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追杀一阵便收了兵,远遁而去,结束了一天的密林血战。
  入夜,一处背风低洼处。
  背风处将篝火生了起来,激战一天,五千明军伤亡近三百,战死的倒是不多只有八十余人,伤了两百多正在接受救治,以热水,烧酒清洗伤口,剜掉烂肉,营中时不时响起一声闷哼,一两声压抑的痛叫声。
  营外,空地上。
  明亮的篝火烧的极旺盛,架起的柴禾上烤着山中小兽,气氛炽热,几名队官正在比试枪法,引来了大批士卒围观。几名队官单膝跪地蹲在明亮的篝火旁边,五十步外,五花大绑捆着十余个旗人伤兵,都用绳子捆在树上,披头散发的不知死活。
  “压王队,压王队,三中三!”
  “我下李队,上好顺刀一把!”
  热闹的叫嚷声中,明军士卒纷纷将白天缴获的战利品,当做筹码压了上去,做工考究的顺刀,帽盔这些非违禁品,在草原市集可是抢手货。不但商队护卫会买,过往行商也会买一些做为装饰品,大明百姓佩刀之风渐渐兴盛起来,直追汉唐盛世。
  砰!
  一个队官以极标准的跪姿射击,五十外精确发铳,打中了正对面旗兵的大腿,那旗兵猛的抽搐了一下,竟是连呼痛的力气都没了。
  砰,砰!
  几位队官谁也不愿落于人后,纷纷在部下面前一试身手,将五十步外十余个活靶子打的全身冒血。欢声笑语中,一个失手的队官满心懊悔,比试输了自然没什么面子,赢了的自然大大的露脸。李争鸣斜靠在篝火旁边,眯着眼睛,看着部下们以凌虐旗人为乐,便记起了当日辽河之畔。
  十年前,辽河之畔,那时他还是个新丁。
  沈阳城破,建虏便将辽军大小将官,生生按在辽河边都砍了脑袋,一气砍了数百员辽军战将的脑袋呀,下至把总,上至总兵砍的人头滚滚。风水轮流转,十年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辽军可以将旗人伤兵当靶子射,这便叫作报应。对于部下们的暴虐行为,李争鸣认为并无不妥。
  你杀我,我便杀你,这可是公平的很。
  左右,亲兵中几个神射技痒难奈,看着同僚比试枪法竟似全身的不自在,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然是谁也不服谁的。
  李争鸣和衣而卧,笑着道:“去玩两手,让兔崽子们开开眼。”
  “遵令!”
  几个亲兵神射纷纷应了,便兴冲冲的提着铳跑过去凑热闹,不多时,密林中又响起零星的铳声。
  翌日,清晨。
  八旗兵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集结兵马摸营,大批旗兵甩开大步扑进明军宿营地,营中明军却早就扬长而去,留下熄灭的篝火,遍地杂乱的脚印,还有捆在大树上,全声上下伤痕累累死状奇惨的旗人尸体。愤怒的嚎叫声在林间响起,穿着铆钉棉甲的旗兵杀气腾腾,同样服色的汉军则大多噤若寒蝉。
  “非人哉,畜类!”
  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军章京,愤怒骂道,满语,汉话,蒙语,不同语言的咒骂声一片,建虏竟大骂起明军禽兽不如的行为。竟似忘记了当年虏骑纵横辽东,京畿,以凌虐屠杀明人为乐的旧事。
  一个满人佐领嗬嗬的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愤怒的拔刀乱劈乱砍,几棵被砍断的小树从当中折断。
  “解下来,快解下来,明狗如此歹毒,必遭天谴!”
  那汉军章京一边咒骂,一边带着几个汉军上前,想要将旗兵的尸体从树上解下来,那汉军章京一脚踩空,立知不秒,被触发的陷阱哗啦一下,将那汉军章京整个人倒吊了起来,腾云驾雾般被吊到空中,惊慌大叫着在林间荡来荡去。
  砰砰砰!
