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海兰珠,一个身娇力弱的柔弱女子,正对着一块前腿肉发呆。
  皇太极终心中一软,吩咐道:“炒些青稞。”
  “嗻!”
  护兵起身走到一辆马车旁边,取了一袋青稞种,少许酥油支起大锅翻炒了起来。
  海兰珠柔柔叫道:“别放油,素炒。”
  护兵们行了一礼翻炒着青稞,又用蘑菇炖了清汤,不多时御营里便响起老鼠啃食般的咀嚼声,哧溜哧溜的喝汤声。海兰珠大口吞咽着没滋味的清汤,却一面享受,竟好似吃到了山珍美味。皇太极放下手中油到发腻的狍子肉,用了两盏茶才解了少许油腻,心中竟有些茫然无助。
  如今,他竟然连肥美的狍子肉也吃不下了么,重归山林的建州人还能熬过这个冬天么。
  不远处的一座营地中,传来隐约的啜泣声,又是哪家八旗显贵的家眷病死了,天将将亮时又下了一场大雪。
  清晨,明军营地。
  一个使刀的明军队官和一个使双手大刀的山民放了对,十分凶险,那队官使的刀是连着鞘的,那山民手中大刀却是开了刃,刚磨过的,双手大刀也没有刀鞘,那队官却极自信的勾勾手指,山民野性未驯扑上去,大刀劈头盖脸劈过去。
  双手大刀带着风声快如闪电,将那队官吓了一跳,一个撤步翻转手腕刀尖一点。
  叮!
  那使大刀的山民失去重心踉跄前扑,抢了几步又回身狠狠一刀,横扫。
  那队官一时竟被劈的连连后退,看似无力招架,引来营中明军起哄笑闹声。
  “老高要败了!”
  “乱了,乱了,步法乱了!”
  起哄声中那高姓队官手腕一翻,使出浑身解数,双手握刀重重的一拍。
  当!
  一声脆响大刀被拍的一歪,那山民踉跄着扑倒,脖子上被刀鞘重重的捅了一记,那凶悍的山民大刀脱手,捂着脖子慢慢软倒,疼的龇牙咧嘴。
  高队官跳开几步,骇然道:“好大力气!”
  营中又是一阵欢笑声,起哄声:“不知一力降十会么。”
  “老高露怯了,哈哈!”
  明军叫嚷着开着高队官的玩笑,自是起哄,以一把连鞘战刀迎战锋利的双手大刀,这位高队官还能手下留情,只在脖子上轻轻一点,刀法自是极精妙的。那山民揉着疼痛难忍的脖子,突然扑通跪地,跪到高队官面前猛磕头。
  “老高,收徒弟呐!”
  “收了,收了!”
  起哄声中,李争鸣咧嘴笑道:“收了吧。”
  高队官左手锤胸施了军礼,才将那野性未驯的高大山民架了起来,重重的在厚实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大雪落下,营中明军吃饱喝足熄了篝火,顶风冒雪往北边开拔。
  有了二十多个土著山民做向导,四千多明军的日子好过的多,一大早冒着风雪往北边走,设伏,阻击,天晴之后必然又是一场血战。大雪落下很快掩盖了明军的足迹,四千多精锐明军再次消失在原始森林中。
  腊月间,赫图阿拉山城。
  阴森,寒冷,鬼蜮一般的山城中,一个个穿着铆钉棉甲,抱着刀枪弓箭的旗兵在城墙下,背风处蜷缩起来,形同行尸走肉。
第七百零一章 渔会
  城墙上,代善木然肃立,竟似一尊佝偻的雕塑,不言不动。
  山下,围城明军早已将大炮调走,不再浪费弹药,并且在山城周围挖出一圈一圈堑壕,只以万把人的少量部队围城。对于明军这种毫无诚意的围城,代善心中早已木然,愤怒此时毫无意义,十年前八旗大军也是如此这般,对付孱弱的辽军。
  围三阕一,欲勤故纵,看似围的不严实则外围铁骑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全军突围。
  十年前八旗用这一招对付辽军,十年后,辽军又用这一招对付八旗,这似是一个轮回。
  山下,明军大营。
  张益躲在温暖的大帐里,翻看着前线军报,时不时点评一番得失,下首白焕章,几个参谋官相视一笑,都知道这位张帅是围城围的极不耐烦了,男人么,闲极无聊除了品鉴女人,便是指点江山了。
  “这南兵也太娇贵了,不顶用呐!”
  “李好运这个夯货,啧啧,好大气魄呀!”
