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贾母随后也留意到她,叹了叹,贾母道:“你先进园子里与你姐妹们玩耍去吧,晚上记得回我这里吃饭,去吧……翡翠,你送她去找探丫头她们。”
宝琴闻言,听话的下了炕,穿戴好之后,与贾母深深一礼,然后才随着翡翠出来荣庆堂。
走到大观园门口的时候,宝琴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翡翠姐姐,你们家和甄家关系不睦吗,为什么老太太听到甄家,心情就不好了呢?”
翡翠摇摇头,“没有,我们家和甄家一向关系很好的,以前逢年节的时候,两家隔着上千里,也是有送礼来往的。听说咱们家以前也是金陵的大族,和甄家是世交呢,怎么会关系不睦呢?”
宝琴就皱了眉。
她是想要找出贾母不高兴的原因,然后对症下药,说不定能哄得贾母高兴。
不然,她觉得后面的日子肯定不会舒坦。
翡翠看她小小人儿皱眉,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于是斟酌着道:“不过,我或许知道老太太不高兴的原因……”
“是什么?姐姐能告诉我么?”宝琴对着翡翠露出甜甜的笑容。
翡翠本来还犹豫该不该和她说,见此,竟也顾不得什么,附耳在她耳边,将以前贾母如何疼爱贾宝玉,然后贾宝玉怎么突然变成了皇家王爷等事简单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听说咱们家王爷的娘亲,原本就是甄家的嫡女,如今王爷的身份被揭开,甄家就上门来了,老太太自然不高兴了……
这些话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啊,不然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我可得不着好。”
翡翠说完,又叮嘱宝琴。
“嗯,翡翠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宝琴连忙应承,又走了几步,问道:“那个,翡翠姐姐,你能给我说说,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进京这段日子,我就总是听人说起他的名号,说什么的都有,总也不真切。
他既然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想必翡翠姐姐对他很熟吧?”
“当然熟了,嘻嘻嘻你不知道,王爷小的时候可可爱了,嗯,和你一样可爱,他也同你一样,叫过我翡翠姐姐呢!”翡翠脸上染上一层晕红。
宝琴本来也是有意恭维她,好令她对自己知无不尽。
此时见其这般模样,心中纳罕再生三分。
早前在伯母家里,就听一家人对“靖王爷”推崇备至,连伯母那样的人也不例外。
上午随他们家姐妹们逛园子,偶然提及其名号,她们一个个也是钦佩崇拜至极。
不想如今随意的一个丫鬟,看起来也是同样的仰慕于他,这就令宝琴好奇甚至是困惑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曾父亲游历过万水千山,足迹甚至远至他国。
因此别看她年纪小,却是比一般人更多几分见识。
她更明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间上应当没有人,能够让所有人都对他有好感。
翡翠心中幻想了一番,回头见宝琴直直的望着她,脸上一红,又料想以宝琴的年纪应当看不出来什么,便笑道:“你让我给你说我也说不大明白,王爷这两年的变化越发大了,我一个小小丫鬟,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形容王爷来?嘻嘻,你不是和姑娘们玩的近的吗,干嘛不问她们呢?
她们都有学问,肯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对了,你可以去问林姑娘,偷偷告诉你,王爷在家里,最疼的人就是林姑娘了,将来林姑娘还会是王妃呢。”
翡翠笑着说了这一句,眼见秋爽斋已在眼前,也没有多言的意思。
宝琴看出她的意思,遂熄了追问之心,然后心里暗忖。
她们家里这些小姐、表小姐们,虽然个个都极为不俗,但是据她看来,到底也还是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灵秀自然天成的林姐姐最为出众。
如此想来,其能得他的钟爱,倒也寻常。
只是不是说与他定亲的乃是太师府的孙女么,还是皇帝赐婚来着,怎么翡翠又说林姐姐会是王妃呢?
此中必有更多内情,但是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可随口去问这些事,不然令人生厌不说,万一因不明就里,无心惹出祸乱来,便不美了。
唉,母亲一番苦心,着急送我进京,却怎么知道那梅家已经犯罪被抄?
