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结构的碉楼。倭军凶猛的进攻,便如同一记铁锤砸在了坚固的城墙上,只扒去了波军外围防御的一层皮,便露出中心阵地狰狞的样貌。
天微微亮,倭军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面无表情的张水子默默的将刀收入鞘中,面前已然是空荡荡的堑壕,小猫三两只,再往前是尸横遍野的屠宰场。一挥手,充当督战队的百战老卒们纷纷跃入堑壕,架起火铳,预备着应付波军趁势组织的反攻。这样复杂的山地环境,前线兵力伤亡殆尽了,后续兵力还在艰难的攀爬,兵力一时补充不上,波军难免会趁势反击。
一跃跳进空荡荡的堑壕,外头伤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张水子抱着他的刀,心中竟是古井无波,这样凶险的局面他不知经历的多少次,过会波兰人攻上来,兴许一颗流弹就能要了他的命。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张水子心中疑惑,拍拍甲胄上的泥泞心说这条命又保住了。
天色大亮,明军帅营中。
迟迟等不到波兰军团的反攻,一班明军将领,参谋官喜形于色,波军看上去是无力反击了。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救世
恭维赞颂声不绝于耳,波军既已无力反击,那便是说李帅的消耗战法奏效了,今日必可一战功成,李帅加官进爵之日,便是大家伙扬眉吐气之时,没准还能在史书上留下那么一笔,那更是莫大的荣耀了。
喧闹过后,明军将领们纷纷举起千里镜,瞧着对面那片阴森的松林。
日出东方,那阴森的松林间尸体狼藉,隐约可瞧见人影晃动,便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吞噬着闯进去的士卒。这样精锐的波兰军团,这样的仗谁也不愿意再打了,此时侦骑来报,倭国主帅丰臣国松战死于两军阵前。
明军将领们微一错愕,一个倭人的死并未影响他们的好心情。李争鸣却在心中唏嘘,这又是一个大明的忠勇之士,他却连此人的真名也不晓得,吃些见着了丁文朝丁大人得细细请教,总要让他家中妻子父母一生富贵,才心中稍安。丰臣国松战死,倭军已然是油尽灯枯,出兵时五万之众伤亡大半,余部不足两万,精华不再。
这样恐怖的伤亡比例,是马城,李承祚,李争鸣等人一手造成的,倭国打从战国时代积累的武装力量精华,覆灭于此,只换得了波兰人的前沿阵地,还有越发匮乏的弹药储备。此战对倭国历史影响极大,倭寇人的血在乌拉尔山流干了,骨头被打断了。
倭人引以为傲的勇气,在当世最强大的波兰军团面前,撞的头破血流,一无是处。
“诸位!”
李争鸣收起了黯然神伤,一声低吼,周围嘈杂议论声戛然而止。
“出吧!”
“遵令!”
甲胄响动,信心满满的明军将领纷纷将右手锤在胸上,轰然应诺。
伤亡惨重的倭军撤了下来,无力再战,便轮到明军硬啃这块硬骨头,在血火中淬炼出来的大明新军自然不会畏惧,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血战,面前这座大山只能靠大明人去搬开,摧毁,别无选择。
前线,堑壕中。
后头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张水子松了口气,攥紧刀柄的手松开了,后队友军终于驰援了上来,一个个素白色的身影跳进堑壕,气喘吁吁,从二线阵地前进到一线堑壕也有三四里远,还都是山地,给明军的集结造成了极大困扰。
张水子一咬牙,翻身站起,掀开白袍露出金灿灿的领章,拥挤的堑壕中一个哨官瞧见他的领章,官阶吓了一跳,慌忙猫腰跑了过来。张水子搭住那哨官肩膀单膝跪地,两人便耳语交流起来。
“标下江北前营第三哨哨官张进,参见大人。”
那哨官气喘嘘嘘的,一边耳朵因为冻伤发红,肿胀,显得有些滑稽却极是恭谨,他晓得能在前线存活下来的将官,那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这位官长也不晓得是那一部人马,这形象倒有些特别。张水子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朝着前头指了指。
那哨官张进却兴致高涨,张望着前头尸横遍野,连连惊呼:“啧啧,这是死了多少人。”
“造孽呀!”
跃入堑壕的明军越来越多,探头探脑的张望着,议论纷纷,被倭军惨重的伤亡惊呆了。那哨官张进竟喊来一个部属,耳语一番,那部属竟右手抱左手,掐了一个太极子午印,嘴里念念有词的吟唱起来了。
“三茅真君宝诰志心皈命礼,天人道德。先圣宗师。”
“冲惠仁佑神应真君在上,弟子请三官保命!”
