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有丝毫小觑李修的心思,自打圣上将此处庄子赏给了林家后,他没少打听李修的跟脚。得知了他被软禁的始末后,早有了结识一番的心思。被天子软禁,也是被天子收入夹袋呀,勘磨一番后,必是个得用的人。
存着这份心思的许县令,还真是把面前的秀才郎当做了人物。
李修也没让他失望,笑容可掬的说了番话,让他和教习们都大呼怪哉,却又跃跃欲试。
“学生近日读书时,读到了先贤许书重的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大有感触,内有心得。苦思多日,又寻到了苏子瞻知扬州时的文集,这才有了心思,故此斗胆请父母官上山,再求诸位先生一起效仿先贤共襄盛举。此事说来简单,办起来确是大不易,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分堂听政。”
乖乖,不怪众人齐呼怪哉,此举也就是与程朱理学互怼了半辈子的东坡山人干的出来。
“何来的文稿?可属实?”
“问他多余,林海任扬州多年,怎么会找不到扬州的典籍。必是收进了林家藏书,又让他给看见了呗。”
“呀!只是听说,实未见情景。真能行否?”
“管他呢,这不是有位知县老爷么,他敢干就行。”
“哦~~~李修此子是这个打算啊。有趣,有趣。”
贾雨村躲在书后也笑了几声,可不是有趣么,苏学士一路被贬,就在扬州任职了一年知州,还不肯认输,生生搞出来个学子听政的官学新局,就是不认同程朱的崇礼复法天人合一,指着鼻子骂他们是吕氏乱党。
官场胜败不去论短长了,单说苏学士这学子听政的手段,可真是惊为天人。
每日学士坐公堂时,两侧立屏风数面,官学学子依次而坐,静听学士审案公干。每件公事,学子必须写下心得交给学士看。写的不佳者,当堂击臀,还要被喝骂为枉死市叔孙通之徒子徒孙。
当时天下谁不知道这句话,当着程颐的面骂的他,也是苏、程二人结怨的起始。
单说听政、学政这件事,苏学士真是功莫大焉。把埋首在故纸堆里之乎者也的学子们,生生拉回了人间,从点滴开始重新学起,识五谷,知节气,懂律法,通人情。虽只有一年的教化,也留下了通实务的学风。
现在李修旧话重提,无欲则刚的教习们,焉能不感兴趣。
撇下李修,围住了许原,纷纷劝说他可以一试。
许县令心动是真,可还有些顾虑:“本朝没有先例,我一个小小的昌平县开了先河,朝中不知可有训斥?”
教习们七嘴八舌说不到点子上,还得是贾雨村,把书里的书本一合,啪的一下扔在了案几上,哈哈大笑起来:“变则通!圣上欲寻的就是变化之道,身为臣子的,看不到这一点上,也难怪你还做着个知县。”
许原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站起身冲贾雨村拜了下去:“下官受教了。”
“可不是我教的你。”贾雨村不受他这一拜,指指李修:“本朝以武功坐住了天下,也该是文华一脉上出些妖孽了。”
李修也不要这个虚名,站起来与许原一拜:“明日一战,还请许父母多为照看林家女。至于说听政的事,学生不过是抛砖引玉。各位大人自会有成算。”
许原不懂李修的套路,还以为他居功不自傲呢,被教习们当场戳破。
“别被他一副君子模样骗了去,哄了我们来后,连家小都被他暗地里给迁了过来。说的好听是不忍见我们与家人团员不得,实则是我等如今回趟国子监,想不回来都难。”
李修怎么肯认账:“先生们可是当着圣上的面,亲口答应了要多多出力的。学生解了先生们的后顾之忧,难不成还错了吗?居京城大不易,省下些房钱留给家人们不好么。哦~~~我晓得了,是不是此处无有红袖添香,害的先生们不能多找师娘了?”
“住嘴!”
“黄口小儿发此浪言,当罚!”
