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灿瞧着这些微有些木讷的部属,便心中有数,这玩意多半是女真人的发明创造,怕是来历不凡的。女真人世代生长在高寒地带,祖上便是生活在林海雪原中的野人,有这些奇巧的雪地工具也不足为奇。
“你随我来!”
人群散去,各司其职,马灿将那叶赫族人叫到面前,耳语一番,才知此物果真是有来历的,这玩意女真人叫做马拉滑子。说起此物,马灿倒突然想起一事,确切的说是他父兄书房中的一段记载,战例。
后金天命年间,努尔哈赤命令擅长冰上滑行的费古烈部,北上救援遭受蒙古巴尔虎特部落围攻的墨尔根城。那费古烈“所部兵皆着乌拉滑子,善冰行,以炮驾爬犁,沿脑温江之冰层驰往救,日行七百里。时城垂陷,满兵至,巴尔虎特尚弗知。及炮发,群疑兵自天降,围始解。”
这段秘辛知之者甚少,错非是在马府书房,或者开原兵学藏书,典籍中是万万找不到的。马灿与邓承志对视一眼,商量过后,便记了那李虎一大功,命他在军中挑选些会做木匠活的,就地取材打造这种马拉滑子,以为大军前驱之利器。
于是乎,河谷两侧便响起阵阵伐木声。
午后,营地。
花费了整个上午来伐木造车,千余架滑子便套在了马背上,驮马套着滑子战马跟着走,省时省力。马灿登上一部滑子,竟生出耀武扬威的异样感觉,赏玩片刻便察觉到这冰上利器的奇特之处,此物上竟可容纳一人,或坐或卧还能行动自如。
稍加训练,此物岂非可以作为马战利器来使用么。他仿佛瞧见了天命年间,后金将军费古烈的马队拖拽着这种滑子,在结冰的河道上横冲直撞,那杀伤力怕是不亚于古代战车。自然,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动辄车毁人亡,一旦雪车倾覆不死也得残废。这玩意要是不慎侧翻了,坐在上头的人动辄筋断骨折,连马也得赔上去,用来打仗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军情如火,深陷泥潭的马灿也顾不上了,从权吧。
一声令下,一向不太珍惜小命的开原铁骑纷纷登上马拉滑子,大军滚滚向前便如同焕发了新生,邓承志更是心高气傲,这玩意儿,那后金费古烈的马队既然敢用,咱开原铁骑为何胆怯,没道理嘛,这玩意儿不就是个胆气么,摔死也比陷在这里强。
“驾!”
呼喝声中,前锋铁骑将褡裢包裹火铳弹药搬上滑子,纷纷呼喝着打马前进。先是有些小心翼翼,不到半日竟一个个亢奋起来,将马匹打的飞快,人在滑子上竟生出腾云驾雾一般的畅快。两侧山麓上的尖兵,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瞧着下面河谷中积雪翻飞,马蹄声轰鸣,套上雪车的两营前锋便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呼啸而去。
尖兵们目瞪口呆,瞧着下面同袍弄出了好大声势。
马灿瞧着绝尘而去的前锋兵马,一时无语,这玩意没什么技术难度,考验的就是个胆气,开原铁骑自然是不缺胆气的。瞧着那一部部歪歪斜斜,在河道上横冲直撞的雪车绝尘而去,让马灿都有些心惊胆战,这不是拿小命在玩儿么。
轰!
说话间一部失控的滑子侧翻,打着滚,轰然撞在河岸上。
马灿吓了一跳举起千里镜,瞧着一个白色人影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呆滞片刻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心中大喜,应是河道上厚厚的积雪,让那部属保下了一条性命,这法子真的能行,不再犹豫,索性连尖兵侦骑都召了回来。
又是一夜忙乱,再度安营扎寨躲避风寒,明军却士气大振。
翌日清晨,两万铁骑便全军上了滑子,呼啸而去,终于解开了这道行路难的难题,瞧见摆脱这烂泥潭的希望了。如后金人记载中那般日行七百里,太夸张了,后金人就是喜欢往自家人脸上贴金,然而日行百里却不在话下。隆隆的马蹄声中,明军长上了翅膀,那浩大的声势威震四野。
越玩越欢实的铁骑,沿着乌拉尔河支流撒了欢,这回是真的碾压而至。最妙的是这河谷本就有些坡度,明军本就是顺流而下,那般浩大的声势远隔着十几里,便清晰可闻,真真是声如洪钟,万马齐奔,如泛滥洪水一般犀利不可阻挡。
马灿将心一横,就打算全军以泰山压顶之势,生生碾过去。
“喝!”
