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玉玲蓦然抬头问道:“姐姐可还记得你卧病在榻的第一晚,皇上突然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到南织堂的事吗?”
德珍震惊不已,原以为玉玲是最近几日才告诉玄烨胭脂花一事,始料未及玉玲竟然是……她一时心绪莫名,只吃惊又疑惑的望着玉玲:“你是说皇上那夜会有所赏赐,是因为你告诉了皇上他胭脂花的事?”
玉玲点头,不觉缓缓落下泪来:“不错既然玉玲和姐姐生分,是因为胭脂花为药博去了皇上的一分怜惜,那么玉玲只有在姐姐最需要的时候,将这一分怜惜加倍还给姐姐。”泪水在玉玲的眸中凝结,她决然而凛声道:“玉玲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姐姐一直都是玉玲在宫中最亲的人,若是为了姐姐,玉玲愿意舍弃皇上给予的宠爱”
一番话情真意切,句句有理有据,若说不感动是假,可德珍却并未忘记玉玲曾是如何一心向上爬,尽管此刻她已经眼睛湿润了。因而,德珍选择了默然,她只低头垂眸的走在御花园花石子甬道上,似专注的看着地面上以各色小石子砌嵌而成的不同图案,实则心绪已是紊乱无章。
见德珍沉默了,玉玲也沉默了,二人又静静地在御花园走着。
园内苍松翠柏遍植,深深的碧叶,密密层层的长着。这时候太阳将近午时,那阳光也照不进树叶,树叶下的小径更显得阴凉凉的,又加之此时四下无人,园内不觉平添了一种寂寥凄凉之感。
正在这四周陷入岑寂的时候,玉玲望着迎面的一座山石亭台道:“走了这么久,不如上去坐坐。”说罢不等德珍反应,她已回头扬声吩咐道:“我和德常在上去歇脚,你等在下面候着。”
见玉玲如此作态,德珍便心知有异,她抬头望了望建在山石上又被古树遮掩下的亭子,不动声色的跟着玉玲拾阶而上。
两人默默的走上亭子,德珍看见一个熟悉而纤细的身影,她惊讶的张口,不及声音出,玉玲已轻快的跑向那抹身影,快乐的叫道:“良玉,在这等久了吧?你快看,谁来了?”一边说,一边拉着良玉的手转身面向德珍。
如此年轻快乐的笑颜,如斯似曾相似的场景,无不告诉德珍眼前之人,真的就是良玉,不由大为一惊:“良玉?”
良玉在看见德珍的一霎,早已红了眼睛,这会儿听到德珍的轻唤,盈盈于睫的泪水便是簌簌而落;从玉玲那抽出自己的手,她怯怯的福身行礼道:“奴婢良玉,给德常在、玉答应请安。”
见状,德珍欲上前一扶,玉玲已抢先一步扶起良玉,嗔怪道:“这里又没人,作甚这样”
一声娇嗔,一如从前,却令德珍动作一停,毕竟如今已不是从前;她忍下得见故人的泪水,咽下想一问良玉境况的冲动,尽量维持平静的看着玉玲与良玉。
扶起良玉,一回头,见德珍无动于衷的站在那,玉玲眼中有明显的失落,她单薄的双肩一颤,扬起面,强颜欢笑道:“德姐姐,玉玲此举并无它意,只因为你我自从容姑姑那里离开,就不再有机会三人重聚,如今你我二人皆为嫔妃,能有召见良玉的资格,玉玲才……”说着却是犹不自知的泪如雨下,情绪激动道:“人人都道宫中无真情,玉玲成了答应之后,才知道宫中真情难得,难道我们姐妹三人真的不能回到原来那样子吗?”
良玉让玉玲突然的情绪激动吓到,她害怕的望了望德珍,又望了望玉玲,手慌脚乱地递上绢帕,颤声道:“玉答应您怎么了?”