一片喊打喊杀声中,李修狼狈逃出。拍拍身上的脚印,呸了一口,扬眉吐气的去寻王甲礼他们。
李修知道自己是去不得京城的,能去他也不去。他如今是能躲就躲,快些熬过去明年再论其他,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是拧不过朝堂那些人。
与小霞打个招呼,两个叔叔家的女儿李玟、李琦一路小跑出来,都是十一二的年纪,最是好动的时候,李修约了她们去骑马,怎么不让她们两个江南女孩儿喜欢。
李婶娘听说女儿又去骑马了,愁的是唉声叹气,都这么大姑娘了,一点也不知道安分。在家的时候还好,一到了京城,尤其是见到了族兄李修后,简直就如出笼的鸟雀,整日里叽叽喳喳的不停。
李纨和黛玉笑着劝她不必担心,两个妹妹是跟着李修才这样的,一旦回了内宅,都是安分守时的好姑娘。
李婶娘叹口气:“你们叔叔也是,修儿请他来出任掌院,他偏说晚些再来,把我们娘三扔到这里,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回来。”
黛玉笑言:“婶娘勿恼,是去了敦煌。世兄又攒了好些粮食,偏他惹了事走不得,只能劳累族叔运一趟回去的。”
李纨哎哟哟的说好:“瞧瞧,有这么个活宝贝在,修弟能走也舍不得走咯。”
李婶娘瞧着黛玉笑了起来,越看是越喜欢这姑娘。
黛玉哼了一声:“越来越没个姐姐的样儿,姓林的就要被你们姓李的欺负吗。等着我收拾那小姐俩去。”
话音未落,雪雁进来回话:“许家夫人许完愿了,正在过来。”
黛玉起身:“我去接一接,婶子您安坐片刻。李姐姐还不去做个伙头军,今个都茹素,又要亏了账。”
“哼!”惜春实在不满:“又不是白吃来的,我们也做了事的!”
“你不说她不说的,我自己还不能说说了。”黛玉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走了,恨得探春直咬牙。
李婶子不明所以,李纨笑着给婶娘解释:“三姑娘算错了账,让她拿住了把柄,想起来就说两句,全当磨牙了。”
探春叹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还是守着一个庄子呢,每日里的开销都是这么多。真不知我家里又是个什么样,我就纳闷,府里也不见什么进益呀,哪来的那么多可挥霍的。”
“不过是寅吃卯粮罢了。”一说起这个,李纨也没了心气。一大家子几百口子人,挤在荣国府里胡吃海塞奢靡浪费,什么时候吃空了算拉倒。
迎春轻言细语的说道:“看看林妹妹的家,虽然人口简单,却是蒸蒸日上,究其原委,还得是上下同心,想着把日子过好。咱们府里,要是也能有个李公子那样的人,就好了。”
李婶娘狐疑的看了看迎春,给了李纨一个眼神。
李纨苦笑一下,想了想话头,对迎春说道:“就算是有个我弟弟,可也要林妹妹那样的人在内里帮衬才行。你们也都瞧着呢,林妹妹该花的钱,一分都不省;我弟弟又是想着法的从外面再给挣回来,还是不论挣多少,都给了她。你们可见过她问过他收益?他也没问过她分红是不是。”
迎春默然不语,探春怔怔出神,只有惜春感叹了一句话:“这才是佳偶天成呢。比什么金玉、木石好的多!”
说话间,春纤挑起了门帘,门外黛玉让着一位夫人进了门,笑着说道:“二姐姐,你的缘分到了。”
“什么?”迎春吓了一跳,刚才说的话都让她听见了不成。
黛玉请进了许氏夫人后,先与大家厮见一番,才又跟迎春说道:“你说巧不巧,王夫人娘家是京城的王老御医,当年接生姐姐时,就是夫人家的稳婆。刚才在院子外见了司棋的外婆,总觉着眼熟,猛地想起来,当年还是她抱着你出了产房呢。那时夫人就跟在身边,因此记得清楚。”
迎春颤抖着身子看向王孺人:“那您可是见过我娘。”
王孺人温煦的一笑:“见过,见过的。姑娘的好相貌,可是跟那位奶奶一个模子呢。”
红楼之磨石为玉
第七十九集 许县令陈说旧事
贾迎春,荣国府的长房长女。可怜一个侯门千金,顶着一个庶出的名号,百般不被人所重视,与二房那位长女相比,差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实不是没有疑惑,她自己也会想想这里面的事。父亲贾赦,比二叔大个五岁,那成婚有子也该比二叔贾政早才对。
可是呢,二房的李纨是珠大嫂子,长房的王熙凤才是琏二嫂子。她是见过珠大哥的女孩儿,年纪小的时候没去分辨这里面的事,等着年纪渐长了,疑问也就越来越多,怎么贾琏哥哥反而比贾珠哥哥生的晚?明明是我父亲先成的亲呐?