  伏兵四起,那汉军章京在空中不知挨了多少发弹丸,暴毙当场。
  密集的弹丸激射,百步外密林深处,暴起的明军单膝跪地,打起一阵阵排铳,前排打完了便就地装填,后排越过同伴又是一轮齐射,人数较少的明军竟层层推进,如翻卷汹涌的波涛,一浪接一浪的涌过来,将空地上立着的虏兵打的纷纷栽倒。这竟是一处假营,假营一侧还有真营,真营里有大量伏兵。
  遇袭的虏兵一时无力招架,边撤边放箭,沿途又伤亡了数十人。
  虏兵连滚带爬逃进密林,一个哨,百余明军重新占领了营地,以枪托,短刀补了刀,将一个个血泊中翻滚嚎叫的伤兵砸死,刺死。这一哨明军自是留下来断后的,竟十分嚣张的打起伏击,竟然还打成了,一百多人一通排铳,竟然将数千虏兵惊走了,还留下了不下百具尸体,自身只有两个挨了冷箭,受了轻伤的。
  一个哨官弯腰蹲低,单膝顶着一个建虏伤兵的腰眼,一手揪起那伤兵的金钱鼠尾,另一手反握短刃看也不看,在旗人伤兵脖子上轻轻一抹,鲜血便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涌出来,喷射在黑色的土地上。清剿战场这类事情做的多了,熟能生巧,一哨明军各个都是补刀好手,顶着腰眼,提着金钱鼠尾小辫子轻轻一提,便轻轻松松抹了脖子,十分便利。
  一声呼哨,那哨官猛打手势,一百多明军随手抓起顺刀,头盔这些便于携带的战利品,高抬腿跑迈过林间缠绕的树根,灌木,撤离战场。一阵沙沙的响声过后,百余断后明军,与前面接应的友军会合,很快在密林间消失不见。有人设伏,有人接应,五千明军在兴安岭西侧层层阻击,打的皇太极心急如焚。
  皇太极此时恨不得,将那刁钻狡猾的明军将领,五八分尸,大卸大块,然后乱刀剁成肉泥。
  以李争鸣的性子,多半会大笑三声,抖一抖他反穿的大红将官服,颇感荣耀。
  同一时间,勒拿河渡口。
  马灿蹲在一辆翻倒的大车边上,将铳横在腿上,用一根断箭拨弄着随时都会熄灭的篝火,呼啦,张水子不耐烦的倒了一包火药上去,火堆重又烧的旺盛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军令
  马灿翻个白眼,笑骂道:“败家玩意儿!”
  张水子嘿嘿一笑又咬开一包定装火药,撒到火堆上,让篝火烧的更旺盛些。
  举目四望,昨夜一场大雪过后这勒拿河两岸,冰封千里,河西岸只有零星追逐战,河东岸仍在全线激战,尾随追击的明军轻骑,与掉队的,断后的,被抛弃的大股建虏每天都会爆发激战。
  战局彻底失控了,明军编制彻底被打散了,建虏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十余万建虏北逃,沿途被明军嘶咬,分割包围吃掉了近十万,仍有二十多万人钻了林子。如今二十万建虏大致分为两部分,近十万青壮,旗丁保护着皇太极早早钻了林子,不知所踪,余下近十万人落在勒拿河东岸,至兴安岭之间的广袤战场上,天降大雪,每天都有大量缺衣少穿的人冻饿而死,战死。
  战局失控,这是明军统帅部不愿看到的。
  张水子用刀挑着一块乳酪,在篝火上化开,讨好的递过来。
  马灿看着锋利的刀刃,化开的乳酪又翻个白眼,好生寻了个角度舔了一口,哧溜,热忽忽的乳酪入腹身体便热了起来。
  一队轻骑,从东南方向拍马赶到。
  马灿前后左右士卒纷纷站了起来,戒备,上百杆火铳架了起来,勒令那队轻骑下马,高举双手慢慢走过来。传令轻骑颇为无奈,滚鞍下马仍过来火漆密封的小铁盒,又纷纷上马踩着湿滑的土地,去下一个营地传信。铁盒打开,马灿看着军令发呆,援兵五日后才到,包括开原镇军一部,台湾镇军大部。
  军令少有说的如此细致,明言台湾镇军是南兵,极不适应塞北严寒的气候,眼下辽东各府正在筹集军需,给养,五日后大军将携带补给大举来援。嘱前线将士当锐意进取,不畏严寒,务必将建虏主力堵截在兴安岭西侧。
  马灿将军令传下去,张水子赞道:“这军令是极好的,咱一个老粗也能看的真切明白。”
  马灿一笑,这种通俗易懂,言辞恳切诚实的军令,在大明朝算独一份吧,细微出见真章,开原大军在不经意间发生的种种变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最高统帅部在军令中,给前线将士通报战情,如此直言不讳的还没见过。历朝历代,军队打仗都是坑蒙拐骗,各种阴招蒙骗将士们上前线送死。
  然而这直白的军令效果极佳,不远处一座军营中传来阵阵欢呼声,援军五天后就要到了,这是喜事呀。马灿打开铁盒眼睛一亮,取出几罐军需品撕开油纸,满心欢喜的仍了一块给张水子,獾油呀,参谋司想的还真周到,对前线将官也真够体贴细致。马灿慌忙将獾油抹到脸上,手上,轻轻揉搓着,感觉露在外面的皮肤渐渐恢复了知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张水子,几个哨官也如释重负,纷纷涂抹着獾油防冻。
  几包獾油大概只够用三两天,却让奇兵队的将士们,大大的松了口气,心情重新舒畅起来。
  出征打仗非是风花雪月,大军碾压过去便能横扫天下的,战争是很复杂的一个系统。就是这么几包不起眼的獾油,草原上随处可见的土产,就能极大提振前线将士的战斗力,獾油是防冻伤佳品,涂了獾油便能让将士们不惧严寒冻伤,在塞北极寒天气里,仍可从容扣动扳机打出一排排齐射。
  入夜,马灿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花,看看天色,到了晚上是奇兵队施展的时候了。前线约四五万明军轻骑,已连续作战大半个月,却仍在各营营官,各哨官长的率领下,不分昼夜围攻建虏大队,不给建虏喘息之机,战术是十分对头的。
  “出!”
