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心说,这女人做作态度潘金莲似的,真不象是农家妇,可惜了,你要是年轻十岁老子没准还有兴趣陪你聊聊,都这般年纪了就免了吧。这客印月体态高挑修长,神态轻佻,站在黄花梨木食案边,微微向前倾着身,那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睇视着马城,观察马城的细微表情。
  这一番做派若是换成喜欢熟妇的,没准就当场失态了,马城也不愿得罪她,转头招呼廊下那个颊有梨涡的美婢再取一个酒杯来,斟上寒潭春酒,给自己的酒杯也斟满,这是六宫之主可不太好得罪。少年天子用她掌握后宫也是无奈之举,这天启朝的后宫太乱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乱,而是能改朝换代的乱。
  两宫太后,李选侍,万贵妃可都健在呢,也难怪皇上喜欢住西苑,宫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是天子的爷爷,老爹留下来的风流烂帐,又打不得又骂不得还不赶出宫去,皇家的脸面呀。这些女人随便挑出来一个,勾结外臣就有能力改朝换代,危险性最大的是万贵妃,两宫太后。万贵妃就是福王之母,福王就是当今天子的叔叔,万贵妃,福王,两宫太后的组合太要命了。
  马城自问天子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强势重用自己人,将这些女人牢牢压住。如换成马某人么,马城眼中寒光一闪,都杀了,对君权威胁如此之大,不杀留着做什么,成祖又不是没做过,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以当今天子的性格做不出这种事情。
  稍一犹豫,马城举杯道:“我敬客嬷嬷一杯。”
  客印月起先见马城没有回应她的话,妩媚的表情已经有些僵,这时见辽东伯先向她敬酒,又惊又喜。
  这美妇人便娇羞道:“小妇人怎么敢当伯爷敬酒,岂不是折杀小妇人。”
  马城含糊着道:“客嬷嬷哺育皇长孙,劳苦功高,当然要敬客嬷嬷。”
  客印月呵呵的笑:“还是小妇人敬伯爷吧。”
  说罢一仰脖,杯中酒已经入口,只眨眼的工夫,大眼睛更似要滴出水似的。
  见马城也把酒喝掉了,吃吃笑道:“伯爷好酒量,面不改色。”
  这妇人手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注视着马城道:“小妇人喝不得酒,沾一滴就上脸。”
  马城微笑道:“客嬷嬷一看就是能喝酒的,象我这样面不改色的才容易醉,好了,咱要回去睡。”
  向客印月一礼,转身出厅,心中有些火气了,这魏忠贤也太阴了,这是想让老子出丑么,派这么个妇人来勾勾搭搭的。客印月拿他无法,又在外面转了几圈只得走了,马城脸色难看又忍不住摇头,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果然浅薄,以为这样就能让皇上厌恶自己,却未免太小看当今天子了。
  她就是个天子用来掌握后宫的工具,一个宫人和一个无敌统帅相比,哪个重要。马城起码有九成把握,天子醒来之后会发脾气,将客印月大骂一通惩戒一番,在大明中兴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宫人之间,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天子会重视谁。心中唏嘘,魏忠贤,客印月这都是不识字的短视之人。
  真以为皇上宠信你两人么,那真是太小看天子了。
  只是这深宫大内确是有些太乱,也无可奈何,这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风流烂仗,这笔烂仗算也算不清楚。
  翌日,宫门外。
  马城终于出了宫,回府,家中还有一票美人儿等着安抚呢,有些心虚的回了府,先将丫鬟叫来问了一问,才知昨日于凤君回府之后,一言不发,冷着脸看着柳自华在门外跪了半晚上,跪到一个江南美儿人晕倒了才作罢,命丫鬟好生伺候着。马城汗颜,这可真是大妇的派头呀。
  又心疼又心虚,一面心疼晕倒的影伶儿,一面心虚娇妻的醋坛子,想了想还是先去娇妻房中,忐忑的进了门,于凤君倒笑意吟吟的若无其事,让马城松了口气又心中忐忑,这都是跟谁学的呀,还是无师自通的,这大妇的架子摆出来,还挺威严。然而娇妻性子有一点好处,不记仇,识大体,这真真是极好的。又抽空去柳自华房中,看着佳人红肿的双膝安慰起来,下马威呀。