最糟心的是什么,亲娘是谁,她从来不知道,府里的人都三缄其口,仿似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万万没想到,林妹妹家里请来一位县令夫人,竟然是当年接生自己的那家人,还亲眼得见自己的出生。
“夫人,您真的认识我的娘亲?”迎春再也控制不住的泪花,顺着脸颊簌簌而淌,全身颤抖着摇摇欲坠。
黛玉扶住了迎春的身子:“二姐姐别着急,容孺人坐下说话。”
司棋过来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下,砰砰磕头作响:“好夫人,奴婢求求您了,一定要把小姐的亲娘是谁告诉她。她心里苦了十六年了,没娘的孩子,活着是要有多难!”
司棋这句话又惹哭了两个人,扶着迎春的黛玉和自己低头抹泪的惜春。
许氏夫人慌忙的扶起来司棋,她这趟来的目地之一,也是要掀开一件陈年公案,压在自己老爷身上已经多年,关联着几家子的事,都是他们家惹不起的人,也真是无计可施。
把事情摊破在林家,真不是冲着黛玉来的,李修的圣眷满朝尽知,尤其是御马监的事情,有心人都能打探的清楚,清清楚楚一位给内库赚银子的才俊,只要金榜得中,早晚都要大用。
不求着多快能了结了案子,只是先把底子漏出来铺垫好,万一有个机会的话,敢把宁国府闹得丢了爵位的李修,也能把那家人整治一番。
李婶娘眼见得不是个事,待客的主家怎么哭的稀里哗啦,又不是来报丧的,大可不必如此,有伤心处,待完了客你想怎么哭都行不是,何必现在呢。
瞟了一眼黛玉,心里发酸,这就是没娘的缺憾,好多事没人跟姑娘说,全靠着她自己悟,那要走多少的弯路。
轻声咳嗽一声,让姑娘们止住了悲意,她起身请着王孺人坐在客位:“让您见笑了,你我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当知道孩子们没了娘是该要有多哭。快快请坐,来人,给夫人献茶。”
雪雁端着的茶盘被林红玉接了过来:“姐姐快去给姑娘收拾一下,我来。”
雪雁点了一下头,让林红玉走在前面,看着茶盘一落桌,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请姑娘们梳妆。”
看着紫鹃扶着黛玉,入画搀起来惜春,几步过去扶住了迎春,给许氏夫人福身一礼说了声暂退勿怪,拉起还跪着的司棋来,转回了内室。
林红玉等小姐们退了出去后,笑着与许氏夫人说话:“给夫人见礼。婢女是林家的管事,正好先跟夫人禀报一下铺子的事。有一家原本是药铺的,只是他家主人回了京城,留下了好多药材放在这里为难呢。夫人家要是不嫌弃,可派人去挑挑货,得用的能用的就留下,给姑娘们配几味药常备着。另外山上冷,秀才相公们难免的要有个不舒服,还有几百口子庄稼人,都等着您家祛病除灾呢。”
许氏夫人听她一个磕绊儿不打,哩哩啦啦就说了一大车的话,话里话外还捧着自家说,心里高兴也佩服林家的教养。先前见过的紫鹃是大丫鬟,端庄稳重说话可亲;这又见了一个管事的丫鬟,言语间就露出了干脆利索行事果决的性子。
一面连声说好,一面和李婶子夸红玉,也是给主家找补些刚才的失仪。
“李夫人,不是我要说好话恭维孩子们,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们。这一比啊,把我可就比没了。”
她年岁和李纨相仿,儿子也如贾兰一般大,都跑在庄子里撒欢去了,叫都叫不回来。
李纨趁机替姑娘们说话:“看着都好,可一个个的早早的没了娘,林家更是剩下她一个,一说起娘来,可不要哭得。”
她们两个序了序年齿,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王孺人也知道了李纨的身份,更是尊重起来。李纨哪还有在贾府那副枯木的样子,言辞便给间,略微用些常人尽知的典故,与王孺人相谈甚欢。
聊了几句,瞥见红玉还在那里站着陪笑,疑惑起来:“还有什么事?”
“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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