瞧着那手掐法印虔诚干瘦的士卒,张水子嘴角的横肉又在抽搐了,强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将脸转开,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大战将起,这夯货还在捏法诀,做法事,惹的他心中冒火。
那哨官张进瞧着他脸色不善,尴尬笑道:“大人莫怪,我这亲兵可是三茅正宗,嫡传的,灵着呐!”
张水子不信鬼神之说,懒得理会,自顾自的抱着刀闭目养神。
他麾下一班奇兵队部属却纷纷聚拢过来,干笑着要求个平安,纵然是百战余生的老卒,沙场上的百战精兵,谁也不愿枉送了性命,多数是宁信有,不信无,聊以慰藉罢了。张进倒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让那道士出身的亲兵给大家伙祈求一番,保个平安。
“冲虚圣佑真应真君。地仙上真。定禄右禁。冲应德佑真应真君。地仙至真,收!”
张水子眯着一双三角眼,瞧着那士卒收了法力,心中倒是并无鄙夷,古来中原大地便是道佛之流盛行,禁之不绝,军中同样也是如此,大战前烧香拜佛的大有人在,无非是求个心中踏实。
瞧着那身材瘦长的道长,张水子对道教倒是有些敬意的。
时逢乱世,道士通常便下山救世,到了盛世,那便换成佛家开门迎客,佛道之争,高下立判。一片祥和静谧中,夹杂着堑壕外倭军伤兵的嚎叫声,直到日上三竿时各部明军进入了进攻出发地,隆隆的炮声再起,大战爆发。
二度炮击,明军各炮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漫天的炮弹轰了出去。低空掠过的炮弹呼啸声很快盖过了堑壕中的嘈杂声,将波军前线的堑壕,箭楼,木屋笼罩在漫天扬起的积雪冻土中,那浩大的声势让人心惊胆寒。
堑壕中,张进按照作战条令老老实实的趴着,防备着天上落下来的炮弹误伤。
张水子却抱着刀,没当回事,瞧着身侧一个个规规矩矩,死死趴伏的士卒,心中突然生出好奇之心,很想问一问这些看上去规矩,老实的士卒为何背井离乡,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呐。
他来打仗是为了报恩,报答马六爷知遇之恩,这些人又是为何而来。
似乎永无停歇的隆隆炮声中,地动山摇,张水子怎也想不明白,炮声一停,身侧趴伏的张进猛然跳了起来,锵的拔出刀,嚎叫着跃出阵地。呼啦,堑壕中密密麻麻的明军变了脸,从老实规矩的农夫,瞬间变成了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士兵,白色的人潮很快铺面前线。
“列队,列队!”
嘟嘟嘟,刺耳的哨声响成一片,拥挤的士卒抱着火铳,举着刀盾,迅速在前沿集结,列阵。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压制
隆隆的炮声仍在持续,前线明军便已拉开进攻的架势,架势一拉开便于倭军全然不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显得颇有章法,挤而不乱。
“出!”
一声嘶吼,完成集结的前排明军在军官率领下,蜂拥而出。
六营士兵排着严整的横队,抱着冰冷的火铳,提着刀盾,架着破甲长枪大步进入尸横遍野的开阔地。长达数里的开阔地带早被双方铲平,移尸大多,横队无法始终保持森严有序,士兵们只能蹦蹦跳跳的越过各种障碍,尸体,然而却始终保持着完整的序列。
哗,哗,哗!
一双双军靴踩在狼藉的积雪上,不闻人声,只能听到森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尖利的哨子声。张进提着刀走在横队最左侧,嘴里叼着个竹哨,他那精通道术的亲兵便随扈左右,全然不见方才悲天悯人的模样,全是一片杀气腾腾。
六营明军进入战场,肃杀之气便铺面而来。
“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声突然震天响起,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张进便如同一只骄傲的头狼,耿着脖子,冒着青筋,嘶吼着将腰杆挺的笔直。
半刻钟后,明军前沿又是一片吼声响起。
“出!”
又是六营精兵迈开大步,与前锋相隔约有一里,组成了第二波次的攻击力量,如此这般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连绵不绝,直到压垮敌军或者被敌军打垮,瞧着格外的威武雄壮。
等着两波兵力投入了进攻,张水子猛的越出堑壕,嘶吼着道:“杀,有进无退!”
