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坡上的尸体渐渐多了起来。
连百战余生的老卒也纷纷咋舌,这也打的太惨烈了,这是死了多少人呐。
离开十里连营北进三日夜后,沿途倒毙的尸体越来越多,脚印也越来越杂乱,马灿心中一喜,心知离李帅残部很近了。一声令下,麾下一队队精卒便加快脚步,沿着尸体铺成的道路,往尸体最密集处进发。
至太阳落山时,林间陡然暗了下来。
尖兵示警,马灿抖个激灵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有人说话的低吼声,正前方密林中,几只被惊动的秃鹰猛然飞了起来,飞至高空仍盘旋不去,似是对这处猎场十分眷恋难舍。尖兵示警,后队明军纷纷抱着铳跑到前面,在雪地上排出看似松散的圆弧行铳阵,将一杆杆短步铳抵在肩上。
正前方约数百步外,先是几头小兽惊慌失措跑了出来。
转瞬间,一大片黑压压的建虏,旗兵便举着刀枪,提着大弓,甚至挥舞着木棍嚎叫着从密林中冲出来。
第七百三十二章 残部
马灿目瞪口呆,看着黑压压的虏兵从密林中冲出来送死,这伙虏兵也真是够惨了,衣甲残破不全,有的少了帽盔有的破损严重,锁子甲只剩半截胡乱套在身上,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提弓有的握刀还有拿木棍的。很快醒悟,这伙虏兵埋伏在林中,原本是要对付李争鸣残部,却不意迎头撞上了奇兵队。
马灿心中狂喜,咧了咧嘴,这伙建虏被李帅祸害的可真够惨,运气也真够衰。他的线膛铳射程远,打的准,半跪在地稍一瞄准便搂了火,一声脆响,一个手持半截树干冲锋的高大旗兵仰天栽倒,额头上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噼啪!
爆豆般的铳声响成一片,大队虏兵精心设计的伏击,变成纯粹的自杀式冲锋。
一阵密集的铳声过后,八十步开外的雪地里栽倒一大片人,后续,林中仍有大量虏兵疯狂冲出来。
噼啪!
一千余众,排成六列横队轮番齐射的奇兵队,面对突然冲出来的虏兵竟有些发蒙,前排就地装填,后排蜂拥上前忙乱中列成上中下三排,又是一轮密集的铳声过后,大批虏兵已冲至近前。明军来不及装填纷纷拔出手铳,照着密密麻麻的虏兵群中便是一铳,手铳打完便纷纷抽出战刀,上前接战。
雪亮战刀拔了出来,一片刀光闪烁,人头,残肢断臂在喷洒的血水中飞舞。
一个身披残破锁子甲的旗兵踉跄扑了过来,马灿情急之下将装填用的小铁锤,猛的掷出,正中那旗兵脆弱的面门。一声痛叫,那高大旗兵脚下一滑后脑勺着地,摔倒了,马灿不敢逞强慌忙拔出手铳,转身连滚带爬逃进林中。
“水子,水子,死了么!”
马灿转身胡乱发了一铳,刀光一闪,一个猥琐身影从一侧杀出,替近战肉搏功夫孱弱的上官解了围,只一刀一颗硕大人头飞了起来,再一刀,杀猪一般的凄厉惨叫声,便在林间回荡起来。张水子左一刀右一刀,砍瓜切菜一般杀散了追击的虏兵,脑后生风就地一个翻滚,手腕一翻使了个刀花。
叮!
一声脆响,兵器交击,一杆发力横扫的双手大刀应声被拍飞。刷的一刀,张水子弹起来时倭刀反手一刺,倭刀斜斜透过棉甲下摆,深深刺进那旗兵小腹,反手握刀轻轻一绞,哗啦血水洒了一地,那使双手大刀的旗兵痛的面孔都扭曲。抽刀,那旗兵翻着白眼慢慢软倒,黑血不停涌出将积雪染红。
张水子砍瓜切菜一般劈死几个旗兵,心中狐疑,旗兵为何变的如此孱弱了,不经砍呀。
他本就不是心思细腻之辈,稍有些不解便握着刀,踩着有节奏的小碎步加入战团。林中,摆脱纠缠的马灿擦了把汗,慌忙取出备用小铁锤,手忙脚乱的装填后,火铳抵在肩上想要寻找目标,却赫然发现数量多达数千之众的建虏,与奇兵队接战一个照面下来,竟溃败了,到处都是遗弃的尸体和伤兵。
短兵相接,一方溃败,另一方便咬牙猛劈猛砍。
一片雪亮刀光亮起,建虏数千之众竟毫无顽抗之力,败兵乱哄哄逃进林中,被一千余人的明军咬着尾巴猛追。马灿稍一呆滞,也生出同样的困惑,这些虏兵真是旗兵么,如此孱弱不堪一击,随即醒悟,这数千虏兵在林海雪原中,与李帅麾下精兵纠缠了一个冬天,能不弱么。
李帅部众都打到弹尽粮绝了,这些旗兵也强不到哪里去,早已山穷水尽了。
“追,追出去!”