  马灿轻一挥手,营地中数百部众纷纷起身,仍下被服吃食牵出战马,只携带火铳,弹药轻装上阵,一双双军靴踩着激雪,一个个士卒抱着火铳,提着刀盾往勒拿河东岸,正在激战中的战场中心摸过去。
  马灿借着落日最后的余辉,举起千里镜往东边看,壮观,惨烈。
  也不知多少建州青壮,跑散的旗兵,汉军,蒙军,包衣,奴才,被明军轻骑拦腰一刀阻断了去路,牢牢挡在兴安岭外。大队明军轻骑在战场上纵横,砍杀,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马灿率麾下奇兵队数百精兵,骑马缓缓饶过主战场,他自诩精锐不屑与友军争功,他的想法是进山逮大鱼。
  入夜,塞北之地气温骤降。
  除了杀红眼的明军轻骑,与虏军轻骑仍在缠斗追逐,沸腾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
  一场暴雪过后,这极北之地到了夜间,瞬间会变的滴水成冰,寒风刺骨,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下打仗。
  山中,下了马的奇兵队将战马留在山外,步行搜索。
  搜索,清剿便成了明军现阶段的作战主题,日复一日似永无休止。
  山中,军靴轻轻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马灿的奇兵队俱是精锐,搜索前进时很嚣张,将散兵线拉的很开,自恃单兵素质冠绝天下,人人都能以一敌十。数百人拉成几里长的散兵线,十分嚣张,每每夜里一网捞下去每每能捞几条大鱼上岸。夜里,筋疲力尽的虏军便会停下来休息,打猎,生火,便是一个个极容易捕捉的目标。
  长长的散兵线上,马灿身边也不过三五护兵,都抱着铳,在山林间轻手轻脚的前进,搜索。
  左右两翼,不时传来夜鸦叫声,这种原始的联络方式却极有效。
  将火铳抵在肩上,数百明军在漆黑一片的山间搜索,走走停停,耐心寻找着有价值的目标。
  左翼,突然响起几声短促的惨叫,黑暗中有人体倒地的闷响声,还有几声刺耳的鸦叫,
  还举了火,马灿心中一喜抱着铳,一摆手,带着几个护兵赶往支援,几声刺耳的夜鸦叫声后,排成散兵线的明军抱着铳,提着刀盾,快速朝左前方亮起火把,目标极为明显处驰援,静谧的密林中脚步声突然嘈杂起来。
  一队队明军以标准的战术动作,盯死了一个虏军小营地,端着火铳在密林中穿行,左右两翼朝侧后方包抄,中间精兵时而一排排的跃起,时而单膝跪地组成掩护火力,快速接近着虏军燃着篝火,不及熄灭的小营地。
第六百九十二章 青壮
  两翼包抄,中间突破,明军已将这套进攻战法玩的炉火纯青。
  篝火闪亮处,大批明军端着火铳层层推进,单膝跪地蹲下一排,以铳抵肩,后一排则大步冲上去,两翼同时响起嘈杂脚步声,迅速将一个建虏小营地围住,不多时,营地中响起女子尖叫声,孩童哭闹声,含糊不清的叫骂,夹杂着几声突兀的铳响。
  片刻后,马灿大步走进营地,看着中弹身亡的几名青壮,略显失望。
  十余个穿粗布服饰的建州女子,一些幼童蜷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马灿心中咒骂了几句,这么几个人生这么多篝火,作死么。很快便心中了然,一个手势,数百明军纷纷散开了,抱着铳进了林子,隐入一丛丛灌木中。十几个人自然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