  柳自华也若无其事,她越是如此马城便越心疼,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柳三绝什么时候对人低声下气过,心知她是爱的极深才为委屈求全,搂过她安慰一番希望雨过天晴,好好的过日子吧。
  晚间,马城背靠浴桶板壁,身浸在温热的水里,两手搭在浴桶,向后仰着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桶里的水偏热,他额头浸出一层细汗,淋雨淋了半天,这时泡一个热水澡出出汗很是享受,也能预防感冒生病。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经济之学
  于凤君搬来一个圆凳,圆凳上有木盆,盆里有干净的热水,于世妹正抓一把细碎槐花揉在夫君的头发中,伸手搓洗着。马城心中忐忑,自成亲以来还是首次享受这种待遇,这算是惩罚么,凤君与影怜儿这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女子,碰到一起便是这般结果,这万恶大的明朝呀。
  片刻,柳自华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气喘吁吁道:“姐姐,你也赶紧洗浴,奴家服侍你。”
  于凤君终是心慈手软了,皱眉道:“你快放下吧,别摔着你。”
  柳自华盈盈一笑也不气恼,伸手伺候大妇沐浴,于凤君双颊晕红又要端着大妇的架子,答应一声,风景无限好。
  翌日,房中。
  于凤君是极守礼法的人,虽疲倦欲死还是早早起身,吩咐厨子生火做饭了,昨晚并没有左拥右抱,让守礼的凤君世妹和别的女人大被同眠,那还不如杀了她,才刚起床就有热气腾腾燕窝粥喝,各种补品,小菜做的极为精美。马城端坐八仙桌前喝了粥,用了饭,又忍不住去耍了一趟枪法。
  于凤君对一干美妾倒是没有要求,爱起就起,爱睡就睡,这让睡惯了懒觉的柳自华十分尴尬,赶紧爬起来收拾书房。马府突然变的井然有序,下人皮都绷紧了,对新来的大妇十分敬畏,大妇呀,一句话便能驱逐出府的。于凤君和柳自华的懒散完全不同,让马城心中感慨门户之别,果真天差地别。
  却因此更着紧她,家有贤妻便是如此井然有序,谁也别想睡懒觉,这是规矩,豪门大院里人人都要遵守的。两日后,马城携妻进宫面圣,君臣在书房闲聊,于凤君则被张皇后领走了,免不了有些赏赐。
  果然,客印月被找来挨训,被天子冷着脸狠狠骂了一通,马城一面听着一面苦笑,少年天子呀还是沉不住气,也太宽厚了,这种事情若是换成神宗皇帝来做,八成不声不响就打杀了,掌握后宫么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待人宽厚,可能是天启帝最大的弱点了,人善被人欺呀。
  天子兴致很好突然说起来大同来信,请厂卫在京师查抄山西票号。马城大吃一惊慌忙跪下,山西票号可万万抄不得,这是魏忠贤想出来的蠢主意吧,这要是动了山西票号,您这个天子就别做了,首先勋贵就得一肚子怨言,山西票号里的银子都是客户的存银,这怎么能动呢。
  皇上还很无辜,追问道:“为何动不得,拿着银票来换银子的,便给他罢。”
  马城汗颜,也不能怪天子没见识,这大明朝上上下下尽是书呆子,真没一个懂经济的,这解释起来可费劲了。好生组织一下语言跟天子两人,探讨一下票号的原理,不是说票号里的银子可以随便兑换,这是要闹出大乱子的,挤兑潮,抄了山西票号整个北方的金融体系就完蛋了。
  这天启朝,山西票号垄断了大额金银交易,和银行还不一样,确切的说实际上扮演着贵重金属交易行的角色。山西票号在北方早已形成了规模,万万不能取缔了事,万一出现大规模挤兑潮,手中捏着银票的富户将银子兑换出来藏在家里,那就要出现货币危机了,这道理很难讲的明白。
  大明朝将金银作为法定货币,是在嘉靖朝,嘉靖朝之后大宗金银交易兴盛起来,便出现了山西票号,这都是有经济规律的。这在后世是任何一个经济学大学生都明白的道理,在大明却如同天书奇谭。马城急的脑门冒汗,天子倒很体贴请来袁阁老,几位尚书商议起来,几位尚书虽然不明原理,却仍是本能的支持马城,本能的意识到查抄票号是要出大乱子的。天子却不以为然了,票号么不过是又肥又美的一头头肥猪。
  马城抓着头发苦思冥想,才想起一个例子来,慌忙说道:“皇上,臣曾听闻泰西之国有一件奇事,一个炎热小镇慵懒的一天,太阳高挂,街道无人,这时,从外地来了一位有钱的旅客,他进了一家旅馆,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说想先看看房间,挑一间合适的住下。”