  张帅守着个炭盆,抱着个暖炉指点江山,帐中参谋,副官们各忙各的,一时间竟有些无趣,十分无聊。炭盆里烧着外蒙煤,桌上摆着两盘江鱼,筷子是上好的建州木,不知不觉间,辽人已深入建州,外蒙之地,并快速开发着塞北丰富的物产,资源。
  几筷子吃完了两盘江鱼,张益不紧不慢走到帐外,紧了紧身上鲜红大氅,满怀期待的看着鬼蜮一般的山城。
  嘴里,不免粗鲁的咒骂着:“代善,这杀千刀的老货,忒不痛快!”
  帐内,白焕章等下属装聋做哑,这些话张帅每天都要骂几遍的,代善打了一辈子仗,自然明白他的万把人,失去坚城天险的保护,逃到荒郊野外会是个什么下场。怕是逃不出几十里,便会被蜂拥而来的明军铁骑,疯狂的嘶咬致死。
  “操练,操练!”
  张益提着刀风风火火的走出帅营,不多时,外面明军便沸腾了起来。
  “杀!”
  枪如林,马如龙,围城明军也是憋闷坏了,便将过剩的精力发泄在大校场上,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操练。
  腊月十五,开原。
  帅府后院,丫鬟追着两个男童,三个同样顽皮的女童,在亭台楼阁中跑的气喘吁吁。马城则在后花园赏雪,宴客,二十六岁的马城富态了少许,却威严日生,下首叶赫知县只敢将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脚尖,不敢觊觎后院里进进出出的绝色佳人们,谨守着君子之礼,上下之防。
  另一侧,袁崇焕便坐的四平八稳,出身不同气场也高下有别。
  袁崇焕将滚烫的上品香茗一饮而尽,由衷赞道:“如夫人这茶道,当可开宗立派。”
  柳自华被他赞的含蓄一笑,裣衽一礼便告退了,招呼着侍女们抱走了孩子们,不多时,园内便只剩下身穿大红战袍的护兵。
  马城放下手中军报,笑着道:“元素兄再夸她,这开宗立派的事情,可真要落到你身上了。”
  袁崇焕面色红润,大方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如夫人茶道确是一绝。”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可急坏了下首常知县,大冷的天出了一身汗,他是来诉苦的,他这个叶赫知县做的越来越心惊胆战,屁股下坐着个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随着辽东收复,辽人瓜分了建州腹地,这民间官司,纠纷便层出不穷,让他一个坐商出身的知县,如何能压的服众人。
  马城轻轻咳嗽一声,常知县会意如释重负,从袖子里取出折子递上去。
  马城翻看着他诉苦的折子,无非是商,民,兵之间日益加重的矛盾,开拓殖民获得的利益太大,这是难免会出现的矛盾。马城摸了摸下巴心中苦笑,这算是分赃不均么,看起来这分脏果然也是一门学问呐。
  商与民,商与兵之争在如今的辽东是大事,不可等闲视之。开原不禁刀兵火铳,这民间争起来动静可就大了,建州腹地新开辟的农场,外蒙之地新圈占的牧场,都出现了商户打死百姓,百姓夜里将商户灭门的惨剧,还真就是分脏不均。
  马城看完折子,便安抚道:“回去吧,我省得了。”
  常知县擦了把汗,行了个礼慌忙告退,提着官袍出了园子。
  马城将折子递给袁崇焕,轻声道:“元素兄,如何看。”
  袁崇焕翻了翻折子,眼中精光一闪便下了评语:“奸商,可杀!”
  马城咧嘴一笑心中自是了然,这大明朝的读书人呀,对待商人阶层的态度便是如此粗鲁野蛮,一言不和就喊打喊杀。不但袁崇焕如此,拿这话去问卢象升,想必也是同样的答案,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露齿一笑,马城便朗声道:“酒饭备好了么。”
  园外,一个护兵匆忙赶至,施礼道:“大帅,备好了。”
  马城便笑着吩咐道:“去门房将客人请进来,开宴吧,元素兄请移贵步。”
  袁崇焕一头雾水的站起身,陪马城去前厅会客,还茫然不懂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刻钟后,前厅。
  美貌侍女穿花蝴蝶一般将菜肴,酒品送上来,席间几张八仙桌前,则坐着一个个农人,上至七十岁的老者,下至青壮的汉子,都战战兢兢坐在席间,不敢言语,一个农人百姓到了大帅府上,怕不得吓的腿肚子转筋。
  哗啦!
