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梦!”端云哼道。
    秋夜懒得理他,转头再问:“你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到具体年份。”
    兰兮眼帘半垂,回忆着,忽然眼中一亮:“对了,那天兰婆婆说过,她上山整有三十年了!”那天……那天是什么时候呢?兰兮闭上眼睛,那天,她去找兰婆婆,见她坐在南崖边上,手中举着那只从不离身的竹哨子,轻轻地吹,噢,她吹的曲子——是那支,曲谱上的那支!她吹得很轻,只吹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发现有人来了,便停了下来,她将竹哨握于掌心,低喃了一句:“整整三十年了,你在这里陪了我三十年了。”那年,正是兰婆婆去世的前一年。“兰婆婆上山,是三十六年前,三十六年多几个月,不到三十七年。”兰兮道。
    “那是——父亲出生、祖父去世的那一年……”秋夜脱口而出。
    这么说,兰婆婆上山恐怕与秋水庄脱不了关系了。
    那一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端云看向秋夜的目光中终于多了几分同情:“庄上还有三十几年前的老仆么?”
    秋夜涩声道:“别说三十年,十几年的恐怕都没有了,秋月待了十年已是例外了,祖母若不是以为她……必定不许她留这么多年的。祖父那时定的规矩,秋水庄不蓄家奴,庄上所用的婢女、小厮、杂役都是几年一轮换,早先已有身契的家奴,到现在出的出死的死,哪里还有人能被我寻到……全庄上下,也就只有一个黄妈妈,再加一个桂伯,这两个人,能对我们开口?”
    “那倒未必。”端云敲了敲桌面,“青石!”
    青石应声推门而入。
    “把人带过来。”端云道。
    桂伯当时就被带回霜院了,这个人端云自然是要捏在手中的。
    桂伯是被人扛进来的,然后死鱼一样地被抛到地上。
    端云满意地给了长胜一个赞许的眼神。
    冲他做的那事,死一万次都够了,并且,好死的法子已经轮不到他了。
    端云看向兰兮:“怎么才能让他醒一醒?”他其实有些不确定让桂伯昏迷不醒的,到底是兰兮的毒,还是他的掌。
    兰兮起身。
    端云忙拉住她:“你要去干嘛?给他解毒么?”
    “让他醒。”
    端云便伸出手,“你把药给我,我让人去喂他吃。”
    “不是药,是用针。”
    端云呼地一下站起,断声道:“不许!不许用针!”
    “为何?”
    “不许就是不许!”
    兰兮看向端云,他竟急得脸泛红潮,这事至于么,她真是十分之不解。
    “你再想,定有其它法子的,不然,让青石踹他,你要扎哪里就让他踹哪里,青石这小子眼力可准了,手上功夫也相当之不赖!”端云道。
    被主子卖了,哦不,被主子点名严重表扬的青石,露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望向自家主子,有些期艾地道:“公子,可否不用‘踹’的,而改用暗器,这个奴才更拿手……”这个,才是手上功夫啊,公子!
    “对对,就用暗器!”端云扬眉笑了,又去瞪青石,“还不快去拿把绣花针过来!”
    用绣花针?得,也别发什么暗器了,他直接拿了针近身扎下去就行了……
    青石转身欲走,却听兰兮道:“别麻烦了,把这个给喂他吧。”
    端云马上抢过兰兮手中的药丸,随手弹给青石,又嗔向兰兮:“有这么简单的法子,不早拿出来?”
    兰兮此时正有些肉痛,便也回他一眼:“你知道这个用了多少难得的药材才配出来的么?”
    端云一怔,随即弯了眼睛,笑得乐不可支。
………………………………
第五十章 审问
    兰兮很有些郁闷,明明几针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何偏偏要浪费她一颗好药?
    自从下了山,她的宝贝只会少不会多,要用都只能用在刀刃上,可现在分明连刀把都算不上!
