这一点和西洋人的大剑用法,截然不同,人高马大的西洋人,剑法通常是大开大合,这一近身缠斗便尤其笨重。一照面,雪亮刀光闪烁起来,三十多个军官竟挡者披靡,将手持大剑,斧枪作战的高大敌兵砍翻一片。
  缺胳膊少腿的高大洋兵,在上下翻飞的马刀劈砍下,嚎叫着倒了下去。
  “杀!”
  一闪身再避开一杆斧枪,罗艺张开胳膊一夹,夹住枪杆,手中快刀反手再一抹,又一条毛茸茸的胳膊落地。当,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重的,眼前一黑罗艺踉跄后退,被一颗流弹击中帽盔,险些栽了,所幸精铁打造的帽盔,十分坚固,挡住了要命的铳子。
  呼哧呼哧的喘了起来,四十二岁的罗艺叹了口气,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了。
  “杀!”
  一个踉跄又冲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冲锋中的明军,但凡是两军阵前上了铳剑,这一冲可就是有去无回,不死不休了。嘶吼声中,抢夺土坡的双方又撞在一起。立时杀成一团。残酷的短兵相接,战场上不时响起双方的惨叫声。
  一个高大敌兵猛的冲了上来,左盾右刀,将一面重盾胡乱挥舞着,嚎叫着撞了上来。
  当,罗艺一刀劈在重盾上,虎口巨震,马刀脱手飞了出去。
  “开!”
  奋起余力,抽冷子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咣的一声大响,一脚狠狠踹在盾上,那凶悍的敌兵来人带盾,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同时罗艺心口挨了一剑,缓缓呼出一口粗气,心有不甘的慢慢向后栽倒。
  “罗爷!”
  “救罗爷!”
  左右十几个军官,同袍睚眦欲裂,不顾生死疯狂的杀了过来,慌乱间将倒下的罗艺抢走了。激战正酣,兵刃砍入骨骼的渗人声音,兵器盾牌交击声响成一骗,一个中刀断了一臂的西班牙军官,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哆嗦着跪倒在地,同时被两把铳剑刺入胸口。看似坚固无比的胸甲,毫无用处,被锥形的破甲短刃深深刺入体内。
  短兵相接,只是短暂而残酷的接触,土坡上便割麦子般倒下一片人。
  这是血勇之争,也是命运之争,付出十余个军官的伤亡,骁勇无匹的明军很快占了上风,将冲上土坡的敌兵赶了下去。这样的城市废墟争夺战,一方获胜站稳了脚跟,另一边便只能抱头挨打。在明军强势的反冲锋,冲上来的洋兵很快被杀散,露出坡下,大批躲躲闪闪的西班牙兵。
  “杀!”
  士气正盛,红色的浪潮似不可阻挡,嚎叫着冲下土坡。一个个踉跄的红色身影,挥舞着马刀,挺着铳剑撞进敌群,敌群便一哄而散了,左右两侧城墙处,猛攻不下的大批敌兵丧了胆气,开始了掉头逃跑的黑色浪潮。
  晚间,深夜时分。
  罗艺翻身坐了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口干涸的血块。
  “哼!”
  一声惨哼,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女子,女子便掩着小口,叫了起来:“罗爷醒啦!”
  “罗爷!”
  外头几个军官,医者模样的人冲了进来,瞧着面色苍白的罗艺纷纷松了口气,罗艺伸手要了杯水,润了润干裂发甜的嘴巴,回想起来。那一剑应是刺在了棉甲内的护板上,老脸便有些滚烫。伤是小伤,只是被巨力震动了内脏,没伤筋骨,他竟是生生累倒的,这让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老了。”
  心中发出一声叹息,卧房内,年轻的军官们却眉飞色舞的。
  “罗爷神勇!”
  “罗爷豪勇盖世,晚辈们服了!”
  罗艺厚着脸皮接受了夸奖,突然惊觉,咳嗽着问道:“城守住了?”
  年轻的军官们,欢欣雀跃道:“守住了,罗爷!”
  “罗爷只须安心静养,佛朗机退兵了。”
  罗艺深深的松了口气,压在胸口的一颗大石搬开了,哈哈一笑,眼神又是一黯,又过了一道鬼门关。他竟然想起死在中亚战场那些旧日同袍来了。
  深夜,城墙上明军严阵以待,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密密麻麻的。欧洲人的联军伤亡不小,主力却未损,然而士气已经低落到谷底。一鼓作气,再而衰,此时任谁都知道,联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破此城了。长途奔袭士兵们本就疲惫,全凭着一股气发起攻城,攻不下,全身酸痛的疲惫接踵而来,这个仗还怎么打。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东南方的海面上乌云遮天蔽日,暴风雨来了。佛罗里达暴风季节的最后一场暴风雨,不期而遇,很快让港口内外陷入一片苍茫,狂风大作,夹杂着瓢泼大雨浇了下来。欧洲人的联军顿兵城外,进不得,又退不得,悲观的气氛在军中弥漫。死性不改的欧洲联军,开始纵兵在港口周围烧杀掳掠,聚居在周围的土人部落倒了大霉。
  城外,暴风雨中上演着血腥的丑行,城内却出奇的安静。暴雨中,罗艺终究是放心不下,强撑着走上城墙,细看外头欧洲人的联军,竖起耳朵听着瓢泼大雨中,隐隐传来的靡靡之音,时断时续。
  脸色微变,罗艺抬头看了看天,这样的靡靡之音他再熟悉不过了。雨停后很快还会有一场血战,那些信仰坚定的原教主义者,很疯狂,这样的疯狂掩盖在骑士的荣誉下,是歇斯底里的丑恶,他曾经见识过。如今城外的这伙人,让他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疯狂之前最后的宁静。罗艺心中颇有些忌惮,只希望这场暴风雨持续的久一点。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军情
  乌云盖顶,狂风暴雨将城外的帐篷掀翻,站在城墙上都立足不稳,得把住城垛才能不被吹走。
  东南方海面上,一道龙卷风直上云霄,竟出现了龙吸水的奇观。
  城内,治所。
  罗艺瞧着屋檐上,雨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稍一沉吟便决然道:“选锋吧!”
