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立琁道:“据臣估计,如今城中主要的兵力可分为三部分。第一便是东平伯陈乔麾下的原南大营的将士,约莫有一万五千左右。其次便是皇城禁军,大概不到一万人。最后便是京营、锦衣军余下的人马,包括五城兵马司、宿卫营等,大概一万余人。”
京畿所有军队都是有编制的,除去秋猎带走的人马,以及二皇子丢在山脚下的人马,京城余下多少,就都是有数的了。
不过卫立琁没说到的是,除了这些,城中还有熙园的殿前司。不过殿前司一向是太上皇绝对掌控的军队,二皇子未必指使得动……
将这些情况了解了之后,贾宝玉道:“城中兵马虽然不多,但若是我们强行攻之,也必然是一场血战。
本王实不忍我大玄京师的城墙,再次因为内乱而淌满军中大好男儿的鲜血。
所幸二皇子窃据京师不久,根基不稳。城中各方势力与军队也未必完全听从他的号令。
所以,此战,大有智取的余地,也只当智取。”
上兵伐谋,很简单的道理,但问题是,该如何智取?
卫立琁斟酌地问道:“敢问殿下心中可是有了破敌之策?”
贾宝玉从怀中拿出几份军报,递给他们三人,并道:“将这些军报抄录数份,于入夜之时射入城墙之上。”
冯唐三人看过之后,察觉竟是各地领兵将领对于勤王命令的回复。
这里的勤王,自然不是勤二皇子这个王。
当初知道京中向地方官兵下达了勤王命令之后,铁网山自然立马采取了反制措施。
杜明义及其手下的锦衣军缇骑,甚至将大多数“朝廷诏令”追回,重发。便是那些没有追到的,贾宝玉也立马派出朝廷的官员等前往拨乱反正。
对于这项差事,那些从两番动乱中活下来的大臣们,可是很积极。
对他们来说,有这样立功的机会,又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动乱的中心,实在求之不得。
贾宝玉对于那些能混到二三品上大臣的嘴炮能力是比较信任的,就算有不能完成任务的,肯定也是少数,无关大局。
所以,从根本上,二皇子就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若非顾念京中有着大批“人质”,便是将京城密密实实的围起来,要不了太久,京城也会不攻自破……
“此举甚妙。不但能让那些本就心存疑虑的人更加怀疑,便是那些原本忠心于二皇子的人看到这些消息之后,信心也会必定会动摇。”
卫立琁道。
没有人会不为自身考虑。若是眼看着前路不通,甚至是死路一条,还愿意一直待在贼船上的人,是很少的。
贾宝玉点点头,让冯、陈、卫三人接下来加强对城内的封锁,完全切断城内与城外的联系,而后又安慰了冯唐两句,便要离去。
冯唐连道:“天色已晚,老臣已经在大帐之侧为殿下搭建了安寝之处,殿下不如就在大营内歇息……”
“不必了,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对了,本王已经安排孙定武将军率领五千兵马前来协助,明日一早便可到,那营帐便留给孙将军吧。”
说话间,贾宝玉已经出了营帐,上马带着亲卫兵离去。
看着贾宝玉绝尘而去,卫立琁忽然一拍头脑,很是沮丧的模样。
陈大良便问何故。
卫立琁道:“前日我等却是犯了一个大错!”
“如何?”
“之前我等想要劝陈乔那厮弃暗投明,将太上皇的诏书内容告知于城内,如此一来,岂非将贾家陷入不利之地?
殿下如今虽然已入皇宗,但其必然也对养育他的贾家深有感情,若是因他之故致使贾门遭受覆灭,殿下心中岂非懊恨?”
卫立琁这么一说,冯唐二人也反应过来。
看贾宝玉这般急匆匆来又去,其未必没有藏匿行踪的目的。
冯唐道:“是我的错,当日只顾达成目的,而没有替殿下考虑。”
其实,冯唐心中未尝没有过懊恼悔恨。
他想过,若是前日他并没有前去叫阵,而是躲在大营中龟缩不出,是否城中便不会知道是他带兵围的城?是否,那样他的家人就可以幸免于难?
