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站在碑前晒太阳,他便好奇的迎了上去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两位可是外地人?来寻人?”
丁相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宋北云抢险答道:“对啊,发现人已经走了,便是只好暂时找个地方落落脚了。”
“那进城吧,在这里暴晒可是要被秋老虎吃了的。”少年说话颇有几分幽默:“城中有客栈,进去等好一些。”
“连客栈都有了。”宋北云笑道:“几年不来,变化挺大。”
那放牛郎一脸骄傲的说:“新城比旧城都好,里头什么都有,有客栈有书局还有学堂呢。”
丁相一边跟着这放牛娃往里头走,一边好奇的问道:“你这放牛的小子也识字?”
“这位老丈可是瞧不起人了。”那放牛娃扬了扬手中的书:“庐州是个什么地界,那可是宋北云宋大人的故乡,宋大人都说了人人可读书,那我为何不能识字呢?再说了,我这可不是四书五经。”
他将手上的书摊开,上头赫然便是一本数学院编撰的算术入门,而他在他的布口袋还拿出了两本,都是一些工学上的书籍。
“书局的书很便宜,还能租。夜里还有先生在书局中授课,白日放牛,夜里读书又不耽误,怎的就不能识字了呢?”
丁相看了一眼宋北云,而宋北云摊开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被带到客栈后,丁相也发现庐州新城这地方有些奇怪,就是读书人特别多,他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有钱的坐在店里吃些酸梅汤,没钱的坐在屋外的树荫下,手边也放着些绿豆汤之类的饮料,时不时的争论一些问题,倒是有趣的很。
“店家,为何这里读书人特别多?”
“老丈不知?”那店家笑道:“这不即将秋闱了么,全国的读书人都来了庐州,庐州今年与长安一般,开了三门考试。明经科、进士科和理工科,往年进士科和明经科二八分,今年开始据说从庐州开始三科都一样了,好像理工科人数还要多一些,一家能占到五成呢。”
“哦?”丁相好奇的问道:“为何理工科如此多人?”
“老丈一看便是商人,不知也是人之常情。这明经科本就是那高门大户包下的,进士科呢也是家境富庶者才能高中,唯独这理工科是谁都能考的,又不用名帖又不用教贴,虽然难但总归不会遭人欺负了。今年第一年,不少人都是来试试看的,还有些是有真材实料来考试的。所以人自然便多了,可是要多谢宋大人了,如今这寒门庶人可都是对宋大人感恩戴德呢。”
“哪个宋大人?”
“嗨,还能是哪个?就是这新城的救星宋北云宋大人呗,听闻他正因为民请命之事被拿了,我听不少学子说等考完试定要上京去为宋大人发声。”
店家长期在这里干活,听的多了自然也就是消息灵通,而当他提到宋北云时,宋北云本人就在旁边摇头晃脑得意非凡。
“老夫知道了,去弄些吃食来吧,来点庐州有特色的。”
“好叻,客官您稍等。”
店家走后,丁相看向宋北云:“你看你那得意的样子,心事就不能掩盖掩盖?”
“这有什么好掩盖的。”宋北云脸上都笑开了花:“这不就是我要的结果么。从长安开始,逐渐遍布全国。打破教育的垄断壁垒,中国何愁不强?”
“你总说这垄断垄断,到底这垄断之处在哪里?”
宋北云用手指在茶水里沾了沾水,并在桌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大的是明经科,小的是进士科。丁相就是明经科来的吧?”
“嗯……”
“高门大户啊!”
“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是是是……”宋北云继续说道:“明经科本身就是朝廷对世家豪门的妥协,明经科的士子多为丁相这般的大户出身,本来晏代相也是明经科的,但他狂啊,最后非要走进士科,你看……被我压了一头。”
丁相冷哼一声:“你是说老夫是个草包咯?”
