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环绕中,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胆子,仍忐忑道:“小女子敢问将军名讳,辽镇,何时有一路这样雄壮的兵马?”
马城沉默,身边亲兵却傲然答道:“我家大人乃是开原团练总兵,姓马,讳城。”
那女子恍然惊喜道:“开原马五将军,原来如此。”
马城却有些不耐了,命她仔细说一说沈阳是如何失守的,沈阳城有守军两万,城高墙厚还装备了大量火炮,沈阳外围奉集堡,武靖营有三万大军,辽阳守军人数就更多了,三四万兵力总是有的,就算辽阳只派出一半兵力作为援军,沈阳内外守军兵力绝对超过五万,五六万人马,十几个总兵副总兵,守一个沈阳城只守了不到十天,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小姐口才倒是极好的,细说起来,沈阳一日前便破了,最先被破的沈阳西门,因建虏驱赶明人百姓在西门外挖土筑堡,几日夜间筑成了几十个高台,大批建虏弓手站在高台上,每日与城头上明军对射,城中守军伤亡日重,连上城墙督战的总兵尤世功都射死了,西门兵马陷入混乱,被城中趁机做乱的蒙古人打开了城门。
破城时蒙古人在沈阳城四处放火,连指挥使衙门也是被蒙古人烧的。
这位李小姐对坐镇辽阳的经略大人袁应泰颇多怨恨,被袁大人收留在沈阳城中的蒙古难民足有两万之多,
方世鸿的破口大骂:“袁贼误国,当诛!”
丁文朝也气的大骂:“蠢材,我等那日冲阵将建奴炮阵都破了,两万兵马连城墙也守不住么,一帮蠢材!”
左右开原子弟也皆是一面愤然,原以为破了建奴炮阵沈阳便万无一失了,却没料到仍是只守了不到十日。马城却暗自心惊,建奴驱使百姓挖土筑台朝城头上射箭,这显然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可以想象城外万箭齐发,城墙上守军炮手,火铳手全身插满箭支扑倒的惨状。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士
努尔哈赤之才不容小视,四五万建奴人人善射,只是拼消耗也把沈阳守军耗死了,比射速比精确度,火炮火铳万万比不过强力步弓,尤其城上炮手一定是伤亡惨重,又有蒙古人放火作乱,沈阳城失守也在情理之中。
马城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可曾见到辽阳援军?”
李小姐无奈答道:“小女子不知,似乎未见援军。”
马城稍稍松了口气,沈阳失守还有辽阳,辽阳的城墙更加坚固高大,兵马更多,希望辽阳援军见机的快,能完完整整撤回去吧。努尔哈赤老贼忙着掳掠沈阳,此时未必顾的上辽阳兵马,总会有几天安稳日子过。和历史上的沈辽之战比起来,建奴损失要惨重的多,连后路都被开原精骑抄了。
沉吟良久,马城方振奋起来,辽阳未失,实力还在,此战仍大有可为也。
两个时辰后,警讯又至,大批骑兵从沈阳方向滚滚而来。马城色变,麾下骑兵已是伤痕累累,无力再战,数万百姓仍在水浅处渡河,此地两营骑兵若是要撤,自然是可以走的从容自如,数万百姓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弃尸荒野了。
沈阳方向警讯频传,丁文朝皱眉道:“少爷,请早做决断。”
左右亲兵,骑兵皆翻身上马,鼓起余勇,木然看着远处正在蹒跚而行的百姓,安静的等着总兵大人的决定。马城此刻方知慈不掌兵,为这数万百姓赔上两营开原精骑,这天底下没人会做这类愚蠢的事情,数万百姓和两营开原精骑的价值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远处地平线上,已然出现了大队建奴骑兵的身影。
那几十个落在最后的女子明知必死,人人都是一脸绝望。
李小姐倒有几分胆色,黯然道:“将军请便。”
马城皱眉,下令将三千匹蒙古战马牵了出来,蒙住眼睛,卸掉马鞍,每百匹战马拢在一起,又命人将大车上发现的大桶火药绑在马背上。丁文朝等人看的直咧嘴,这可是三千匹上好的优质战马呀,这可不是三千头猪,以关内现在的行情,这三千匹战马价值就超过十万两银子。
如此奢侈的自杀性攻击,怕是这世上没人能玩的起,马城却觉得这笔买卖做的很划算,三千匹战马换数万百姓,很划算,左右这批战马都是白得来的。三千匹战马驮着近百桶火药,这是一支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价值超过十万两银子的一次性杀伤武器。
然而战马被蒙了眼睛解了马鞍,需要有人驱策,马背上的火药桶也需要人点燃。
三千匹马,起码需要近百个骑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开原子弟中不乏勇悍之人,早有一些骑兵跃跃欲试,却被马城冷脸喝住了,将麾下精骑耗费在这种无意义的自杀性攻击中,再蠢的统帅也是不会去做的。
马城轻夹马腹走到大群沈阳青壮面前,大声道:“我乃开原马五,你等可有不惜性命者,赏银百两!”
