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精英能理解小农经济的概念么,马城认为是能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呐。
“所谓小农,便是佃农,自耕农,当属此列。”
“小农经济,起于战国,自战国起,民得买卖土地,便有了这小农经济,维持至今,一家一户,男耕女织,老婆孩子热炕头。”
一阵哄笑,万余士子不意殿下竟如此诙谐,哄堂大笑,又会心一笑,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一句戏言,还真是极贴切合用的。议论纷纷中,顾绛面色有些古怪,竟无话可说,这位殿下起于军伍,竟然对经济之道涉猎的如此之深,这小农经济起于战国之说,当真精辟,竟无可辩驳的精到。
“所谓小农能延迟千年,自有其道理,便是简单,容易四个字。”
“一家一户,自给自足,虽贫瘠之地亦可过活,纳税,交粮,如此便朝廷百官,天下百姓,故此历朝历代皆重农,抑商,极其宣扬小农的好处,鞭挞工商的害处,此中道理,必有其可取之处。”
鸦雀无声,众士子皆知殿下谈了一番小农的好处,必有下文,皆安静下来。
马城一转脸,便做惊世之论:“然小农之害尤甚,所谓小农便是狭小之意,土地所出仅供糊口,无法积累,储备,稍遇风浪便有倾覆之祸,遇旱灾,水灾,蝗灾,兵祸,徭役,租赋,盘剥,土地兼并,小农经济必然破产乃至至匪盗四起,天下大乱,此为该朝换代,乱世之源也!”
此论一出,满场皆惊,万余士子竟鸦雀无声,都惊呆了。
顾绛也惊呆了,大冒冷汗,这位殿下是一番话,竟然将历代先贤信奉的国策都推翻了么,他还真敢说呐!沉吟良久,顾绛却又心中敬服,这番话竟是将王朝更迭,其中关键原理阐述的十分精道,实无法反驳,一家一户,男耕女织,看天吃饭全看老天爷开不开眼,这小农经济确实经不起什么风浪。
“殿下所言大谬,若不种粮那更是不成!”
安静中,一个年轻士子终按捺不住,愤然叫道,此言一出响应者云集,纷纷替那士子撑腰助阵。
众人正替那士子捏了把汗,殿下却未发作,反温言赞道:“问的好,还未请教?”
那士子自有些心虚,讷讷道:“竟陵举子贾有道,一时无状冲撞了殿下,殿下莫怪。”
马城却未发作,反温言道:“这一条,问的好,天下人都不种粮自是不成的,然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之粮可供天下人果腹么。”
那年轻举子硬着头皮,抗辩道:“湖广之粮,倘若遇到兵灾,那也养活不了大明亿万之民。:
顾绛先在心中点头叫好,这一条,便是戳中殿下的弱点,也是大明北方大乱的根源,兵灾,流寇四起流窜进湖广,大肆掳掠,粮食产地糟了兵灾天下便因此大乱,死人无数,这也是实情。
马城却仍温和道:“湖广不足,加上辽东丰腴之地,又如何?”
那举子贾有道倒是有几分辩才,仍抗辩道:“辽东太远,不妥。”
马城竟又咧嘴一笑,温言道:“那便再加上南洋,南洋稻米一年三熟,亩产千斤,走海运,四通八达,可够天下人吃了么。”
那举子终是无言以对,又不能做违心之言终于泄气了。
嗡嗡的议论声中,顾绛一拍大腿眼睛便亮了起来,心中便叫了一声好,对呀,听说那南洋膏腴之地,良田不下亿万亩,真有一年三熟的稻子么。那堆积成山的道米走海路,从南洋到广州旦夕可至,便是运到江南也不过数日夜,运到天津,京师想来也比漕运快的多,该着海运大兴呐!
顾绛手心便冒了汗,这位殿下竟然又将太祖禁海运的祖制给推翻了么。
他不愿做违心之言,便在心中接受了马城的说法,这位殿下所言条条切中要害,实在是无法反驳的。
身侧,陈子龙面色古怪,低声道:“顾兄,收回去。”
顾绛闻言,便错愕道:“什么?”
陈子龙面色涨红,低声道:“你拍的是在下的腿。”
顾绛慌忙将拍在陈子龙腿上的手,收了回来,心中汗颜听的忘情了,竟是做出这等丑事,这便尴尬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所谓清高
顾绛正忙不迭的道歉,尴尬时,台上那位殿下却又做豪言壮语。
“出广州府,向南行船十余日,可至海外一座大岛,方圆亿万里,本为无主之地,我等取之,可供养天下人呼?”