绝尘而去的邓部前锋,撒了欢,人,马,滑子带着恐怖的巨大冲力,绝尘而去激起漫天的雪花飞舞,竟真似天兵天将一般。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黄金之地
明军铁骑乘上了马拉滑子,便如同装上了一队翅膀,真真如神兵天将一般在蜿蜒河谷中高速穿梭。虽不时有滑子侧翻导致减员,却并未阻碍辽东子弟的大好兴致,仍是一个塞一个的不停加速,挑战着辣舞银蛇的冰天雪地。
马蹄声中混杂着高亢的呼喝叫嚣声,明人的冒险精神在这一刻竟显露无疑,谁言大明人安于现状缺乏冒险精神,实在荒谬。大明人尤其是寒门出身的辽东子弟,从不缺乏血性胆气,直至经历了三百年满清的统治,中原人才变成一个个木讷的行尸走肉。
这年月,大明人的胆子正盛,血性还在呐。
邓乘志立在一部滑子上,沉腰坐马,不停驱策着马匹加速,面前景物在眼前放大,又快速倒退,真真是尝到了风驰电掣的滋味。寒风铺面而来,竟无法阻止他那一颗膨胀的野心,两营前锋有人胆子大,有人胆子小一些,很快拉成了长长的行军队列。
邓承志却不想停下来,这种行军速度,人马滑子恐怖的速度,巨大的冲击力还怕什么伏击,硬闯便是了。
河谷下游,哥萨克人的营地。
喧闹的河道上挤满人了,来自俄国南部边境的哥萨克,格雷班族的营地,就建立在这条河道的两侧。三四万余人建立的大型营地,连绵不断,占据了南乌拉尔山的大片领地,狩猎,捕鱼。南线的激战,严寒的天气并未影响到哥萨克人的举族迁徙,格雷班族的男女老少正在加速向这里聚集。
南乌拉尔山在俄语中,那是黄金之地的意思,可想而知这里的富庶。这里有山有水有草场,还有茂盛的植被森林,这就是游牧民族完美的栖息地,在格雷班人心目中,这地方已经早就是他们部族的领地,私产了。哥萨克人行事便是如此肆无忌惮,在东欧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
倘若明军战败,这膏腴肥美之地自然便落入了格雷班人的囊中,成了人家的牧场,渔场,繁衍子孙的栖息地。格雷班人大部分是高加索人,体格好,彪悍,打仗出了命的不怕死,在东欧也是人见人怕的狠角色。
南乌拉尔山的冰天雪地中,河谷两岸的山麓上一片欢声笑语,一座座依山势建造的木屋排的密密麻麻,房前屋后挂满了各种剥了皮的野兽,肥鱼,山林间羊群,马匹努着嘴拱开积雪,寻找着积雪覆盖下可供果腹的草根,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轰!
结冰的河道上,一声巨响,坚冰被堆积的火药轰开,积雪碎片漫天飞舞,还夹杂着一些不停扑腾的肥鱼,南乌拉尔山的黄金之地,这地方可是从未被人开发过的一座大宝库,那河道里蛰伏的肥鱼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比之棒打狍子飘舀鱼的辽东,那也是不遑多让的。
因为天气过于严寒,炸开的河道很快又会结冰,欢闹声中男女老少一拥而上,唱着歌,跳着舞沿着河面捡鱼。哗啦,成年男子将渔网撒下去,又喊着号子拉起渔网,那网中尽是扑腾扑腾乱跳的河鱼。
古奇夫心满意足的站在河道中央,双手掐着腰,骄傲的看着他的族人们载歌载舞,享受着丰收的喜悦。身材高大的格雷班首领古奇夫年岁不大,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精力充沛的年龄。他健壮的像一头棕熊,穿着厚厚的熊皮袄,留着满脸大胡子,远看这就是一头棕熊。
挺着肚子,提一提松垮的裤带,古奇夫首领从不在意他的样貌。在格雷班人的传统中,粗犷,肮脏才是雄性的象征,越粗鲁的男人就越是代表着力量,代表着他统御整个族群的威严。瞧着这片黄金之地,正值壮年的大首领很得意,正是他独断专行尾随俄军东征,他的族群才拥有了这样一片黄金土地。
格雷班人,在哥萨克六部中属于比较独特的存在。这个族群主要活动在高加索地区,并非纯粹的游牧族群,而是半农耕半游牧的独特群体,除了放牧他们也种田,也打渔,中世纪早期甚至还建立过一个国家,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如同多数高加索人一般,都在三百年前强大的蒙古军队面前,灰飞烟灭了。如今的格雷班人和其他哥萨克部族一般,都是靠烧杀掳掠为生的流浪族群,从欧洲抢到西伯利亚,直到遇上了强大的明军,疯狂的杀戮才被阻止了。然而古奇夫大首领心中有一个梦,如同他的落魄祖辈们一般,都有一个建立强大国家的复国梦。