看见良玉关切而慌乱的神色,不知哪里触动了玉玲的神经,她没有接良玉的绢帕,转身一下坐到亭中的石凳上,趴在石桌上畅然大哭,哭声凄凄,仿佛是要哭出心中无尽的委屈,更仿佛是要哭出那满腹泄不出的心声,令看在眼中的人只觉酸涩无比。
良玉不知道德珍、玉玲之间生了什么,却知此刻只有德珍能劝慰玉玲,她大着胆子走向德珍,满目哀求:“德常在,奴婢不知玉答应怎么了,可是两位小主不是一直相互扶持着彼此,为何……还求德常在去看看玉答应吧。”
眼看良玉急得快哭了,再听“相互扶持”一句,想到过往的种种,及今日听到玄烨赐药的缘由,德珍终是被说动了,她安抚的看了一眼良玉,走到石桌旁递出手中锦帕,唤道:“玉玲。”
声落,玉玲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的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德珍好一会儿,才移目看向德珍手中的锦帕;在目光触及锦帕的一瞬,玉玲身子猛地一震,霍然起身一把抓住德珍握锦帕的手,喜不自禁道:“德姐姐,你这是不怪玉玲了吗?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不对?”说时唤了良玉过来,将良玉的手一起握住,欣喜不已却又话语坚定:“还有良玉,不论如今身份如何,我们会一直都是好姐妹的”
闻言,良玉显然受宠若惊,忙不迭将手挣开,慌忙的福身而下:“万万不可,奴婢只是一介宫人,怎敢与两位小主称姐妹?恐只会给两位小主招来话柄,还有……”
话犹未完,玉玲已笑嘻嘻的扶起良玉,似假似真的玩笑道:“那又如何?等我或德姐姐他日为嫔为妃,就是和你以姐妹相称,看有谁敢说一句”说完,故作得意的仰头一哼;这般烂漫天真的样子犹如往昔,意态举止间已不见身为玉答应时的怯弱之姿。
德珍蜷回被玉玲握着的手,微微含笑的看着眼前一幕,犹如看见当初三人义结金兰之时。
然而,真的就回到了当初了?一个人有了欲*望之后,还能一如从前吗?
想到玉玲一句“他日为嫔为妃”的话,德珍再一次选择了默然,惟愿他日不会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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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圣心所在(上)
第五十三章 圣心所在(上)
因力所不及,暂无法为良玉调离辛者库当差,德珍只好命小许子送良玉回去,并嘱咐小许子予下辛者库掌事嬷嬷好处,望那嬷嬷看在钱财与她的份上厚待良玉,便别了玉玲。
待携着秋林的手回到同顺斋,已将近未末时分。
刚走入正间大厅,红玉、喜儿就满脸欣喜的迎上前来,便是福身行礼时也带着三分雀跃。
德珍摇头一笑,让了二人起身,道:“什么事,竟欢喜成这个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由红玉笑嘻嘻的答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了皇上赏赐小主膳食了,可是添了整整四大品菜给小主做晚膳呢”一面眉飞色舞的说着,一面引了德珍往西次间去:“小主,您快去看看,御膳全摆在西次间了。”
同顺斋是三明两暗的殿宇,自然有五间房。迎门的正间为厅堂,两边以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隔扇分别在左右隔出两间,即次间与稍间。其中,西次间是供德珍日常休息的地方,西稍间亦称西暖阁则为德珍的寝室;而东次间作玄烨临驾时起居休息的地方,至于紧挨在一旁的东暖阁,是德珍特意为自己留出的书房。
德珍被簇拥着进了西次间,一眼看见屋子正中的楠木大圆桌上,摆着铺有龙缎的四个碟子。
德珍拂开秋林的搀扶,缓步走到楠木圆桌旁,轻抚着明黄色的龙缎,柔滑的触感立时传来。
这些便是玄烨晚膳后剩下的膳食,不过尽管如此,后*宫众人无不以得赐它们为荣,因为于此之时,这些更是一种圣心所在的昭示。
从龙缎上收回手,德珍在桌旁坐下。
秋林忙张罗着揭开龙缎,并亲手将副碗筷在德珍面前摆好,一派举止隐隐已有掌事姑姑的风范。
默然看着这些,德珍心下满意,她果然没有看错人,秋林的确堪当大用,不过短短半月已能如此。这样很好,连同桌上以示恩宠的御赐膳食,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展。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
而现在,宫室有了,以叙情意的簪子有了,圣心所在的昭示也有了,那她静候玄烨驾临的时候是该到了。
德珍抬眸扫了一眼红玉,问道:“送膳食的人,可有留什么话?说皇上今日要去谁那没?”
听到问话,红玉不由一怔,未料到德珍一下便猜出她曾向送膳食的公公打探过消息。震惊之后,她自不敢有半分话语不祥,忙回道:“回小主的话,皇上没让人给您留话,也没说要去谁那。不过奴婢向送膳食的公公打听过了,皇上今晚十之**应该会去佟贵妃娘娘那。”
去佟贵妃那?