  厅外护卫齐齐施礼,吼着道:“大帅到!”
  呼啦,厅里农人们也齐齐站了起来,有几个还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马城大步走进厅中,抱拳做了个罗圈揖,朗声笑道:“诸位乡邻,不必多礼,坐!”
  呼啦啦,满厅的农人有的下跪磕头,有的打躬作揖,场面一时有些纷乱,好半天才重又安静了下来。
  开宴,袁崇焕整整外袍坐到席间,仍是一脸茫然无辜。
  马城今日设宴请客,自然不是为了做戏,以他的威望实无做戏的必要,马城是个懒人,将这些农人请来自有道理,商民纠纷该如何处置,后世有现成的办法,可以照搬,召集这些市井百姓将行业协会组建起来,和有权有势的商人们打对台。今日请来的便是一群渔民,先成立一个渔会试试水。
  如今东北江鱼在辽东各地十分畅销,北上松花江打渔的越来越多,成立渔会正当其时。
第七百零二章 草莽
  成立渔会是马城深思熟虑过的,民智一开,自然不能再用对待贱民那一套办法,对待手里有铳有刀的辽民。倘若任由商人阶层坐大,百姓没有一丁点话语权,马城估摸着用不着一百年,这大明就得天下大乱变成法兰西,开原提督府就会变成巴士底狱。
  于是成立渔会便是一次尝试,很快还会成立棉农会,船工会各类民间行会。
  这些行会便是百姓的喉舌,替从事各行各业的百姓发声,让民间各行业拥有一些话语权,渐渐成为成熟的社会框架。有什么纠纷大家坐下来谈,动刀动枪成什么样子呢,百姓在纠纷中处于弱势一方,便由官府承认的行会出面谈,如此可极大的缓解各阶层之间的矛盾。
  纠纷双方可以请讼师,可以喷口水,就是不许动刀动枪,违者必严惩不怠。
  如此百姓有了可以发声的喉舌,通过合理合法的各类行业协会发声,便会大大减少灭门这样的惨剧。
  中国,王朝更替必然会闹的血流成河么,马城倒是觉得未必一定会如此。
  中国之殇在于野心家太多,总以为自己英明神武,人人都想爬到别人头上。便如同这辽东之地,早已出现官商勾结的苗头,这类事情靠几个青天大老爷解决不了,还是要从制度上解决问题。马城心想,官商勾结么,也并非无药可救,马某说了君在法下,那便是君在法下,官也好,商也罢,就是一棵歪脖子树,马某也要将它掰直了!
  行会,这类组织在民间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历朝历代没有官府会认可,一群泥腿子组成的行会。如此便有了极大的弊端,民间行会渐渐沦为市井无赖聚集之地,寻衅闹事,欺压良善的乌烟瘴气之所。
  如今,马城将这些下九流的行会请到台面上来,由官府承认其合法身份,登记,造册便可在辽东各府公开活动,这便是开了一大先河。
  厅中,马城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乡邻辛苦,建州江鱼,前线将士们甚是喜爱,诸位辛苦。”
  厅中一干渔民纷纷磕头,山呼:“请大帅安!”
  “万岁,万岁,万万岁!”
  厅中一阵忙乱折腾,一群大字不识的辽东渔民,请安的有之,山呼万岁的也有,纷乱中马城与袁崇焕两人落了座,诸位山野渔夫才敢在护兵招待下纷纷落座,神色拘谨,颇为紧张的看着桌上菜色,却不敢动筷子。
  鸦雀无声,马城请了一轮酒,便低声道:“渔会一事,烦劳元素兄担待着,将这件事办起来。”
  袁崇焕微一欠身,沉吟道:“但不知侯爷,要办到哪一步?”
  马城笑着道:“自是要办的光鲜亮堂,迟些三法司幼玄兄便到,此事以元素兄为主,幼玄兄为辅,挂牌那一日,本侯也是要到场吃杯酒呐!”
  袁崇焕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闻言心中吃了一惊,这么个山野渔夫组成的市井行会,需要三法司主官黄道周,加上他一个兵学山长联手去办么,这便不是市井行会了。挂牌那日侯爷还要亲自出席,摆明了给这群泥腿子撑腰,侯爷是要求一个清名么,很快便被他在心中否定了。
  辽东之主,以侯爷的威望哪还需要清名,这是真的想替泥腿子们撑腰。
  心中一惊,又是一喜,该着他袁某人扬名了。
  为民做主这些事情么,袁崇焕是巴不得再多一些的,还能落下个袁青天的美名。他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