    端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那常爱紧抿的唇角,一直在上扬和微上扬之间交替,直到桂伯服了药醒过来,他当仁不让地坐上主审的位置,那墨玉般的瞳仁深处仍是和风细细。
    桂伯先咳了口血出来,才几经挣扎地睁开了眼,混浊的目光迟缓地从端云几人身上一一移过去,最后停在秋夜身上,眼中忽然亮了亮,惨白的唇抖着:“庄主……”秋夜一怔,心里说不上来是喜是迷茫,只情不自禁地望着桂伯忡忡地问:“祖父……我像他?”桂伯仿佛难抑心中澎湃,“扑”一下又喷出口血来,捂了胸喘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嗯、嗯”的。
    秋夜不知桂伯会如此,全赖端云那一掌之功,还以为是因毒所致,便转眸去看兰兮,轻声道:“他,如此,可有妨碍?”兰兮也正纳闷呢,她下的毒不会呕血,更何况还吃过药了,听到秋夜的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却听端云道:“放心,死不了,我那掌没用全力。”又道,“再等等,他多呕几口出来就可以说话了。”
    果然。
    “你是公子?”桂伯又吐了几口血,气息渐稳,他艰难地爬起身,佝着腰跪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秋夜,神情中有痛苦也有欢喜,衬上嘴角及下巴处的斑斑血迹,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扭曲可怖。
    “是,我是秋夜。”
    “你与庄主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桂伯委顿的脸上笼上了一层亮光,看着秋夜的眼神,不像是卑微的下仆,更像是欣慰的长者。
    只不过,那样的欣慰之中,隐了些霾色。
    尽管如此,兰兮看着桂伯,仍然无法把他当作敌人,或许是因为他同样钟爱药草,或许是因为他提起秋庄主时那般殷切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看着不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他却对素昧平生的她痛下杀手,只因为那一个带了印记的竹哨子,他的迁怒如此明显和强烈,这背后的仇恨得有多深?
    “桂伯,我祖父是如何过世的,你知道么?”问出这样的话,秋夜心中一阵悲凉,他算是枉为秋水庄的公子,亦枉为人子,不知母亲生平,不知父母因何双双离世,他的至亲之人,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他都知之甚少,甚至于他自己身上也有那些难解之事……他就好像生活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别人亦看不清自己。
    桂伯闻言,身体猛地一抬,毒箭般的目光直射到兰兮身上,同时嘶声喊道:“是那个贱人害死了庄主!那个贱人……不知羞耻……恩将仇报……害了庄主……害了夫人……只恨我陈桂无能……不能……手刃仇人……替……”
    “谁是你的仇人?”端云目光骤冷。
    桂伯转了转眼珠收回了视线,不再将兰兮当仇人一般望着,却也没有答端云的话。
    “桂伯,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么?还是说,你先治治伤,然后我们再谈?”秋夜接口道。
    桂伯低着头,道:“我答应过的……那些事不再对人提起……”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答秋夜的话。
    端云凑到秋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秋夜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冷肃,声音中也添了分若有若无的萧索:“你既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于你,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可以吗?”
    “嗯。”过了一会儿,桂伯垂首道。
    “你,你的忠心是给了我的祖父呢,还是给了老夫人?”秋夜缓缓地道,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却又极重。
    桂伯抬起头,面带愕然。
    “你觉得两者都一样?”秋夜又问。
    桂伯点了点头。
    “如果两者不一样呢?如果非得要你选出个先后呢?”
    “啊?”桂伯张了张嘴。
    “连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还装什么忠肝义胆!”端云插了一句。
    桂伯浑身一震,瞪了端云半晌,回过神之后骤然伏下身,因动作太剧,抑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脸色刹时惨淡之极,口中的声音却也迸出来:“公子!老奴,老奴这条命是庄主救的,老奴对庄主之心,可昭日月……请公子明鉴!”
