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
  马城站在土城城墙上,用千里镜观察着远处建虏军阵,伤兵满营,十万建虏大军却仍是不肯撤退。八旗主子自然不会干耗着,早就分兵深入蒙古草原大肆掳掠,那些不肯归附林丹汗的蒙古部落倒了大霉,终于尝到了一盘散沙的恶果。林丹汗部死守白城已是不易,无力救援这些部落。
  马城权衡之后放弃了出城野战的念头,用宝贵的骑兵和汉军,蒙古杂兵换命么,那就正中了多尔衮的下怀。
  拖着吧,拖下去建虏抢够了就该退兵了。如今的状况是白城如中流砥柱一般,杵在科尔沁草原的东头,建奴骑兵则绕过这块难啃的石头,如流水般无孔不入,极嚣张的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纵兵掳掠,战术上明蒙联军赢了,战略上却输的极惨,建虏抢西边的战略目的达到了,抢的心满意足。
  如此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每天都有大批被迫投降的蒙古人,加入蒙古八旗。城外蒙八旗兵力暴增,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不到三万人,急剧增加到五万人,让林丹汗在城头上气的大骂那些短视的蒙古王公,不肯归附王帐终究是遭殃了吧。马城手中千里镜扫视远处,心中突然一动,似乎汉军大营中骚动起来,在庆祝什么喜事。
  心中一颤大叫糟糕了,应是锦宁,开原,东江镇某一处出了大乱子。果然夜里一队骑兵自开原方向突破建奴封锁,拼死来报信,关宁锦大军在辽河中伏,大军出锦州反攻沈阳,才渡过辽河便被建虏骑兵奔袭,十万大军惨败而归残部死守锦州,连关宁都放弃了。开原兵马得到消息,两万兵马在马熠率领下大举出动,进攻本该是空城一座的新抚顺,却在抚顺城下遭遇了连夜回援的建虏正黄旗主力。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战局恶化
  激战过后,开原兵马主动撤退,赶在建虏各部回援之前撤回了开原。
  马城胸中火起拔刀劈翻了桌子,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孙承宗怎会如此愚蠢,仍是不长记性还想着反攻沈阳,又是一场惨败。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这几乎是辽西惨败的翻版,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杀了一个王化贞却仍是来了一场惨败,连地点都同样是在辽河,和后世历史一般无二。
  万幸开原兵马没吃大亏,二哥马熠撤的及时,才没有被正黄旗主力纠缠在抚顺城下,晚撤半步就是灭顶之灾。这简直就是萨尔浒之战的重演,建虏有内线作战的优势又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性,先倾巢而出在辽河击溃了锦宁明军,又连夜回师抚顺迎击开原大军,想必戚金在辽阳也讨不到便宜。
  强大的骑兵集团内线作战呀,又给大明君臣上了一堂战术课,代价却是锦州十万大军的覆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孙乘宗并没有做错,建虏主力十万大军都在蒙古,趁机出锦州,渡辽河反攻沈阳是正确的抉择,却没想到建虏敢将倾巢而出来了场闪击战,更没想到建虏敢在抚顺,建州老家玩空城计。
  建虏的兵力就这么多,将抚顺,建州老巢的兵马都抽调一空,参与闪击辽河的骑兵大约有三到四万,这是一场赌博却又被皇太极赌赢了。辽河惨败,开原兵马虽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却仍是拿骑兵强大的机动性无可奈何,都已经打到抚顺城下,差一点便拿下抚顺空城了,却仍是无功而返。
  此战孙承宗败的不冤,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马城自问就算亲自指挥,惨败的可能性也极大。从锦州到沈阳一路上能打伏击的地点实在太多了,步兵为主的明军没有半点胜算,最要命便是一条辽河断绝了退路,一旦明军渡过辽河,突然遭遇数万虏骑的伏击,再想撤回去可就难了,就如同前几日汉军八旗在草原上的尴尬。
  明军出了锦州城就败局已定。冷静下来召集军议,众将皆目瞪口呆还以为是大帅开的玩笑。
  马城揉着疼痛的额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分析此战过后恶劣的局面。
  山海关还有不足十万兵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动,要是被建虏再演一出千里奔袭山海关,那便太愚蠢了。戚金那一路倒是还好,应是不会大举进攻辽阳当会以骚扰为主,最糟的情况是退进山里躲猫猫,当不至于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大势不可逆,建虏如今如日中天,逆势而为的下场便是惨败。锦宁一线门户大开,白城明蒙联军正在死守,也正是这场草原大战,让孙乘宗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反攻沈阳的时机到了。