如此也不知我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谈幸运,却不及豆蔻之年,已成望门之寡。
若谈不幸,若是我再早些入京与他家完成婚约,只怕必受殃及,如今倒是逃得一命来。
唉,世上之事总难令人如意。
幸得伯母慈爱,计言若是能够得与那梅家当面解除婚约,或者是拿回婚书,则于我将来另行婚配无大碍。
然梅家一家已然陷入重牢深狱之中,生死未知,又如何与他们当面解除婚约?
且薛家在京根基薄弱,也无法寻得门路,找回那纸婚书。
总而言之,可怜我薛宝琴自负钟天地灵秀之才貌,终究未及成人,已然输给世间清白女子了。
然世间之事岂有定数?
古往今来良臣名将,岂有受困于一时之境乎?
薛门宝琴虽为一女子,也不愿期期艾艾,怨天尤人,作无谓之态。
纵使行到水穷之处,也当坐看云卷云舒。
……
潇湘馆,黛玉午睡方醒。
醒来之后听说探春姐妹们在沁芳溪垂钓嬉戏,她也未疾行而往,反而坐在潇湘馆内抚了一曲琴,然后又呆坐半刻。
紫鹃见她如此,劝道:“姑娘若是觉得无趣,何不去找姑娘们玩?
姑娘也正该去才好,宝姐姐的妹妹,邢姑娘,还有大嫂子家的两个妹子初来乍到,姑娘若是不去,她们不知道你素性懒怠,反以为你不喜她们,不易亲近呢。”
黛玉闻言,噘嘴蹙眉,看了一眼紫鹃,显然不满紫娟说她懒。
但是又知道紫鹃说的对,因此再坐片刻,还是起身,略作收拾出来。
刚刚出馆,忽然闻得外头一阵小丫头的欢声笑语。
抬眼看去,隐约可见馆外竹林后头的坡地上,有些小小的人影,黛玉心中好奇,这么冷的天儿,谁在那边呢?
沿着碎石子小路走过去,透过两丛竹林的空挡,果然见底下散落着七八个小丫头,是那些小戏子,为首的正是她院里的芳官。
原来大观园内各处种着一些果树,如今虽然秋天已去,但是潇湘馆外却有一棵柿树,上面挂了一些红澄澄的甜柿子,一直无人问津。
黛玉往常从这边过,还赞过这些天然的“红灯笼”生的美呢。
不想今日好运便终结,被一群小丫头围住,举杆来殴打。
眼尖的小丫头们看见黛玉主仆站在上头,笑声下去,有些不好意思。
芳官却是不怕的,她甚至兴冲冲的爬上来,从布兜里挑出两个最大最完整的出来,对黛玉笑道:“姑娘,你吃吗?霜打过的,可甜了!”
黛玉觑着眼瞧她。
本姑娘眼中的美景,在你们眼里,就剩吃了!
紫鹃怕黛玉责怪,忙道:“你们也太顽皮了,哪儿不好玩来这儿糟蹋这块地皮。另外这东西性凉,现在天又冷,仔细吃坏了身子!”
芳官憨憨一笑。
别人都说林姑娘性格古怪,不好相处,但是她跟了黛玉这段时间之后,却完全不觉得。
甚至她觉得林姑娘比谁都好相处,嘻嘻,只要不在她面前,随便怎么玩闹林姑娘都不会怪罪的!
要不然,她也不敢带人来这边作祸这棵柿子树。
黛玉虽然觉得芳官等人俗气,到底也不生气。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们,再过不了多久,这些“红灯笼”也会慢慢失去光泽,被雨打风吹散去,消失无踪,一如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般,都不能长久。
暗叹一声,黛玉抬头看见小丫头们惴惴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说话,她们定然会不安心许久的,于是轻声嘱咐:“不要都摘去,多少留一些,若有鸟雀飞过,也能略微果腹,继续南行……”
说完也不理她们,抬脚往前面走了。
等黛玉主仆走远,芳官又跳下去,立马有人赞叹芳官胆子大,运气好,这都没有挨骂。芳官自然与有荣焉,顺道在小姐妹们面前把黛玉一通夸赞,试图为黛玉正名。
有实证在前,其他人自然愿意相信,蕊官还道:“果然林姑娘就是别样心肠,我们看见这些柿子,只知道它好吃不好吃,林姑娘见了,却只道它是南归鸟雀的口粮,唉,要是我们也有林姑娘这样的心肠便好了……”
“哈哈哈,林姑娘可是天上的仙女,咱们怎么能和她一样呢?”