    秋夜骤然松了口气。
    桂伯若以老夫人为主子,那赫然便是另一个黄妈妈,除了方才他激愤之下说出的那些话,从他口中便不会再有别的东西出来了。
    “那我与老夫人,你又怎么选?”秋夜又问,这时的声音稍重了些,望向桂伯的眼神清亮炯然,不同于他以往的温润,而是带了某种凌厉的压迫。
    “老夫人那么疼公子……”
    秋夜只静静地望着桂伯。
    眼神越来越淡。
    心不觉沉了沉,桂伯,对于他们这对祖孙之间的关系分明是有所感的,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口就急于强调“老夫人疼公子”,他,大约也是想说服他自己罢。
    一个只是静静地望着,不发一言。
    一个个默然躲闪着,不吱一声。
    桂伯的神情越来越显疲倦,一下子仿佛老了二十岁。
    “算——”秋夜闭了闭眼,不欲再逼他,却被兰兮的声音所打断。
    “桂伯,你种那么多长生花做甚么?”兰兮问。
    桂伯依然默不作声,垂在身子两侧的粗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死死捏成拳头,紧抵在地面上,藜黑的皮肤下青筋历历。
    “是什么东西?”端云看向兰兮。
    “可以养肤美颜。”兰兮的眸光从端云凝脂般的俊脸上缓慢地划过,口中温温地一字一字地道,“也可以,令死者不腐不烂不臭不坏……”
    “呕!”端云立刻皱了眉,举拳抵住了口鼻。
    光想想就够恶心的了。
    “你,你干嘛那样看着我?”端云侧过半边脸,幽幽地与兰兮对视。
    兰兮淡淡地收回视线,颊边含了丝轻笑,缓缓道:“长生花不错,我以为你有用得着的时候。”
    端云一端脖子急得差点站起来,什么意思?他会用得着?他,难道他的肌肤还不够细不够滑不够嫩不够白么?还是说,她是指待他死了,可以用这个……端云猛地摇摇头,不行,想想都恶心得不行!哪日他要是真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对他说这话的要是别个人,他保证立马便让说话的人自个儿马上用得着长生花,哼!
    可说这话的是兰兮。
    “那,回头我带些走。”想了想,端云如是说。
    秋夜站起身,走到桂伯面前,缓缓蹲下,截住他的视线,问:“秋水庄种那么多长生花做甚?”
………………………………
第五十一章 发现
    秋夜虽不管家,却也知道,百草园所出,无论花果还是药材,皆悉数留于庄上自用或送礼,并不会拿去出售,尽管秋水庄名下也有果行药铺。
    是以,草园要种这么多长生花做什么?
    “我……老奴,是老奴自作主张……老奴因这长生花难种,好不容易种成了,就……种上了瘾……收不了手了……”桂伯磕磕巴巴地说完,便利索无比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立即沁了血出来。
    种草成痴了?若说是因这点痴性而致此,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来说,桂伯在草园,自秋老夫人而始,都给了他极大的空间,他有点痴性脾性的,倒也不是不能给地方他长。
    只是——
    “桂伯既这么会种,收成应该不错,以往收的那些长生花呢,现今都在哪儿?可有存放妥当,赶明儿你安排一下,装两车子给端云公子带走。”秋夜道。
    “两、两车……”桂伯瞠目结舌,原本伏罪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
    “嗯,难得端云公子瞧得上。”
    “那也、不用那么多吧……若是养颜美肤……有这么大一匣子尽够了!”桂伯红着眼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普通的糕点匣子大小。客观地说,这一匣子的量去养颜,那是海了去了。
    “桂伯你有所不知,端云公子家中的女眷是极多的!怕是,比之秋水庄上下所有的婢女之数亦不会少。”秋夜神色温然中带了正色,顿一顿,似嫌解释得不够有力,又重点加了一句,“何况,端云公子自身,于此一道便是极讲究的,这样的好东西,便是富余些,到了端云公子手里,也不至于糟蹋的,你尽可放心。”
    桂伯一时呆若木鸡。
    兰兮凝神想着这事的前前后后,不防忽然有个声音凑到耳旁:“我家中,不止我一个男人……”
    兰兮侧过头,入眼是端云绝美的脸,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倒看不出方才那句不着边际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欲回首,谁知又听他道:“我父亲,正值壮年……”怎么越说越远,这下兰兮真是糊涂了,却见端去的头又倾近几分,声音亦压低了些:“那个……我父亲的姬妾……是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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