但是他只是这么一想,很快就被理性取代。
一个优秀的将领,从来不会祈求敌人仁慈,也不会将敌人的残暴冷酷当做是自己的错误。
实际上也是,在兵临城下之时,他就已经有预料到过那种结果!
所以,当那张吊篮从城上放下来的时候,他挥剑劈断了。
古来伟大的事业,何时不伴随着流血牺牲?
干大事,又岂能惜身?这个身,既是自身之身,也是家人之身。
他自己如此,别人也当如!
所以,嘴上虽然那样说,冯唐心中却并没有真的懊悔将贾宝玉“出卖”给城内。
“幸好殿下并没有怪罪我等,不过,从今以后,在没有破城之前,我们也不能再打着殿下的名号与城内接洽了。”
“当是如此……”
“好了。”冯唐打断了卫、陈二人的话,道:“我等还是尽快执行殿下交代的任务为是。
卫兄,你先安排人抄录军报,在酉时之前必须完成。
殿下说孙定武明早会带兵前来,所以陈兄,你负责接待孙将军与安排腾挪营地等。”
“是。”
……
贾宝玉倒没有卫立琁想的那么多。
城门封闭,他自然也担心家里,特别是家中姐妹的安危。
但在他看来,家里是否会遇危难,全看二皇子的心意。
他不会认为,二皇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冯唐等人的泄密,并不重要。
他也没有完全存着侥幸的心理,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给李少游传递了消息,让他在贾家有难的时候,去找皇后娘娘……
在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二皇子要对贾家下手,能护得住贾家的,城中或许也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他并不百分之百确定皇后会帮他,但是,他别无他法。
贾母、王夫人,他都不想她们出事,更别说黛玉等姐妹,她们中任何一个出现闪失,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所以,若是皇后能够帮他护住这些人,以后,她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王爷。”
原北大营所在的营地内,贾宝玉以及他从山上带下来的大军,便驻扎在此。
此时主帅营房内,看见姜寸快步走进来,贾宝玉心中一喜,道:“可是李少游那边有消息了?”
姜寸点点头,将一份密报呈上。
贾宝玉接过,很快脸上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少游在密信中将京城近几日的情况讲了一下,其中自然包括家里发生的事。
韩之涣……
贾宝玉目光一冷,待城破,此人他必杀之。
除了通报城内情况,李少游还说了他已经换了联络点,以后若要向他传讯该当如何等。
贾宝玉拿着密信,眯着眼睛思索了半日,终于拿起案上的铅笔,伏案写字。
铅笔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写很小的字,更容易在有限的纸条上面,写更多的内容,这对于传讯来说,弥足珍贵。
……
第573章 密信
福康王府,自从大皇子死于非命之后,此处便从往日的纸醉金迷,变成了清冷萧瑟之所。
只有占地极为广阔的王府以及其中的重楼殿宇,还依稀能让人忆起曾经过眼云烟般的繁华。
“又是一年深秋……”
大皇子妃笼着华裳,独倚雕栏,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发出一声清丽的叹惋。
其实,今年的秋天,是她过的最安稳的一个秋天。
往年的时候,她还要忍受大皇子诸多荒淫无耻败德的行径,以及防备着满府里的宠妾谋位、刁奴作乱等,竟不得一日清闲悠然。
如今好了,无形无德之人不在,宠妾散去,刁奴也被撵走。
整个世界,安静的就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倒还有一个人,那位王都检点的独女。年轻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子如何能够安然面对冷清?特别是,她还享受过十里红毯、帝后亲临那样超然的出嫁典礼。
数月以来,其心气越发阴情多变,脾性越发暴躁。
挑衣捡食,责打下人,几是寻常。
但她都包容她。
她需要人服侍,她便不裁撤她院里的人。
她食不厌精,她便给她安排府里最好的伙食。
反正,王府虽然繁华不在,但王俸、皇庄这些进项都在,以前大皇子强取豪夺而来的财富也都还在,且没了去处,不给人使,一味留着,或许才会招来不幸。
她对王侧妃这般容忍放纵,府中下人纷纷猜测,她是顾虑侧妃的出身……
毕竟,换做别的人家,这样的情况,侧妃娘娘不被王妃拾掇到惨淡收场都是好的了,岂敢如此放肆?