数千青壮一阵骚动,却只有了了数人站了出来,愿意赴死,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成为中产之家了。
马城面色不变,又呵斥道:“赏银百两,上好水田百亩!”
又一阵骚动过后,赫然有几百人站了出来,水田百亩这赏赐实在太丰厚了,以至于之前还畏缩不前的青壮百姓居然抢着赴死。连方世鸿在内人人错愕,呆看着争抢名额的青壮们说不出话来,随即首辅公子若有所思,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马城从数百人中挑出百名骑术好的,命亲兵们将这些人的名字,籍贯,妻儿父母的名字,样貌特征记下来。
开原马五的威名在辽东还是很管用的,这百名死士妻儿父母大多在被解救的数万百姓里,只求为妻儿老小求个富贵。很快选中了百名死士,由亲兵替这些青壮死士穿上棉甲,通通用绳子绑在马背上,想逃也是逃不成的。
至此大事已定,马城突然高叫道:“赏银百两,水田百亩,赐勇士金牌可见官不跪,免三代以内赋税劳役!”
数千民壮呆滞了一阵,突然群情激奋无数人跳了出来大喊大叫。
无数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更多人大嚷大叫:“将军,让我去!”
“我去,我马术好!”
更多人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后悔方才没有先站出来,以至于白白错过了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那百名死士在马上呆了一呆,狂喜之下连将军万岁这种话都喊出来了,这赏赐之重可算是让人瞠目结舌,见官不跪,免三代劳役赋税便是大明士绅的待遇了,舍了一条性命,便能让妻子老小摇身一变成为士绅阶层,多的是人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建奴骑兵缓缓迫近。
两军阵前却是异常火热,百名死士便象是打了鸡血,手里紧紧攥着缰绳,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大队建奴,生怕错过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方世鸿目瞪口呆看着马城,嘴角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这过分优厚的赏格是大不敬,传出去起码要治一个大不敬之罪,此时却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大队建奴骑兵缓缓迫近,前锋在数里外列阵求战。
待亲兵将火把分给死士,马城大枪斜斜一指,暴喝一声:“出!”
最前排的死士精神一振,四个死士猛夹马腹,驱赶着三百匹战马缓缓加速,马蹄声中四名死士逐渐变的亢奋起来,狂呼乱叫声中,就象是输红了眼睛的赌徒看到了银子,朝建奴骑兵最密集的地方疯狂的冲过去。建奴前锋似直觉不妥,纷纷在马上张开骑弓,试图以骑弓攒射阻止疯马靠近。
马城接连下令死士驱赶着战马冲锋,六个波次的死士前赴后继扑了上去,近两千匹战马前赴后继的全力冲锋,声势也十分惊人了。最重要马上是真正一心求死的死士,驱策着疯狂的战马越冲越快,不少战马背上插满了箭仍发疯的狂奔,越聚越多的建奴骑兵颇为无奈纷纷向两侧避让。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尽忠
直至轰然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黑色云彩在平地上炸开,能清晰看到断臂残肢被气浪冲上天空,甚至还有几匹战马都被炸飞了,黑火药虽威力有限,架不住分量太足,仍爆发出巨大的杀伤力,连绵不断闷雷一般的响声,震的大地都颤抖了,六朵巨大的黑色云彩冲天而起,弥漫的烟尘连远处的天空都遮蔽了。
留下两批死士断后,开原骑兵护卫着大批缴获,缓缓开拔。
建奴前锋完全被炸散了,弥漫的黑烟中,无数骑兵慌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这人间地狱,冲天的黑烟弥漫迟迟没有散开的迹象,烟雾里隐约能看到脑后拖着小辫子的建州士卒,喝醉了酒一般摇晃着,不辨东西南北只是无意识的晃荡着,人人都是眼睛发直,似乎被炸成痴呆了。