“好了,都数一下咱们摘了多少了?要是够分了,剩下的便听林姑娘的吩咐,都不许摘了啊!”
“好……”
第680章 防备
皇城,熙园之内。
太上皇坐在濯尘殿的飞檐之下,通过高大的白石台阶那开阔的视野,放眼望着远处的无限江山。
他身着彩色龙袍,身上罩着一件巨大的白熊皮制成的绒毯,便连底下的龙椅上,也铺垫、包裹着不知名的厚厚的动物的毛皮。
没有人知道这位统御天下超过五纪的至尊此时心里在想什么,阶下的侍卫不知道,阶上的内监也不知道。
大公公冯祥弯着腰走上前来,也并没有第一时间惊扰太上皇的思绪,而是耐心的立在一旁,宛若一尊雕塑。
“何事?”
太上皇身形和面目不动,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声。
冯祥仿佛也是一瞬间活了过来,将腰弯的更低一些,然后才道:“回老皇爷的话,甄家入京了。”
半晌无话,就在冯祥都以为太上皇是否听清的时候,才听太上皇问道:“来了哪些人?”
“甄应嘉亲自带着妻女一同上京,已经抵京两日了,名为为老皇爷贺寿。
不过老奴却得到消息,今儿晌午之后,甄家太太便领着女儿去了贾家……”
太上皇似乎长呼了一口气,但是还是没动。
冯祥见状,起身挥退后面的侍从,然后方又低头回来,道:“依老奴看来,甄家必是为靖王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们只是为了上京瞧瞧这位外甥,还是对靖王的身份存有疑虑,毕竟,他们并不知道靖王殿下与贾家二公子换了身份的事。
所以老奴觉得,老皇爷不能任由他们行事,以免多惹出事端来,破坏了老皇爷好不容易为靖王爷铺平的道路……”
倒不是冯祥多话,而是太上皇如今身体不如以往,不喜说话,他作为下人,便要代替他将多余的话说尽,让太上皇只需要下个决定便可。
至于他对甄家的担心,也并不奇怪。
他可谓是除了太上皇之外,最了解贾宝玉身世问题的人了,也知道,太上皇之所以不将事件的原委告白与天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从古至今,皇室血脉流落民间,最后回归登基称帝的例子也并不罕见。
但是像靖王那般离奇和玄幻的经历,却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所以,太上皇抛弃了中间的繁杂,下的圣旨里明确写到,靖王是因为当年的变乱,流落到贾家,由贾政抚养长大。
虽然首尾没变,但是隐去了甄家偷梁换柱以及甄贾两家公子互换的内情,就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事涉天家血脉,只有简单,才能令人信服。
而甄家的出现,就有可能破坏太上皇的谋划。因为当初包冉明确说过,甄家老太太是知道甄啸(甄老太爷)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事的,而甄应嘉夫妇只是知道儿子非亲生,却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
“你觉得甄应嘉知道多少?他们上京来,又具体想要做什么?”
太上皇似乎是认真的问了一句。
冯祥想了想,道:“老奴愚见,那甄家老太太七十来岁的老妇,未必有多少城府。惊闻京中之变,必然坐不住,或许就会将十多年前的事尽数告知甄应嘉。
若是如此,甄应嘉夫妇此来,当是为核查靖王身份而来。”
太上皇笑了笑,问道:“那你认为朕当如何做?”
冯祥顿时小心起来,斟酌着道:“事关重大,甄家应当也不敢不小心行事,所以就算是甄家,应当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而已。
所以,老皇爷可以密令甄应嘉,令其不得妄动,如此或可消除节外生枝的可能。”
若是太上皇身体尚且健朗,或许这都不能算什么事,但是冯祥却知道,太上皇的身子真的已经垮了。
他真的没有余力第二次、第三次为贾宝玉铺平道路了,所以,太上皇绝对不会允许在贾宝玉登上皇位之前,再出现任何动乱。
“就按你说的办的吧,你亲自去见一见甄应嘉,也无需告诉他真相。他要是个糊涂的,你只告诉他我的话,若要甄家不灭,便安安分分的在京中走走亲,访访友,待寿宴之后立刻回南京去。”
“是”冯祥点头,为太上皇的仍旧明断心服。
甄家既然已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