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就叫阿兰国,那个曾经在中世纪早期强大一时的美妙国度。
河道上,炸开的河面很快结冰了。
族人们用木棍,有手拽,将一条条河鱼往岸上拖,不时有人为了争抢渔货大打出手。大首领却熟视无睹,反而大声给扭打一团的勇士们鼓劲,心中对此十分骄傲,这就是格雷班人的优良传统,对异族人狠,对自己的族人也狠。
勇士们都是从小在争斗中长大的,一言不合就拔刀互捅也是寻常事。为了争抢猎物死个人算什么,这就是伟大部族的伟大传统,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整个部族的强悍战斗力,凶残就是格雷班人的标签。
喧闹中,擅长摔跤的勇士们嚎叫着,扭打着,古奇夫哈哈大笑着,满脑子都是他的建国梦。至于俄国人,波兰人在前线拼死拼活,关他什么事,他巴不得俄国人多死一些,大首领核桃大的脑壳里这样恶毒的想着,脚下,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脚下的震动先是很轻微,不久便越来越剧烈了。
从大河上游传来隆隆的响声,让古奇夫本能的看看天,心中狐疑这是打雷了么,然而天上一轮斜阳高挂,晴空万里,那大河上游的轰鸣声却越来越大,声若滚雷,不久便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浩大的声势让族人们呆住了,成群结队的看着大河上游,便只有几个还在扭打的壮汉互相掐着脖子,眼中只有对方肮脏的脸。
河上游,几个黑点出现在视线中,竟是几匹马在狂奔。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河谷激战
河面上格雷班族人呆滞片刻,瞧着那几个黑点越来越大,呼啸而至。
“敌人!”
凄厉的嘶吼声响了起来,毫无防备的族人陷入无边的慌乱,老弱女人尖叫着离开河道,男人手忙脚乱的从背后解下弓箭,取下火铳,吼叫着试图组织起来建立防御,一时间河面上到处都是慌乱奔跑的人群。
河上游,奔驰的健马喷着响鼻,风驰电掣一半奔腾而下。
嗖嗖嗖!
突然遭遇到来自河上的袭击,古奇夫首领勃然大怒,锵的拔出马刀扯着嗓子嘶吼着,部族勇士们提着弓,抱着火铳脱离大队往上边跑。稀稀落落的箭矢飞出,奈何来骑实在太快了,顺着河道的坡度如风驰电掣一般,实难命中。
砰砰砰!
一阵杂乱的铳声过后,那数骑后头竟又出现了数十骑,以泰山压顶之势呼啸而来,来势极快竟似转瞬即至。慌乱中,勇士们被那浩大声势吓的屁滚尿流,将弓箭火铳一丢连滚带爬的转身逃跑。聪明点的连滚带爬往两侧跑,脑子笨的往下游跑。
“不许跑!”
古奇夫大首领气的怒目圆睁,嘶吼着,等到那硕大的马头飞驰到了近前,腿一软,手一抖竟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将马刀一扔转身便疯狂的奔跑起来,人力哪能阻止这样恐怖的怪物。
轰!
一个臃肿的人影高高飞起,打着转,成大字型飞起十余长高,方头朝下轰然落地,立时折断脖颈一命呜呼。那明军尚且不知他撞飞了一个极重要的人物,还在呼喝着竭力控制狂奔的健马。一匹匹健马拖拽着沉重的滑子,风驰电掣撞入哥萨克人群中,带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一个西方具装重骑兵的重量能达到半吨,马拉滑子的重量还要超过半吨,沿河谷自然的坡度高速冲下来,那恐怖的撞击力还要超过一名具装重骑兵,人力实在难以抵挡。少数往两侧岸上逃生的侥幸存活了,拥挤在河道上的大批哥萨克人却遭了大难。
马蹄声轰鸣越来越大,不多时,河面上尽是纵横驰骋的滑子。
一个个人体如同稻草般被撞飞,被推到,被踩踏,被倾泻而下的铁骑瞬间便摧毁了。
唏律律!
战马嘶鸣声很快盖过了惨叫声,半刻钟后,河面上已然见不到半个活人,便只有一片狼藉的尸体,拥堵的河道,障碍,撒落一地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