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士子吓的一个哆嗦,尖声叫道:“什么人,如此鬼祟!”
  暗中走出几个人影,牵着几匹马,马背上竟还有几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几个人都在腰间配了刀,怀中鼓鼓囊囊不知藏着什么物事。
  那为首一人身材高壮,穿一身大红军服,竟失笑道:“周公子说笑了,你三人深夜至此,便不鬼祟,莫非是来赏月的么。”
  此时天上乌云盖顶,哪里见得到月亮,三个士子便知不妙,这辽军将领竟是在调侃,戏弄他们。那高壮将领不紧不慢走至近前,便从袖中翻出几支海捕文书,端详着画像对照了片刻,便将海捕公文收了起来。
  “周钟,吴伟业,陈同仁,齐活了!”
  那将领心满意足轻笑了一声,身后,数个身穿皂衣的精干部属纷纷笑了起来,竟是一副心中笃定的模样。三个士子脸色便有些苍白,心知行踪早落入别人眼中,直到此时才发难,应是再劫难逃了。
  “周公子,咱兄弟一路从南京跟你到重庆府,你的案子犯了,请罢!”
  那居中高瘦士子脸色苍白,竟突然发难从怀中拔出一杆手铳,双手端起来便是一声清脆的铳响。
  铳声回荡在书院上空,十分刺耳,书院中传来纷乱的叫嚷声。
  扑通,周公子睁大眼睛一声不吭的栽倒,前额竟赫然多了一个焦黑血洞,死时还保持着双手握铳的姿势。
  一侧,吴陈两人吓的尖声大叫,两股战栗扑通坐地。
  “噤声!”
  那辽军将领竟一声低喝,吓的两人慌忙将嘴掩上,生怕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铳子掀翻了天灵盖。书院中,此时一片惊慌,哗然,那辽军将领却手按战刀,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墙头上探头探脑的几个脑袋。
  嗖嗖嗖,几支劲箭从暗处飞出,深深插进低矮院墙,又将那个探头张望的脑袋吓的缩了回去。
第八百一十八章 惩戒
  那辽军将领便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布好了陷阱,极有耐心的等着一干文弱书生闹将起来,才一网成擒。
  “进!”
  一声低喝,暗处无数人影闪出,一个个身穿皂衣举着盾,提着刀冲进书院,外围,则是一杆杆黑洞洞火铳,一支支冰冷的强弩。
  “混帐,这是书院!”
  “这些兵痞,就不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么!”
  叫嘛声中,又响起一声声惨叫,蜂拥而入的军情司部属自是毫不客气,顶着盾冲进去便是一通砍杀,不多时,书院中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翌日,清晨。
  喧嚣的重庆府竟安静下来,陷入诡异的平静,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到处都是沿街巡逻的辽兵,不时有几匹快马在街上纵马狂奔。客栈,民宅窗户里,墙头上探出一个个脑袋,人人自危,辽军突然发作查封了大小书院,大肆拿人,蜀中百姓方知天下无敌的辽军,可不是那些逢人笑三分的衙门捕快。
  辽军露出阵容便是一只凶猛的老虎,此回发作,那是要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的。
  辽王行辕一侧,军情司大营。
  丁文朝站在房中,窗户敞开着,面色阴沉看着外面近千士子,都被扒掉了文士服,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鹌鹑一般哆嗦着。
  丁文朝竟咧嘴森然笑道:“一帮酸丁,能成什么事?”
  身后,马灿咋舌道:“丁叔,这般做法不会出乱子么。”
  有些拘谨的朱悦,也柔声委婉提醒道:“千余士子,这般动静闹腾起来,闹到南京六部便是大乱子。”
  丁文朝哈哈一笑,便有些溺爱道:“县主所言有理,某晓得了。”
  朱悦性子跳脱便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竟抿嘴轻笑:“丁叔有殿下撑腰,自是不怕的,唤我作悦儿罢。”
  丁文朝一呆,便正色道:“灿儿,悦儿,这几日你两人便在营中,哪里都不许去。”
  一对小情侣乖乖答应一声,便凑到窗边看着外面大太阳底下,千余士子光着膀子,斯文扫地的空前盛况,竟啧啧赞叹起来,大明立国二百余年这还是头一回,也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呀。
  朱悦竟又咯咯笑道:“这可真是斯文扫地啦!”