对此,她只是心中一笑。
论出身,她父亲,身份未必比那位都检点低呢。
蓦然,她低了头,神思陷入低落。
虽然王府数年的经历,使得她练就了一番宠辱不惊,能够安度清贫的心性。
但回想起来,她从小才貌过人,又出身高门。
作为青春少艾的时候,她也曾憧憬和幻想过将来的生活。
却没想到,会在双十年华,一切便似乎走到了尽头。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无论从容貌、品性、行事、谈吐等等一切方面来说,与大皇子都是天壤之别的少年将军。
她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长达一个月之久……
当是时,无数个美梦时分,她都策划过,对方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而她,作为他的王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美梦终归是幻想。
一个月后,他便走了,走的那么决绝,没有一丝留念。
对了,近来京城惊涛四起,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兵凶战危的气息。
身处权力漩涡的他,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康安?
悄然拿出丝帕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抬眼间,眼角所及,竟晃过一道黑影,随之而来的,还有极为轻微的声响。
“谁?”
她低声喝问,并悄然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喊叫与撒腿跑的准备。
昏暗中,没有一点声音。
但她还是高度紧张,她直觉的感受到,她这后院是进了贼了,且对方似乎就在暗中窥视着她。
须臾之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出海棠花丛,跪地道:“靖远伯麾下侍卫,参见王妃娘娘。”
大王妃嘴巴微合。
靖远伯,好像是他的封号呢。
……
东平伯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人影攒动的军营。
对方,又增兵了。
他不知道对方这是第几次增兵了,反正据他派出去,寥寥无几回来的斥候禀报,原来被他们清空的南北大营,现在已经又驻扎满了人。
斥候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但是他岂能不知道?
若是城外没有内乱,单就现存的兵力,都是城内的三倍以上……
但是对方真的会像杜安樘说的,会有忠义的臣子、将军反抗而内乱吗?
仅仅三日,对方已经集中全力向京城围过来。他没有看到一点对方有内乱的迹象。
倒是城内,现在已经有了些混乱的征兆……
眼下,或许只能寄希望于各地勤王的兵马了。
会有勤王的兵马吗?
其实,从冯唐宁愿看着满府亲眷死去,也不愿意乘坐吊篮入城,他就该明白究竟哪方是正,哪方是反了。
只是对早已上了船的他来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跟着向前,至少,危险还没有降临,至少,他们都觉得还有希望……
“将军!”
一队将士押解着一个人前来,禀报道:“此人违背军令,私藏叛军昨夜射上城墙的密信!”
东平伯平静的接过偏将递过来的赃物,扫了一眼,然后低头看去。
那士兵神情惊惧,军装散乱,显然被抓之时经历了一番挣扎。
“拖下去,斩。”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无视士兵的求饶,东平伯拿着手中的军报,指头微微攥紧。
本将军如何饶你?
你不死,或许死的便是我了。
在各处巡视一日,晚间,东平伯回到家中,用过晚饭之后坐在书房向二皇子书写防卫奏疏。
忽闻家人来报:“老爷,大小姐回府了。”
静儿,她回来作甚?
东平伯疑惑一闪而逝,随即释然。
必是近来城内的纷乱,使得她也担心起来,所以回家探望。
因放下笔,正了正衣冠,让女儿到书房来见他。
过了许久,方见大王妃过来,东平伯便略有不悦。
“父亲大人见谅,因许久未见母亲,积了许多母女闲话,让父亲久候了。”
大王妃在父母面前并没有拿王妃的姿态,率先行礼告歉。
“坐下吧。”
东平伯令其落座,一边继续办公,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