“开什么玩笑,丁大人要是草包,天底下有谁是有才的?”宋北云笑着指了指第二个圈:“这进士科呢,相对公平一点,但仍是有钱人的渠道,丁相见过放牛娃当将军的,但丁相见过几个放牛娃当状元的?于是庶民的晋升途径就这样被堵死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我是放牛娃、我儿子也是、我孙子还是,子子孙孙皆为放牛娃。”
“嗯……倒是如此。”
“但理工科一开,就不一样了。理工科是新的,而且理工科不讲究记忆力,更讲究的是逻辑啊、思维啊、判断啊、观察啊这些奇奇怪怪的天赋。而这样一来,即便是在山沟沟里也可以出现不世天才了。”宋北云在两个圈之外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圈:“这个天才是因为理工科出现才出现的么?不不不,他其实一直都在,古往今来都在,只是没有一个人给他打开一扇门指出一条路。如今有人给他指出了一条路,那么未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顺着这条路走来,大宋会不会强?中国会不会强?”
丁相抿了一口茶水,抿着嘴思考了半晌:“你才二十多岁,到底是怎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些东西?”
“也许是天生的吧。”宋北云挠了挠脸:“老天爷派我来救大宋了。”
丁相刚端起杯子喝水,听到这一句,水顿时喷得到处都是,他赶紧用手绢擦拭干净后,瞪着宋北云:“大言不惭!”
“我才二十多岁,我只是吹吹牛,我有什么错!”
丁相不愿与他胡搅蛮缠,只是在擦拭干净身上水渍之后,好奇的问道:“为何此地没有受灾之迹象?”
“庐州肯定不会有的,新城本身就是灾民迁徙之后的地界,他们挨过饿,日子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囤粮。而庐州刺史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知道该怎么提前准备提前预防,官仓还没开的时候,我估计他就已经开始赈灾了。再加上庐州是重要的货物中转基地,繁华程度不亚于金陵,怎么可能会轻易遭灾。”宋北云轻轻敲着桌子:“但是后头就不好说了,九江郡那边恐怕已经一塌糊涂了。不过还好,那里是徐家的地盘,他们见到又能开心的花钱,肯定会像绿头苍蝇一样扑上去的。”
“徐家怎的这么爱花钱,我记得他们总是捐各种各样的东西,给金陵出资修葺衙门、成立善堂、资助学堂、开办书局。这都是不赚钱的买卖。”
“就是因为他们太能赚钱了,所以才要疯狂花钱。”宋北云摇头道:“我说过不是,钱这玩意是猛虎,出山就要吃人的。当徐家的钱多到能够动摇江山了,你老丁能容不能容?”
老丁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所以你也鼓动冯家了对不对?”
“什么我鼓动的,是他们送上门的。”宋北云的手攥成了拳头:“大竞争时代要开始了,这也即将是大宋走向彻底辉煌的开端。”
第679章 六年9月15日 晴
距离上次下雨,已经过去了半年,现在的旱情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不过从庐州这么一路看来,倒让丁相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路上并没有逃荒的人,反而是因为无法耕种而多出了许多做买卖的人。
市面上的瓜果蔬菜、肉、蛋等东西明显涨了一大截,但粮食的价格依然坚挺,比之前也不过涨了不到半成。
百姓虽然日子相对往年难了一些,但并非过不下去,他们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饮水相对困难,远的地方甚至需要去十里外的深井中取水饮用。
不过即便是如此,抱怨的人仍是很少,大家反倒一口称赞官府和朝廷的作为,因为要是往年遇到这种级别的灾害,恐怕现在已是千里饿殍,荒村无人了。
丁相跟宋北云沿着官道慢慢的远方走去,一路走一路探查,今年遭灾之地明显范围更大,程度更深,但好在一切的应急准备都相对妥当,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震撼人心的场面。
“老夫年幼时住在汴梁,那时若是遇到旱灾,沿街都是叫卖儿女之声,令人闻之落泪。”
“是吧。”宋北云从草丛里出来,提好裤子挠着屁股:“屁股上被蚊子叮了,痒痒的很。”
“你!”丁相顿时怒不可遏:“你简直有辱斯文!”