马灿欣喜若狂,招呼左右尚有些狐疑的部众,便抱着铳大步冲了出去,大群明军扔下火铳,亮出防身腰刀变成纯近战兵种,咬着建虏溃兵冲进密林深处。建虏大溃,溃兵四散而逃跑的到处都是,却被体能明显更加充沛的明军一个个追上,砍死,凄厉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到马灿重重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才赫然惊觉林间微微发亮,不知不觉竟血战一夜。
马灿拍打着酸痛的小腿,心中咒骂,追了一夜也没遇到几个虏兵。
他的一千部众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追杀溃兵早跑的到处都是,一时也难以收拢兵力,只得听之任之了。心中毫无半分担忧,他的奇兵队千条万挑,精兵最擅长小队作战,打散了反而更是骁勇,极擅长小队渗透作战。这便是后世山地猎兵的老祖宗,三五成群,在山林中神出鬼没如老练的猎手,猎的却不是野兽而是人命。
啪。
左近传来一声脆响,树枝折断的声音,掉队的马灿慌忙手脚并用爬到树后,架起铳瞄住了发出响动的树林。
沙沙!
一队叫花子般的身影从树后钻了出来,马灿心中一凉正叫苦时,照门中出现一个高大身影。
暗处的马灿慌忙收起铳,失声错愕道:“李帅?”
那队叫花子也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弯弓搭箭,马灿慌忙高举双手转了出去,免的生出误会。
“李帅,我是奇兵队马灿!”
一嗓子嚷出去,那队明军方松了口气,在马灿惊讶的注视下,密林中不时有互相搀扶的身影走出,竟是李争鸣残部藏身于此。
一个英武大汉走了过来,咧开长满胡子的大嘴,嘿然笑道:“小六,竟是你来了么,这可巧了。”
马灿和李争鸣夫妻极熟悉,闻言慌忙跑过去,嘿嘿笑道:“李帅,怎的闹成如此模样,这,这太惨了些。”
李争鸣缓缓在雪地上坐下,伸手笑道:“吃食,带着么?”
马灿如梦方醒慌忙翻褡裢,想了一想索性连褡裢都递了过去,不远处,一些奇兵队士卒闻讯赶来。
“长风!”
“破浪!”
远远的对上口令,一些奇兵队士卒慌忙跑过来,跑至近前便被一众叫花子般的同袍围住,翻褡裢掏干粮,不多时,密林间便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咀嚼声,吞咽声,一路尾随建虏残部的李部可饿惨了,建虏残部人数高达五万之众,沿途能猎的早就猎光了,多数李部士卒都饿了三五天,瘦的脱了形。
第七百三十三章 官府
越来越多的奇兵队士卒赶到,交出褡裢,干粮救治同袍。
李争鸣如释重负,连吃两块肉干又撕开一块牛皮纸包装的肉块,狠狠咬了一口,翻着白眼往下咽。
“啥玩意,香!”
李争鸣头回吃到甲等口粮,人间美味险些将舌头咬掉了,含糊着问。
马灿慌忙从褡裢里取出几块口粮,仍给左近的李部士卒,嘿嘿笑道:“野外口粮,油腻着呢。”
李争鸣一边大吃大喝,一面含糊着道:“奇兵队,盯紧了么?”