  孙乘宗或许有些战略天赋,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错误的估计了敌我实力。十万明军战兵勉强能有六七万,在行军状态下,被三到四万建虏骑兵伏击惨败再所难免,孙乘宗麾下兵马都是新募之兵,可比当年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差远了,料敌不明,缺乏实战经验,最终导致了这场惨败。
  翌日,士气大振的汉军八旗,蒙军八旗联合发起攻城。
  白城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连城内明军也不得不下马步战,将一度突进城内的大股汉军打了回去。攻防大战持续了一天,五万汉军几乎伤亡过半完全被打残了,蒙八旗稍好一些可也死伤极重。明蒙联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林丹汗的五千王帐兵阵亡两千多,就连一万明军也伤亡了三成。双方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讽刺的是,汉军的满八旗主子们只顾四处劫掠,完全无视了奴才们的尸体堆积如山。
  接下来的几天,半残状态的汉八旗,伤亡惨重的蒙八旗没有再发起攻城。
  见城外的残军迟迟不肯退走,马城心中突然警觉,冷汗直冒,想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可能性。
  多尔衮,这个对大明江山垂涎三尺的莽夫,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当夜,林丹汗集结兵力袭营,马城则率精骑趁乱脱离战场,一路往长城方向狂飙突进,沿途建虏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千铁骑往山西方向去了。
  山西,阳和,宣大总督驻地。
  脱离战场的开原铁骑如逃出生天一般,极为疲惫,宣大总督王国祯亲迎,将两千铁骑迎回阳和休整。马城却急切的和王公密谈,请宣大放出侦骑寻找建虏大股骑兵的动向。白城城下,镶白旗,正白旗主力已经消失多日,不排除多尔衮年轻气盛,纵兵深入大明腹地掳掠的可能性。
  这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是连锁反应,不得不防。
  白城大战误导了孙承宗,直接导致了辽河惨败,山海关残军无力出关作战,林丹汗部属又和汉军八旗蒙军八旗打的两败俱伤。一时之间,锦州到山西的漫长国境线门户大开,再也没有一支野战部队能牵制胃口大开的多尔衮。以多尔衮的狂妄借着掳掠蒙古的良机,挥师越过长城深入大明腹地掳掠一番,也是极有可能的。
  正蓝旗,镶白旗两万建虏直取京师的可能性极大,山西,也是多尔衮最可能盯住的肥肉,而眼下山西还毫无防备。王国祯吓了一跳也不敢怠慢,急令侦骑四处,各地卫所,军堡上报紧急军情,并下令集结三抚兵马,却是需要时间的。多尔衮,济尔哈朗领着两旗兵马越过古北口,一头闯进大明腹地,便如同一条饿狼闯进了羊圈。
  王国祯只得硬着头皮集结兵力,还要担心各地兵马行军途中被虏骑偷袭。再拖下去,山西兵马就要被人堵在驻地,怕是连集结兵力也做不到了,如此危急,马城心中有些愧疚,终究是没将建虏死死挡在草原上,终究是让建虏越过长城破关了,身为辽镇大将心中是有愧的,这是辽镇将领的失职。
  王国桢还好言劝慰一番:“贤侄已然做的极出色,我山西兵马可也不是软柿子,这仗还有得打。”
  老夫聊发少年狂,连马城也抖起了精神,以图再战。
第二百九十八章 山西之战
  帅府大堂,挂起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古北口、喜峰口、桃林口,山海关、鲇鱼关、白马关,三屯营、燕河营、建昌营,长城沿线的防御重点,长城以外的部落范围,全都历历在目。
  诸位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守备、把总等将官,黑压压站了一大片,要么愤然作色,要么面容肃然,一派临战的气氛。边防无小事,山西若被攻破,京师便有险情,嘉靖年间鞑虏入寇,便有先后两任蓟辽总督渎职被斩,十任总兵接连罢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今来的是更善战的建虏,人人都紧张起来。
  马城是客军主帅坐在下首,监军太监高凤也在座。
  王国祯在山西坐镇多年,麾下有些精兵强将,只是需要时间集结。
  待主将说完,一员年轻的游击将军立刻踏前一步:“大帅,末将请命率军去援桃林口,愿斩多尔衮的狗头,献于大帅帐下!”