一片安静,又一片哗然,万余士子闹将起来,嗡的一下就炸了。
打广州府出海往南航行,除了南洋,竟还有一座方圆亿万里的大岛么,那又是个什么地方,这造化如此神奇么。
那贾姓举子瞠目结舌,便面红耳赤的服了软:“殿下英明神武,在下服了。”
马城仍是一笑了之,却温言道:“贾先生留步,本王与贾先生一见投缘,当同席共饮,请来。”
那年轻举子先是一呆,随即狂喜,不意一时脑子发热顶撞了殿下,竟还因祸得福了,眼瞅着殿下对他十分欣赏还要请他喝酒吃菜,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那贾举人晕呼呼,一步高一步低的被请走了。
万余江南士子却早已闹成一团,尽皆骇然,大明家门口竟然有这样一处神奇的所在么,方圆亿万里的大岛那是有多大,殿下莫非是在说天书么,万余士子自然是将信将疑的。一面将信将疑,一面又眼睛发红,羡慕嫉妒恨,那贾生不过是站起来说了几句话,便被殿下请走吃酒去了。
这还有公理么,这还有正义么,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也不知多少人红着眼睛,振腕叹息,在下学富五车,论才华远胜那贾生,方才却为何不站起来说两句,就这样错过了一步登天的良机。
马城亲热的捉住那贾举人胳膊,一笑,便命人将海图取来,挂在汉社大门处的照壁上,供人瞻仰。
殿下走了,南京城却轰动了,无数士子排着队在汉社大门处,观摩那张看不懂的海图,指指点点,寻觅着海外那座仙山所在。绘制海图的台湾三司,也有意在那座海外巨岛上,标注了两个大大的篆字,奥州。单是这样一个地名,便让无数江南士子啧啧赞叹,这个名字取的好,奥州,取奥妙无穷神秘莫测之意。
奥州是西班牙人三十年前发现,却是在新几内亚海峡穿过去了,并未登陆。第一个登陆奥州的是荷兰人,并将奥州命名为新荷兰,好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后来又被英国人发现了,取名新南威尔士。自然,如今台湾水师牢牢控制着马六甲海峡,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都只能望着这块新大陆流口水。
实情是,英国人后来占据了澳大利亚,却并未大规模开发。英国人本来就少,又路途遥远哪有能力开发澳大利亚,便如同库页岛,远东被沙俄占据了,同样道理,大明家门口的地盘都被人家占去了,又不开发,后世便一直荒废着。这两处大明家门口的飞地,落在明人手中那便不叫飞地了。
大明有亿万人口,这两块宝地又在家门口,大规模开发是极为便利的。
归家,顾绛便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晕呼呼的,渐渐清醒,方知那位辽王殿下真真是一等一等的说客,纵使张仪苏秦复生,舌灿莲花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听那位殿下授课便如饮醇酒,脑子发热,直欲乘风直上逍遥九霄云外,这蛊惑人心的能耐,可比那些干巴巴讲大道理的老夫子,强上十万八千里。
顾绛心中又麻又痒,欲登门拜访又顾忌面子,担心同窗好友们骂他势利小人。
正有些顾忌却又被娇妻教训了,那美貌如花的悍妇攥着鸡毛掸子,叉腰娇喝:“好你个穷秀才,硬要面子,妾身这就去摆碗要饭!”