  天子,诸位部堂都茫然看过来,一脸蒙蔽。
  马城硬着头皮讲道:“就在此人上楼的时候,店主抓了这十两银子,飞快的跑到隔壁屠户那里支付了他欠的肉钱,屠夫有了十两银子,横过大街付清了猪农的猪本钱,猪农拿了十两银子,出去付了他欠的饲料款,那个卖饲料的老兄,拿到十两银子赶忙去付清他召妓的钱,有了十两银子,妓女冲到旅馆付了她所欠的房钱。旅馆店主忙把这十两银子放到柜台上,以免旅客下楼时起疑,此时那人正下楼来,拿起十两银子,声称没有满意的房间,他把钱收进口袋,走了。”
  天子听的抓抓脑袋,袁阁老,一干部堂老臣都两眼发黑听的云里雾里,一阵蒙蔽过后齐刷刷看着户部尚书李春烨,李部堂也是两眼发直,被绕的糊涂了,可怜这位部堂大人四十六岁才中了进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又赶上朝廷无人可用,才从户部主事提拔成了户部尚书,哪懂什么金融流通呀。
  李尚书也是很尴尬的,只得尴尬道:“这西人的玩意,本官懂的不多。”
  突然之间,天子惊叫道:“朕应该是明白了,这一天,来来去去只有这十两银子,可全镇的债务都清了,可是如此?”
  马城惊喜,由衷赞叹道:“正是如此,陛下圣明!”
  一干老臣很没面子纷纷恭维几句,啧啧称奇,这十两银子为何有这么大的用处,转了一圈就将债务抹平了呢。少年天子极为得意,却又深深的思索起来,银子果然是要花出去的,不能存起来呀。
  马城趁机又讲故事:“西人的玩意么,有些很神妙的奇思妙想,又好比有一天,一位山西富户的儿子如是说,父亲,咱家的宅子,吃穿用度都是如何赚来的呢,富户说,儿子,你去外面拿一块肉来,再放回去,其子照做了,拿了块肉又放回去,富户说,你看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有油?”
  这回众位老大人都听明白了,掐着胡子频频点头,山西票号果然是如此赚银子的,雁过拔毛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家票号
  马城心说太费劲了,只得再举例说明,京师有三个贫穷的人。一个剃头的,一个裁缝,还有一个是鞋匠。清晨起来,店铺开张了,但是他们三个人的小店却生意冷清。因为顾客们看到他们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满是皱纹脏乎乎的皮鞋,还有破了洞的衣服,觉得很邋遢,于是连进来坐一下都不肯。
  正午的阳光下,三个人各自蹲在门铺前发愁。各自心想,手里只剩下两文钱,晚上一家老小的伙食费都不够,怎么办。还是剃头的聪明。他先拿出一文钱到了裁缝铺,把衣服补好,熨得笔挺,再拿出一文钱,到了鞋匠那里,鞋匠精心的为他把鞋子擦得锃亮。收拾完毕,剃头的站在了自己的店铺门口,顾客们看到这么精神抖擞并且干干净净的小伙子,都到这里来剃头,虽然他花了两文钱,但是开张营业了。
  裁缝和鞋匠看到后十分羡慕。于是裁缝先到剃头的那里花一文钱理了发,然后去鞋匠处又花了剩下的一文钱,把皮鞋擦亮,收拾完毕,顾客们也陆续的上门了。鞋匠看到他们都开张了,终于决定如法炮制,先去理发师那里花了一文钱把自己的头发弄利落,又到裁缝铺花了一块钱补好了衣服。终于顾客也来光顾了。
  傍晚时分,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发现每个人手里都有五文钱,但是新顾客只来了三位。这是怎么回事呢,三个人左思右想,突然间明白了,每个人原本手里有的两文钱在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各自的口袋里,说到口干舌燥总算把道理讲明白了,诸位部堂大人听的若有所思,天子则听的两眼放光。
  少年天子是极聪颖的,赞叹道:“朕明白了,山西票号动不得,这山西票号便是管钱财流动的,若是抄了京师票号,那些富户从票号里兑走了银子,便会放在家里藏起来,银子藏起来便不流动了,便会出现大量欠债,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马城心服口服道:“陛下圣明,就是这么个道理!”
  一众部堂大人也恍然大悟,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户部李尚书是最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