  一员豹头环眼的将军出列争道:“杀鸡焉用牛刀,少将军且留镇中军,派末将去吧!”
  “末将愿往!”更多的将军抱拳请命,刀剑与盔甲碰撞,铮铮有声。
  军心可用,马城也放心不少,山西三抚三日时间也能集结起两三万兵马,占着地利,阻一阻多尔衮的攻势还是能做到的。此战,务必将多尔衮滞留在山西境内,就算将山西打烂了,若是能留下多尔衮两万八旗精锐,也值了。马城咬了咬牙,发了狠,拿一个山西换一个正蓝旗,加一个镶白旗,加上一个多尔衮,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然而看着监军太监高凤的脸色也知此计不成,将山西打烂,只怕是山西人不愿意。
  历史不只一次的证明商人重利,商人是没有国家是非观念的,利之所在商人可以和魔鬼做生意。晋商和蒙古,建虏有利益交换,浙商和倭寇交好,徽商则两头搭界做中转商,这便是大明的现状,指望商人为国尽忠是极愚蠢的。
  晋商算是早期带路党的最好代表了,在明朝的灭亡中,发挥了巨大的先锋带头作用,为八旗在入关之后迅速扫平天下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晋商是我大清的最大良民,最后成为皇商也是为了表彰它们的功绩。
  晋商的崛起,是源于给朱元璋的军队提供后勤补给,而且边疆的军队很多,人吃马嚼,需求巨大。作为回报,朱元璋就给他们盐引,允许他们贩盐。于是晋商就从国家统管的盐业中获得丰厚回报。这是晋商起家的过程。
  接着,晋商就开始与蒙古进行贸易,贩卖中原的铁、茶叶、火药等,换回马牛羊、兽皮等物资。当然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这种贸易并非完全合法,而经常是带有走私性质,而且走私的是国家禁止对游牧民族输出的战略物资。
  再往后,又开始对满清进行走私,走私各种战略物资如粮食、铁、火药等。当时由于明朝对满清进行物资封锁,所以满清的经济状况很紧张。但是晋商的走私活动,大大改善了满清的经济状况,而获得的是满清劫掠大明所得的巨额金银。然后这些金银也不是投入生产领域去扩大再生产,而是藏在地窖里,做成巨大的银冬瓜。据说一个山西巨商的储银可达千万两之多,真是富可敌国。
  但是这种富有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呢,先不说晋商走私资敌的行为,他们的盈利模式,是利用特殊的政策环境,行贿官员、钻空子、挖国家的墙角,赚取巨额的差价。即便他赚了钱,既不是扩大再生产,也不是改良技术,而是在地窖里藏着。所谓晋商太有钱以至于找不到花钱的地方,相关的段子比比皆是。
  这样的商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于在流通中以各种合法或非法手段,赚取巨额差价。所以我们一说起晋商,典型形象就是在关内、关外往来贩卖物资,而说起江南的商人,第一反应就是无数的手工业工厂。
  山西,总督府。
  山西各地也是有些防备边患的手段,除了烽火台传警、斥候出关哨探,观察河水也是山西各地驻军提前预警的重要手段。从蒙古高原到华北平原,地势是一路降低的,大部分河流也就顺势从高流到低,从北方的蒙古草原流向南面的蓟镇方向,潮河、白河、滦河、青龙河等等河流,无不如此。
  虏骑叩关,必须先在草原上完成集结,上万人马的饮水绝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一定要借助这些河流饮马,于是便会把河水搅得浑浊,河流中还会漂浮包括马鬃毛在内的杂物,让下游方向发现了,就能提前准备。当然,如果虏骑在上百里外的草原腹地就完成集结,然后快速催兵南下,超过河流流速,那就不会被提前察觉了。但这样做的话,相应的后勤压力也大,人马疲惫。
  另外,即使很大的蒙古部落,也是分散成小群落散开放牧的,否则地方小了哪有那么多草来喂牲口,这些散开的群落要集结成数万控弦之士的大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万历三年、万历六年,乃至隆庆年间虏骑叩关,相应的都有河水变浑的现象。此议让马城大开眼界,古人也是有聪明才智的,这方法便是比间谍卫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