  “这……”
  一旁,年轻的上校官心中纠结,前次面对欧洲人的猛攻,下级军官伤亡惨重,还要选锋,这是要将他的部队往死里打呀。在一支部队里,补充几百个,甚至几千个新兵很容易,栽培一个军官可就是千难万难。军官,老兵都死光了,这支部队就算彻底完了,也就可以取消番号了。
  罗艺脸色缓和了些,温和道:“舍不得?”
  上校官瞧瞧他苍白的脸色,咬牙道:“舍得,怎么舍不得,那就选锋!”
  选锋令传了下去,城内明军中的精华,军官,老兵,敢战之士挑选了出来,组成一支三百人的选锋队,就在靠近城墙的宅子里,养精蓄锐。这三百人编成三十队,作为守卫城墙的主要力量,肩负着堵缺口,肉搏厮杀的繁重任务。
  轰隆隆,天上又一阵电闪雷鸣,暴风雨变的更猛烈了。
  罗艺轻咳着,微微笑道:“天命在我,兴许这雨会下上半个月呐。”
  上校官挤出一丝笑意,罗艺瞧着他青涩的样子,心中有数,这多半是哪个朝廷大员的子嗣,履历光鲜,从军入伍后提拔的飞快。三十不到就当了上校官,此人的背景应是很惊人的吧,此人姓于,却不知是朝中哪位大员的子侄。这样的事情,罗艺自然是不会说穿的,他自不会去打探同袍的隐私。
  同一时间,巴拿马。
  狂风暴雨将巴拿马城,笼罩在漫天的水雾之中,城内,城外的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城内,此时正在召开会议,一个由三百名商人,军官,殖民地官员组成的委员会,商议应对风暴的对策。此时,殖民地当局与佛罗里达的联系早已中断,没人知道佛罗里达正在面临欧洲联军的围攻。
  委员会讨论的是在巴拿马开凿一条运河,用来连通两个大洋。两大洋近在咫尺,相隔只有百里之遥,然而这一百里却全是崇山峻岭,无法通行,舰船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美洲西海岸到东海岸,只能千里迢迢绕行合恩角。合恩角在南美洲大陆的最南端,洋面波涛汹涌,航行危险,终年强风不断,气候寒冷,又被成为魔鬼角。
  时有商船,甚至战舰在这条航路上遇险,沉没,这样的损失让殖民地当局,觉得难以接受了。在巴拿马开凿运河,已成定局,为此委员会集中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却受困于中部美洲的崇山峻岭,热带雨林,寸步而不得进。
  然而开凿运河已提上日程,势在必行,在拟议的四个开凿地点中,巴拿马地峡以最窄,尼加拉瓜地峡以有尼加拉瓜湖和圣胡安河可资利用,逐渐成为众望所归。 在经济上,开凿运河的好处不言而喻,随着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航运日益发达,一条更为便捷的航路,意义重大。
  同一时间,加利福尼亚。
  中南美洲如今是风雨大作,暴风肆虐,加利福利亚却是风和日丽,郑森也在召开军议,为应对开采金矿面临的人手不足,郑森下令高薪招募军中退伍的老兵,军官重新入伍,如此这般得到了两千名中下级军官。这些重新入伍的军中精锐,多数都官升三级,成为殖民军中的骨干力量。
  多年新军建设的累累硕果,让以新兵为主的殖民军,很快充实了起来。
  郑森召开紧急军议,是因为他从一个法国皮草商人嘴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个法国商人信誓旦旦的说,就在两个月前,整个美洲东海岸的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都在集结,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郑森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重赏了那法国商人,不料,那个法国人却很快病死了。
  如今,郑森的地盘上也麻烦多多,开采金矿的人手不够,并且瘟疫,正在这块殖民地上肆虐。瘟疫是从哪来的呢,郑森确信是那些探险队,从中南美洲的原始雨林里带回来的,很快在城内,城外蔓延了起来。城内的明人倒是还好,染病的不多,当地的土人却遭了殃,整村整村的染上恶疾,死亡率还很高。
  大明人爱干净,文明程度又高,故此瘟疫上尚未蔓延到城内。
  尽管如此,郑森已是焦头烂额,下了严令,要求全城打扫生活垃圾,清理死角,在街道上,房前屋后喷洒石灰。用雏菊掺合硫磺点燃产生的烟雾,为病患挨家挨户地清洁房屋。对付瘟疫,大明人拥有丰富的经验。
  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郑森得到了这样的紧急军情,军议上将领们议论纷纷,在东海岸集结的欧洲联军,进攻的目标是哪里呢。看着巨大的美洲地图,郑森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佛罗里达。
  “鞭长莫及呀。”
  “我等,恐束手无策。”
  “此事颇有些蹊跷,真假难辨呀。”
  郑森沉吟着,鞭长莫及倒是真的,他总不可能派兵横穿整个美洲大陆,飞到东海岸。如论如何还是写了两道公文,发了出去。一道公文发往大明本土,请朝廷多派些医官,携带防疫药物紧急来援。另一道公文,快船发往巴拿马城,并且标明了十万火急,郑森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可惜,那个横穿了美洲新大陆的法国商,已经病死了。
  郑森只得命人将那法国商人的十多个奴仆,随快船一并送往巴拿马,请殖民地当局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