  马灿看着外面那些蹲在地上,一只只白生生的嫩胳膊,没几两肉的白净面孔,多被晒的汗流浃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免失笑。
  傍晚时,军情司。
  暴晒一天,千余士子都发蔫了,折腾不出花样了,有气无力蜷缩在地上。朱悦早打着哈欠歇着去了,只余马灿在官厅中与丁文朝闲聊,扯着家常倒也不嫌寂寞,太阳下山后营门才打开,一辆辆马车,一顶顶轿子进了军情司大营,一个个华服老爷,儒雅公子从车上下来,从轿子里出来,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多时亲兵来报,沈有德沈大人求见。
  丁文朝与马灿两人相视一笑,马灿仍有些担心道:“不知这法子成不成。”
  丁文朝却眼中凶光毕露,阴沉道:“不成,那便都杀了罢!”
  马灿缩了缩脖子干笑起来,便步出官厅去见沈大人,他与沈有德相熟,见了面不免要寒暄一番。
  扑通!
  见了面,沈有德竟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马灿无奈伸手去扶,沈大人才若无其事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袍上的泥。
  军情司大营中,摆香案,铺红毯,将私设公堂的架势摆开。
  这架势一拉开满营老爷,少爷们便长出了一口大气,既不是军法处置而是私设公堂,那便有的转圜余地。半个时辰后,众人都等的有些焦急时,大批皂衣军兵从军营中涌出,将公堂围了个水泻不通,那一杆杆黑洞洞手铳,令人望而生畏。
  马城所思所想无非是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恩威并施的为君之道。
  如虎似狼的军兵将十把交椅摆开,丁文朝,马灿两人便端坐上首,沈有德一撩长袍坐到下首,再下面便是一个个地方名流,乡绅,粮长,族老,八位德高望重的本地名流,便是辽王马城亲自任命的第一批观风使。
  一杆杆手铳戒备下,人群竟鸦雀无声,等着处置。
  沈有德便朝着上首拱了拱手,威严道:“诸位乡邻,禁绝书院一事,诸位可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话是这样说的,却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敢畅所欲言。
  沉默良久,沈有德才冷声道:“诸位既不肯说,那便本官来说。”
  突然将嗓门提高八度,沈有德勃然怒道:“一帮混帐东西,不知仰慕天恩倒还罢了,竟敢聚众作乱,实罪无可赦!”
  安静过后竟一片哗然,外围,数千来领人的老爷,少爷,乡绅纷纷告饶,求情,喊冤的也有。沈有德往上首看了一眼,见到丁文朝微微点头,才从桌上取下一卷文书,打开文书便是一长串人名,背后注解着师承,籍贯,人际关系那是一应俱全的。
  沈有德一个个唱名,一些无辜被抓的士子便被当场开释,晒了一天小小惩戒一番,未参与密谋的,上当受骗的,懵懵懂懂的士子纷纷被家人领走,少不得千恩万谢,感念辽王殿下恩典还得交一笔罚银,才能领人。千余士子里天真烂漫,懵懂迷糊的倒还是多数,很快便领走了五六百人。
  这一晚,也不知多少蜀地乡绅家中动用了家法,打断了几根大棍子,也不知多少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被家法揍的皮开肉绽,哭爹喊娘,挨了揍却大多被圈禁在家中,这是法外开恩的,仍有三四百人还关在军情司大营,上了枷锁,吊起来暴晒三天,少数几个自南京而来的复社中人还被单独关押拷问。
  这一晚,成都府各大客栈,酒楼上房里,尽是啪啪啪的挨揍声。
  “父亲,你糊涂呀!”
  “掌嘴!”
  “娘亲救我,父亲他被蝇头小利迷了眼呐!”
  “往死了打!”
  哭嚎声过了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各大客栈酒楼的大门打开。
  一位位身穿锦袍,富态威严的老爷,乡绅各自从房中走出,竟若无其事拱手作揖,寒暄一番便聚在一起,竟百爪挠心纷纷打听着,这观风使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可有定数,那银子买成不。这观风使竟有监察地方,越级上告之权,那怎会是蝇头小利,家中小畜生还是年轻,不晓事呀。
第八百一十九章 德行
  街头巷尾,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大老爷百爪挠心,通过各种门路打听着这个观风使的章程,沈有德家中更是挤的水泻不通,连正房都险些被挤塌了。
  至于那三四百被关在军情司大营里的士子,竟无人问津了。
  这些士子家中父母妻儿奔波往来,打探消息,竟连亲朋好友都躲的老远,平日里交好的同窗,好友都闭口不言,有些连府门也不许进。酒楼,茶嗣里后英烈传讲的火热,客栈,风月之地都在流传着观风使的大消息,三四百士子被下了黑牢,竟没有翻起半点浪花。
  这要是在前朝,三四百士子被下监那还了得,读书人早闹将起来了。
  如今,这些蜀地举子却尝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滋味。
  沈有德家中,正厅里挤满了同乡好友,蜀锦商人们头碰头碰挤在一起,看着沈大人从王爷那里讨来的一幅字,应是事关重大的一幅字,便只有两个力透纸背的楷体大字,一字曰德,一字曰行。
  德行,这两个字便让一干蜀锦商人,本地名流沉吟着起来。
  “殿下的字,意在笔先,力透纸背,好字!”