不应该如此。虽然佟贵妃正值新册封,玄烨昨日也夜宿了皇后的翊坤宫,按理说今夜是应当驾幸承乾宫,但作为一个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而言,在相伴了十几年的女子与欲得而未得的新人之间,他即使情感偏向于那位相伴朝夕的人,意念却会不由自主的偏向正令他有新鲜感的新人。
尤其是从那日她婉拒侍寝,至今已是第四天,玄烨一直没在她眼前露面,却不忘时时赏赐。由此可见,她当日的欲擒故纵不可谓不奏效,玄烨今日不论招何人侍寝,都将来她的同顺斋一趟
心念转动间,德珍已计量定,她安然的用起膳食。
一时食毕,德珍一改半月来养成的午觉习惯,命秋林熬汤水以备她沐浴更衣。
这次沐浴,她效仿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以“澡身之粉”沐浴,使全身肌肤光滑细嫩;再以她曾读过的一本记载世人所称药王的孙思邈所写“备急千金药方”的药材,放入水中熬成沐浴之烫,因此方中药物多属香类中药,具有强烈的香气,她沐浴后便可在肌肤上留下持久的清香。
以上两种沐浴法在身上应过,德珍从沐浴桶中走出,滑腻光泽的肌肤,犹似体内生香的清芳,令秋林一干人等吃惊不已。
红玉性子属三人中最活泼的,见状,忍不住讶然道:“原来小主两日前让奴婢去御药房寻那些药材,竟有这般作用”
德珍笑而不语,穿着白色中衣,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丽人,莫名想到一句“女为悦己者容”的话,心中不禁怦然一跳,脸颊也火烧火燎的烫。于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她开始对镜梳妆。
不过虽说是梳妆,德珍也仅仅是娥眉淡扫,几乎看不见上妆的痕迹;一头青丝也就随意挽了个小把头,只在右边髻上戴了三串并一支的大红珊瑚珠,仅此而已。
见德珍梳妆妥当,秋林按着德珍的喜好,捧来一身浅蓝色宫装,却不及服侍德珍换上,已被吩咐撤下:“今儿,我不穿它,你将那套水红色遍绣金石榴花的袍子取来。”
秋林一贯不多话,最常是只听不语,此刻闻言却不由多舌一句:“小主不是一向喜欢素净的装扮,怎么要……?”话没说话,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是逾越,忙福身领罪道:“奴婢逾矩,望小主降罪。”
德珍不在意一笑,看着镜中初显丽色的自己,淡淡道:“素净久了,艳丽一次,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说着看了一眼仍不敢起身的秋林,说:“你去拿那件过来吧。”
秋林自不敢再多言,忙下去取了水红色的宫装过来,小心服侍德珍换上。
一应俱备,德珍犹觉不够,镜中女子是有几分艳色,却依旧多为清丽淡雅,她不觉轻蹙眉头,赫然看见眉心略有皱褶,当下心念一动,即命喜儿取来画笔,研以胭脂混水为颜料,着手在眉心间画上鲜红的六瓣宋梅,方满意一笑。
彼时,便真为一切俱全,只待玄烨的驾临。
然而,等待意味着什么也不能做,唯有等,等待你所要等候的人与事。
是夜,一更天过半,宫中早已是寂静无声。
永和宫内也一如往常般的灯火灭去了大半,只有同顺斋依旧是灯火煌煌,照如白昼。
德珍微伏在东暖阁的书案上,奋笔疾书,却每每不过开头的寥寥数语,便已舍弃。
不知觉间,东暖阁的地上已满是丢弃的宣纸团。
又一个废弃的纸团随意丢在地上,恰好落在持着一盏六角羊皮宫灯入内的小许子脚前,他忙不迭挪脚后退,不经意出一下“嗬”的极轻声响。
德珍闻声抬头,神情淡淡的看了小许子一眼,问道:“什么事?”
小许子犹有一种扰人清静的尴尬感,他嘿嘿讪笑几声,持着灯走上前道:“小主,这案上的灯火不足,仔细伤了眼睛,奴才想着还是给您换盏亮些的”说时撤换下案头一台金漆坐灯,人却依然侍立在旁不见离开。
“退下吧。”德珍头也不抬道。
小许子心下狠狠一横,大着胆子轻劝道:“小主,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让奴才将这屋收拾了,您让秋林她们服侍了睡下,可好?”
德珍默然不语。
小许子只有无奈一叹,持着金漆坐灯轻手轻脚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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