数百奇兵队神射纷纷抱着铳,冒着腰加入进攻序列,再后头便是炮手抱着各种抬铳,小炮跑的飞快。在这排铳对射的时代,这便是明军野战的主要战法,步兵方阵压上建立稳固的战线,与敌对射,精锐散兵,野战轻炮在方阵间游弋,寻机歼敌。
受制于矮山丘陵地形,骑兵无法加入战场,这是纯粹火器步兵的对决。
波军阵地,一片死寂,沉闷。
雅克元帅面色灰白,看着正在蹦蹦跳跳垮越障碍的一排排明军,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山呼万胜,让波军士兵不由得心慌气短,竟罕见的出现了议论嘈杂声。明军主力这一亮相,便是最底层的士兵也面色苍白,晓得明人这是动了真格的。
轰!
一发炮弹高速掠过,从波军士兵飞了过去,竟好死不死的命中一个土木结构的炮垒,轰然巨响,漫天的木屑尘土积雪飞舞,那土木打造的炮垒便如同薄纸般被撕碎了,人体高高飞了起来,大炮无力的翻到在一侧。瞧着那颗还在嗤嗤冒烟的高温炮弹,深深的砸进炮垒,附近的波军吓的惊恐大叫,连滚带爬的逃走。
轰!
一声巨响,殉爆的火药桶将偌大个炮垒夷为平地,强大的冲击波将人体掀翻,激射的碎木屑,炮弹碎片将波军扫翻一片。带着硝烟味的微风,将雅克元帅吹的闭上眼睛,硝烟弥漫的微风中还带着一丝血腥味。波军阵地上一朵巨大的烟花升腾起来,进攻中的明军欢呼起来,气势更盛。
然而波军终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军团,大小数十门野战炮开始反击。
一颗颗炮弹飞掠而至,居高临下,重重的砸进明军进攻队列中,大步前进的明军开始承受伤亡。张进提着刀,怒目圆整,一颗炮弹呼啸着砸进他的哨,砸翻了他的兵,残肢鲜血漫天飞舞着,呼啸的炮弹击穿了整个方阵,弹跳着耕出一条血胡同。
“万胜,万胜!”
张进嗓子发干,从喉咙里嘶吼着,仿佛这威武的军威能让他充满勇气,不畏鲜血。被炮弹击穿的明军方阵稍有些混乱,却趁着波军炮手装填的间歇,嚎叫着发足狂奔,便如同素白色的浪潮席卷而至。两里,一里,张进高举着战刀冲在最前后,呼哧呼哧的喘息着,身后全是发足狂奔的部属。
半里,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又是一轮炮声轰鸣,硕大的炮弹从头上掠过,张进觉着快要窒息了,喘死了,脚下的军靴却仍旧机械的蹬着地,身后部属的喘息声,咳嗽声,夹杂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令人血脉喷张。
一百步,张进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嘶吼着:“列队!”
呼啦,身后跟随他冲锋的士卒喘息着扑了上来,踉跄着,机械的按照平日里的操练,挤成一团,纷纷将火铳举了起来。大颗热汗顺着额头滴落,滑进衣领里瞬间便凉透了,张进觉得他的战刀从未如此沉重,便如同重达千斤的巨石怎也举不起来。
一排排部属喘息着赶到,排成三列,一杆杆黑洞洞火铳越来越密集。
霹啪!
率先发铳的确是波军,百步外一阵火光闪烁,硝烟升腾,张进身侧部属瞬间栽倒一片,激射的铳子擦着身体掠了过去,热汗迷住了眼,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他用力在眼上抹了一把,用尽全身力气挥下战刀。
“放!”
砰砰砰,明军还击的射击声响成一片,枪林弹雨中后队一营友军蜂拥而至,铳声大作,双方隔着百余步的距离对射,进入到了惨烈的排铳对射阶段,这便是勇气与纪律的比拼。
波军阵中,雅克元帅面前的士兵成排倒下,一片混乱。
“前进!”
身穿黑色军服的波军军官,拔出战刀,一排排的波兰士兵大步向前,弥补排铳对射中的巨大损失。发完铳的士兵退后,装填,一切都竟然有序。元帅的胡子翘了翘,挺直腰背,对部下的训练有素十分满意。波兰王国雄踞欧洲数百年,靠的便是这些训练有素的骄傲士兵。
然而波军井然有序的退后装填,却猛然被一轮密集的排铳火力打乱。
百步外明军依靠轮火铳的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