马灿对部下极为自信,笃定道:“盯住了,李帅安心,跑不了皇太极父子。”
李争鸣三两口将野战口粮吞下去,便靠着一棵大树脖子一歪,竟没动静了,马灿大吃一惊伸手去摸他鼻子,又松了口气,还有气只是睡过去了。一摆手,招呼部下生火造饭,联络后队援兵运补给上来,多带一些甲等口粮为佳。
两日后,火堆熊熊燃烧,一个个牛皮帐篷散落在林间空地上。
李争鸣爬出帐篷伸个懒腰,他部下两千残部,两千多山民藏身的这片林子,如今已开辟成了新的营地,篝火烧的很旺上头架着吃食,滚烫的热水,煮着肉汤,一些医官正在帐篷里进进出出,救治伤患。
歇了两天,李争鸣仍是身体虚弱,腿软脚乱险些爬不起来。
咧了咧嘴,李争鸣心中晒然一笑,这一仗打的太惨烈了,进山的时候五千余众,兵强马壮,打了一个冬天只余两千残部,人人带伤,好些部众都冻伤严重,生了冻疮,此战过后估摸着就得离开军伍,去做平头百姓了。眯着眼睛,李争鸣心中又窃喜,经此一战,他李帅在辽东军中地位当无可动摇了。
辽军后起之秀中第一战将,战功显赫,还是实打实的战功。
心中窃喜,又偷偷打量在营地中进进出出的奇兵队精兵,越看越觉得了不得,单就这处营地来说,明暗哨,警戒都做的无可挑剔,连树上都隐约有人影闪现,心中不得不承认这支奇兵队,确实比他麾下精兵更适合丛林盯梢。看着一个个孔武有力,精兵气象的奇兵队士卒,李争鸣打定主义要几个格外能打的,在他的外蒙驻军里也弄一支奇兵队。
在深山老林里打了一个冬天,他却不知奇兵队,早已成为辽军各部的标准配备。
开原,老宅。
马城安坐在暖阁中,看着李争鸣之妻王贞喜极而泣,与一个丫鬟抱头痛哭,不免好言劝慰几句。一侧,卢象升则喜形于色,如释重负,他的弟子门生立下如此大功,他这个做老师的面子上也十分光彩。打走了痛哭失声的王贞,与卢象升两人议论起来,该给这心爱大将叙个什么功呢。
最后定的是驻外蒙军总制官,定员五万,升中将军。
外蒙驻军,扩军已成必然之势,这支部队占据了中亚一隅,正面面对正在向东南方向疯狂扩张的沙俄军队,扩军,升格已成必然。如此,官升一级的李争鸣,正式成为辽军中震慑一方的方面大将,独领一军,一时无两。
同一时间,关内,陕西。
四月间,陕西甘肃交界处的天水,气温回升,冰川河流解冻,万物却没有复苏的迹象,连年干旱,草木野兽近乎绝迹,赤地千里。
天水城,清晨。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困居在城墙下避风的流民便蜂拥上前,领去官府赈济的粥饭。
呼啦!
一营明军从城门处排着队跑出来,亮出火铳对着涌过来的流民,大声呵斥起来。
“退,再退!”
“无故喧哗者,斩,欺凌弱小者,斩!”
一个身穿大红军服的明军将官,提着刀,扯着嗓子嘶吼起来,在黑洞洞的排铳威胁下,大批流民心生怯意,纷纷后退,数万流民聚集之地竟无一人喧哗,反而死一般的安静,便有些渗人了。
咣!
几十桶白粥从大车上抬下来,在明军士卒呵斥打骂下,数万流民排着队领取粥饭。
不多时,城门外,城墙下便都是呼哧呼哧的喝粥声。
城门楼上,数位官员,将领,华服商贾皆叹息哀伤。
傅宗龙穿一身蓝色五品武将官袍,黯然道:“百姓如此艰辛,这一回,亏得了两位贤侄鼎立相助。”
一侧,方世鸿,周云荫两人不敢托大,慌忙寒暄一番:“傅大人言重。”
傅宗龙以八千陕兵镇守天水,威慑东南,西南两个方向,一边种地一边收拢流民,一边开荒一边将流民一批一批送去塞外,这回已经是第四批了,听闻官府施粥,流民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快便聚起五万之众,并且人数越来越多,估摸着这一批出长城,奔塞外移民的流民又得有十万之众。
周云荫掐指一算,算上这批流民甘陕百姓,已有近三十万众成功抵达辽东,外蒙,沿途冻饿而死的也有十万。傅宗龙在甘陕已竭尽全力,能救助的流民也不过区区四十万,而大明西北有多少人口呢,千万人总归是有的,杯水车薪呀。
周云荫猛然记起妹夫,辽王马城的原话,关内之乱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力。
关内之乱不是军事问题,是民生问题,这是马城早已铁口直断的。
施了粥,便有一个个读书人出了城门,站在高处宣讲起来,天水城无力救济全陕百姓,只得往塞外移民,大讲特讲塞外的好处,遍地黄金,鱼鳖虾蟹,棒打袍子瓢舀鱼呀,到了外蒙,辽东大家便有活路了。不讲倒还罢了,这一宣讲,城外顿时哭喊声一片,孩童,妇人抱头痛哭。
城门楼,曹文诏颇为不耐道:“与这些愚夫愚妇,讲也无用。”
傅宗龙颇为愁苦道:“总是要讲个通透明白,以安民心。”
一侧,方世鸿早看不下去,竟怔怔的失神了,这时竟记起马城所言,所作所为,何谓开民智,兴大明。方公子呆看城外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