受了惊的战马更是四处乱跑,很多骑兵被掀下马背,一片混乱。
后队赶来的八旗兵不得不放弃追击,一面救治同僚一面收拢着受惊的战马,不时有发狂的战马嘶鸣着被射死。彻底陷入混乱的建虏前锋兵马,完全失去了追击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开原骑兵护卫着大量辎重,百姓扬长而去。后队赶来的奴酋虽暴跳如雷,却也无力收拢混乱的兵马。
一个时辰后,远处隐隐传来两声闷响,留下断后的两队死士尽忠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将近黄昏,数万百姓全部渡过浑河,才隐隐看到追兵的影子。
黄昏,夕阳西下。
马城在亲兵重重护卫下,坐在马背上冷然看着河对岸赶到的追兵,对岸也有一员将领披着黑色大氅,脸色阴沉,在数千骑的护卫下骑马缓缓上前。这处河水虽浅只有及腰深,十几米长的河面却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两支骑兵皆是善射之辈,军中多的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想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渡河是种奢望。
双方谁都不敢靠近河边,只敢远远隔着几百米远对峙。
马城借着落日余晖打量那中年将领,轻声问道:“此是何人。”
布尔汗重重的哼了一声:“四贝勒皇太极。”
马城一笑,尽情欣赏着皇太极阴沉的黑脸,能气的后世清太宗皇太极脸色发黑也是一种成就,人的名树的影,这四贝勒果真是个有威严的。皇太极也在远远打量着开原兵马,开原骑兵只是面无表情安抚着胯下战马,两营骑兵安静的肃立在河边,便如同泥塑的泥人一般,军容整肃。
对岸约一个甲喇的铁骑衣甲鲜明,看服色皆是正黄旗精锐,应是传说中八旗最精锐的白甲兵了。皇太极身边还两员明将,两人都穿着大明将官制式的鱼鳞甲,骑马守在奴酋身边,面无惭色,两将身后所辖兵马都有数百骑,一看便知是家丁之类的私兵,从家丁规模来看官职应不会太低。
对峙中,一员明将虽不情愿,仍带着数十家丁策马上前,隔河喊话。
那明将躲在亲兵身后叫道:“对面可是开原马提督府上五公子,贝勒爷有话,倘若马提督愿奉我大金为主,我大金有意与马提督以三岔堡为界平分辽左,并归还叶赫城,不知五公子意下如何?”
马城突然有一种错觉,皇太极这番话是真心的,此君倒是真的有这种气量,在对待降将这件事情上,此君倒是声誉卓著,说出的话从未反悔过。由此可见能名垂青史的一国之君,皆是雄才大略的人物,当然这很可能也只是错觉。
开原骑兵自马城以下,都冷冷看着那唾沫横飞的降将,那中年降将喊了一阵也颇为无奈,只得无奈退了回去,拿军容整肃的开原兵马毫无办法。又过了一刻,十几位披头散发的大明军将被推了出来,沿河一字排开跪在地上,应是沈阳中被俘辽镇将领了,十余位将领皆面色凄然。
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突然梗着脖子,大叫道:“奉集堡大军已全军覆没,两总兵殉国,速速退守开原,不可与奴浪战纠缠!”
话音未落,那将领已被砍掉脑袋,十余颗人头落地血染河岸。开原骑兵阵中略有些波澜,却很快又变的平静了,天色渐黑,视线逐渐变的模糊,马城最后看一眼那魁梧的明将尸体,轻夹马腹,千余骑兵滚滚朝铁岭卫方向撤退,入夜之后,河对岸的白甲兵也不敢冒险追击,显是被死士炸怕了。
深夜,铁岭卫指挥所。
马城大步走进卫指挥所,一个踉跄,被赶来迎接的二哥马熠扶住,看到开原援军源源不断的涌进铁岭卫,才放心的昏睡了过去。马城已然是筋疲力尽,建虏大军怕也是强弩之末,倒巴不得建虏大军倾巢来攻,而开原兵马以逸待劳,说不定能一举扭转辽东战局,当然这是一相情愿的事情。
翌日,铁岭卫。
马城顶着烈日登上铁岭卫长城,抬眼望去,长城,卫城,堡城,烽火台密布的防御工事大多荒废,却仍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此处是辽东山地与辽东平原的交汇地带,可谓天险,此时大批民壮正在修缮堡城,数万沈阳百姓则安置在长城内的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