顾绛心中又惊又怕,沉吟再三终是妥协了,竟已退出复社便没人再接济他,虽说家中还有几亩薄田,不愁吃穿,可名士也要摆谱撑场面呀,那点田产所出是入不敷出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顾绛便遮遮掩掩递了帖子,求见辽王殿下他没那个底气,连王月也不敢见,只敢去找蔻白门,请蔻小姐穿针引线加入汉社,再谋个幕僚之类的职位。
顾家娘子这回倒十分开明,拿出家中积蓄命他去秦淮旧院走一走。顾绛拿着一褡裢银子,欲哭无泪,哪有提着一袋银子去青楼的,他还是奉娇妻之命逛青楼,传出去又要被同窗取笑不说,古往今来也没这么干的呀。
提着一褡裢银子到了旧院,竟倒抽凉气,好家伙,这秦淮旧院竟被塞的苍蝇也飞不进去,马匹,轿子,大车将九曲十八弯的巷子堵的水泻不通,真真是连只脚也插不进去,也不知道多少人来攀交情,钻营求官的。顾绛傻楞楞站在旧院街口,竟手足无措,看着面前人山人海竟咧了咧嘴,想起一个月之前,这江南士子的人心还都在复社一边。
偏偏那位殿下一到南京,反掌之间便形势逆转,汉社要大兴了。
顾绛心中不免奚落,说什么忧国忧民还不是为了做官,何必将自己标榜的那么清高,眼前便有一条通天大道,难道放着捷径不走么。一个个自命清高,天天骂朝廷的名士,还不是上杆子来巴结钻营了,人人都说辽王殿下求贤若渴,一代英主,这舆论一夜间翻转,真真是讽刺又滑稽。
对那位殿下,顾绛是心服口服了,才情,手段都非同寻常,那还是当世军神。
这等多智近乎妖的人才千年一出,顾绛心中是极佩服的,他不愿做违心之论,将复社二张与当今辽王摆在一起,一个比较,那二张便如同两个痴呆老朽,满嘴空洞的大道理,实不是那位殿下的对手,复社完了。
顾秀才正走投无路,钻营无门,竟有两个皂衣军兵从巷子里转了出来。
那两个军兵按着刀走过来,顾绛打了个哆嗦便纂紧了褡裢,生怕银子被抢走。
那两个皂衣军兵却抱拳一礼,恭敬道;“可是昆山顾绛,顾公子当面?”
顾秀才便眼睛一亮,含糊道:“不才区区,正是在下。”
两个皂衣兵丁相视一笑,竟恭敬道:“顾先生请,今日旧院英才汇聚,八方风云,便有顾先生一个位子。”
第八百三十四章 英才
顾绛心中一惊,又是一喜,竟有些痴呆了。
惊的是那位殿下对南京城的掌握,已到了这般恐怖的程度么,他就在街上走了一走,竟然被密探暗中盯上了,这还了得。喜的是顾某人在王爷心中,竟还有些分量么,他如同那贾生一般,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便被砸的晕呼呼,一整衣襟便高举双手。
那两个兵丁相视一笑,过来搜身,心中好笑,这位顾先生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竟还记得要先搜身。
一褡裢银子被搜走了,两个皂衣兵丁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不免失笑。
顾绛嫩脸上火烧火燎,心中暗恨,迟些回家便要将那悍妇收拾了,害为夫的出丑丢面,出了好大洋相。
那皂衣人拱了拱手,和气道:“这怕不得有五百两,顾先生可要兑成官票?”
顾绛强自镇定,便拱手道:“如此便有劳两位官差大哥。”
两个皂衣兵丁慌忙寒暄,客气:“不敢当,顾先生可是英才榜上探花郎,日后是要大用的,前程锦绣呐。”
顾绛倒未听说过什么英才榜,想来,又是那位殿下捣鼓出来争人心的手段。
穿街过巷,九曲十八弯,顾秀才走的汗流浃背时,竟被请进了江南名妓之首,女中学士王月的旧宅,一阵清风袭来,水榭庭台,外面是人挤人这里却是静谧宽敞,有资格被请进来的倒是不多,不过区区二三十位。
顾秀才落了座,竟未找到陈子龙,便心中得意终于压了别人一头,好不得意。静谧的园林中,只有数十人小声闲谈,顾绛心中便有些发虚,只认得一位大名士黄醇耀,心知这地方除了他,怕是再没有一个穷秀才了。
桌上摆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顾绛便顺手拿起起来,翻开,便是一呆,这竟便是一部英才榜。高居榜首的赫然是绍兴黄宗羲,这位英才他倒是相熟的,东林之后长着一张大嘴巴,逮谁喷谁绰号姚江黄孝子,又号黄大嘴,然而此人却是有真才实学的,此人精通地理,历法,算学,算是一位杂学大家。
顾绛一呆,心说殿下竟是想连黄大嘴也收服么,这可难了,这位黄公子可是复社骨干,中坚人物。环顾左右,果然没有找到黄宗羲的身影,黄公子必然是不回来的,那个人的脾气出了名的臭。排第二的竟是方以智,又让顾绛呆住了,这可就是大名鼎鼎复社四公子之一了,此人也是一个大大的人才,精通先前诸子百家的学问,还是一位歧黄妙手,医学大家。
排第三的便是他顾某人,顾公子此时心中傲然,能稳压一干举人进士大名士,高居第三,殿下他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呐。心中也早有了成算,在听说辽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