“我被蚊子叮了,我有辱斯文是为啥子?”宋北云一脸不理解的问道:“那也该是蚊子有辱斯文啊。”
“不与你说废话,继续上路。”丁相真的是拿捏不住这小兔崽子的想法,难怪就连福王就连赵相就连左枢密使都一口一个小兔崽子的叫着,这人着实有时候会让人无端烦躁。
好好的聊天,他倒好,上来便说什么让蚊叮了屁股,这哪里有国士之气度。
“哦,当官的就不拉屎了?人一辈子不就是吃喝拉撒睡么,又没点别的东西。丁相,你居庙堂之高可不能看不起这屎尿屁。”宋北云掰着手指说:“这个使节还有如此多的蚊虫,就说明今年气温不正常,再一个就是附近水源受了污染。灾害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防疫抗疫,蚊虫就是最大的疫病传染源。从刚才那个频率来看,这附近过些日子八成是要闹小瘟的。”
见到他说的头头是道,丁相展开扇子轻轻摇晃:“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是小瘟?”
“首先这附近住户不多,但相对比较密集,水源遭到污染,滋生蚊虫,蚊虫叮咬传播瘟疫,但也只限于这一带,因为附近大面积的水源都已干涸,而这是靠着几个小湖才得以维持。”宋北云摆手道:“所以我断定这个区域未来一定会有一场小瘟疫。”
“那该如何治理?”
“治理的事现在是没办法的,因为治理湖水就代表他们这一带连最后的水源都没有了,那现在就只能提倡他们多喝熟水,再一个多使用熏药之类的东西来驱赶蚊蝇。所以没办法的,而如果是正常时节也不会有这个问题。”宋北云摊开手表示无奈:“这就是应急管理时的取舍。”
丁相也是叹气,自从应急管理这个东西第一次出现在朝堂时,他就已经关注了这个东西,平时看着的确是没什么用,但真的当事情临头时却可以说是大发神威。
就像这次旱灾,各地设置的粮仓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的问题,那种属于集体所有、宗族管辖的粮仓反而比官仓出问题的概率小很多,毕竟这些粮仓如果出现问题,追责体系会直接把矛头指向个人,个人是没有办法也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的,所以就出现了很多地方自救比朝廷救济更积极的现象。
人都是有私心的,但再怎样的私心都顶不住缜密的律法,当责任指向个人时,再贪婪的人都得怂上那么一怂,御史台的绩效可都是靠这些人撑着呢。
作为大宋法学的奠基人,老丁对此相当认同且满意。
而至于老丁刚才说的遇到灾年却没有太多惊恐,这其实就是得益于多年的储备。
从那时候宋北云刚刚经历过庐州灾民潮时,他就已经着手在准备对抗天灾了,真正建设国家级粮食储备计划是从他离开祁门县之后的事,整个一条线的硕鼠被端了,粮食储备线也就沿着路径建设了起来。
中央集权制的大宋就是有一点好,就是可以很好的调集国家资源突击办某件大事。
虽然即便是这样,储备的粮食也只够半年,但后头那个从全世界搜刮粮食的屯田司不是起来了么。
屯田司用了四年的时间,花了二十年的军费,囤积了足够支撑任何一场灾难的粮食,这件事说出去别人肯定不会相信。
但宋北云清楚,屯田司实际上是近乎一种掠夺性质的囤积,他们依靠各种手段从所有能接触上的国家中收购相对饱和的粮食,有多少吃多少,不卖就走私,走私不了就想办法去承办土地,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粮食看齐。
看上去大宋这几年工业花钱是最多的,但他们看不到工业赚的有多少,而哪怕工业赚得盆满钵满,大宋仍是紧巴巴的到处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窟窿,愁得户部三怂吃碗面都要斟酌加几根,就是因为这屯田司就是一张填不满的巨口。
可现在事情到头了,人们终于发现这屯田司的威力了,截止到宋北云从金陵出发之前,户部三怂跟别人说话哪怕是跟封疆大吏说话,那脖子都扬得跟斗鸡似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上来便是说要粮可以,但户部可是要全程委派御史台监察,将那些刺史大吏经常弄得下不来台。
但人家不在乎,人家有粮,现在户部就是朝廷的亲爹,这个年景有粮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真的要得罪他们,早安排晚安排他们都是安排,但被晚安排的人可就要如坐针毡了。
“对了,丁大人。之前我说的拆分六部的事,你觉得如何?”
“军改、政改、学改,你现在又要拆分六部。”丁相叹气道:“你这不是在给老夫出难题么?现在拆六部怎么能拆得动。”
“说的也是。”宋北云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