  ‘果是好字,好苍劲,好笔力!”
  一番逢迎,沈有德便得意的花费重金,命人将这幅字裱糊起来,挂在正厅镇场面。
  恭维声中,便有人沉吟着道:“德字,当做善字解,殿下的意思这观风使,便得是有德之人。”
  “有理,这观风使一职,有德有行之人方能胜仁。”
  一班本地名流自觉得揣摩透了上意,便动起手脚,有往衙门投献田亩耕地的,有在重庆府修桥筑路的,也有将藏在山中的存粮拿出来救济乡邻的,闹的尽人皆知沸沸扬扬的,眼巴巴能得一个观风使的头衔。
  十余日后,王爷亲自任命的第二批观风使,六十余人被请至行辕,觐见。
  本地名流中投献田亩的,修桥筑路的,接济乡临的悉数入选,由此,便掀起了四川乡绅行善积德的一股风潮,这股风潮或许不会长久,都是官面文章做给辽王殿下看的,对遭了兵灾的三百余万四川百姓,却是一件大好事。
  行辕,静室。
  久别重逢,马城正与佳人好的蜜里调油,躲在书房里寻半日清闲。
  王月捧着一卷孤本,便戏言道:“城郎为政之道,已得七分精髓,真叫人刮目相看。”
  马城便轻笑道:“还有三分呐。”
  一记媚眼儿抛了过来,王月轻笑道:“另有三分,便是差了几分老辣圆滑。”
  马城便咧嘴道:“哪个不服,我这粗鄙军汉便一刀砍过去便是,理他做甚。”
  王月咯咯笑了起来,看着爱郎握着狼毫,在数十个人名上打了个勾,便命亲兵送去军情司,这便叫做勾决,这数十人多是复社成员,或与复社眉来眼去酝酿的要干大事的,如今却做了辽军刀下亡魂。王月眼皮一跳芳心中黯然轻叹,这便叫做不识时务,这班书呆子还以为这崇贞九年的天下,与崇贞初年一般模样呐。
  却也不在心中掂量一番,辽军的刀子那是何等锋锐,几个书呆子能挡的住辽军冰锋么。
  勾决了三十二人,余下的有吃军棍的,有判数十年囚禁的,不一而足,处置了三四百士子却连朵浪花也没闹腾起来。
  两日后,沈有德领着一干案犯父母妻儿到军情司领尸。
  三十二具尸身抬了出来,却已是身首异处,白白葬送了大好性命,妻儿父母啜泣声响成一片,那身穿大红军服的辽兵却面无表情,颇为不耐的将人赶走,大门一关,那军情司大营内越发阴森恐怖。
  厂卫,川人自是不陌生,这不就是厂卫么。
  沈有德,与一干咨议局同僚私下议论,却对殿下的手段十分叹服,同是禁绝书院杀人砍头,前朝权阉魏忠贤手下那班厂卫番子,弄的天怒人怨,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如今辽王殿下禁了上百间书院,人也抓了好几百,川人竟是一片颂扬声,逢迎拍马闹的好不欢实,这便是手段呀。
  沈有德与一干本地名流商量着,出钱吧,怎也要将这些苦主安抚住了。
  如今四川正是人心所向,人人称颂辽王殿下的恩德,这些不开眼的便安抚住了,送去乡下给几亩地便草草打发了。
  这遴选观风使一事,闹了几日味道却渐渐变了。
  一些德行有亏,或囊中羞涩的眼见入选无望,怎也轮不到自己头上,眼睛红了便四处寻人短处,闹将起来专门揭人伤疤,翻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帐,四处宣扬,某年某月某日,某员外强娶了一房小妾,拆散了一件美满婚姻。二十年前万历年间,某德高望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