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掉过头来,黑脸之上居然挤出一点无比难看的笑意,一向挺得绷直的腰杆子更是微微塌下来,冲王知县和风细雨的道:“这个……王大人呐,你看着山匪引火**造成这无边的灾劫,咱们身为官军也不能视而不见不是?你是不是该找些人来,设法把这大火拦住?”
他这是害怕服软了。王知县那么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不但如此,额力托的意思他也明白,真的要将过失推到山匪身上,绝口不提他们肆意纵火的事情,其行径可谓卑鄙无耻,不过这也正是推卸责任的最佳方式,否则上面追究下来,谁也捞不到好果子吃。(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知县板着脸嘟囔一句,咳嗽一声大义凛然的道,“本县配合大军剿匪有责,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现下就可回县衙召集民壮扑救山火,额大人您却也要谨慎提放呐!”
“那是当然!”额力托立马频频点头,嘿嘿讪笑不已。还好还好,王知县总算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是要让他想法子管住自家的兵丁嘴巴,别把事情秃噜出去,省的到时候大家都难看!这样的事情不用交代,额力托自会办的妥妥的!
不提王知县如何匆忙的赶回去召集人来截断山火,深山之中的徐家营内,险情却要比清军想象的要小得多!大部分人跑到河右岸采石场那片山谷中躲藏,基本没什么损伤,少部分躲到后山不久,就被浓烟呛得受不了,不得不过河暂避。
徐家营和高家寨一线正处于山体拔高的阶梯上方,除却几道狭窄的缓坡之外,大部分地方都是近乎直立的悬崖峭壁,上面所生的植物并不多,火焰烧到下方往上攀援了不多久便弱下来,并没有往后山蔓延。如此从徐家营东的良河岸边,一直到正在燃烧的高家寨这七八里地的隔断大大减少了火焰往更高处肆虐的可能,加上倾斜地势顺风吹灌的走向,大火竟是在这一线减弱之后,朝着高家寨的北侧席卷过去!
那一边的大岭河果然没有阻住疯狂的火势,河边密生的芦苇茅草被大火一卷就着,借着风势飘摇过河,很快将对岸的山体植物淹了进去,不到半天功夫就跨越一道山梁,气势汹汹的继续奔走!
三天之后,良河左岸已经完全过火,原本密密麻麻的丛林只剩下数以万计光溜溜冒着火星浓烟继续燃烧的树干,浓厚的烟雾将方圆几十里山林遮盖的风雨不透,根本别想看清楚其中虚实。呆在上风头的张昊一众人除了郁闷的等待烟气消散之外,别无办法可想,而江滩上的清军除了远远的观望也同样没办法进山一看究竟。
便在这无奈的情势之下,关于剿匪的古怪战报终究还是送到了南昌府,巡抚董卫国看过之后当堂捂着额头呆坐了半上午,最后长叹一声:“额力托你个混蛋做得好事!这下让本官如何跟朝廷解释啊!”
几天时间,大火漫纵横十几里地,滚滚浓烟直接被顺风吹到了万安县城,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恐慌之下乱作一团,各种关于天灾的小道消息转瞬间传遍全城,大量人口席卷细软家财仓惶逃亡泰和甚至吉安,驻守绿营兵丁和大量青壮被抽调去灭火之后,城里的地痞流氓趁机冒出来,打家劫舍偷抢闹腾,搞得不亦乐乎!县令王诩率领衙役狠手弹压,收拾的无比艰难,躲藏在两县交界处的和龙泉、万洋山(井冈山)一带的众多逃人组织趁火打劫,在各乡各寨搅合的沸反盈天,若不是巡抚董卫国有先见之明,从头到尾没有调动吉安驻军,只怕是一场不可收拾的大祸就要上演!
在此情形下,额力托所谓“彻底剿灭高家寨,招降大部、少量冥顽不灵者**于山岭之间”的战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前后两次调兵一千五百人,死伤过三分之一,却连两百颗级都没弄来,如此的惨淡战果,董卫国执掌江西军政大权,如何看不出猫腻所在?
但是,看出来他也没法再说什么,本身这次的剿匪行动就是意外之外的事情,配合广东那边捉拿所谓的反贼头子,以他的灵通消息自然知道不过是一场栽赃嫁祸的祸事,按照他的本心所想,压下来还唯恐不及呢,怎么会宣扬出去说自己的治下隐藏着这等朝廷最为忌讳的叛逆存在?
本来的计划是将高家寨彻底敉平,只要他上下统一口径不承认这些人是反贼,对朝堂禀报不过是一次规模稍大的剿匪行动,则完全可以与“反贼”这敏感的字眼撇清干系,上面也不会说什么。
现在倒好,额力托这一弄表面上成功了,但引的后果却更大,他不但不能马上撤兵,反倒要加强战备防止有人趁机起事!本朝定鼎以来这二十来年,江西一地可是没少了出造反的乱子,一个弄不好就是要人命的大麻烦!
董卫国深知其中利害,岂能不恨得咬牙切齿?额力托简直太无能了!剿灭一个小小的山寨竟然弄得如此鸡毛鸭血,还敢宣称什么“山匪势大,有数千之众,前明军将统帅,大炮火器犀利”……等等客观原因。
谁信啊!一群山匪若是有了那等犀利的火器,哪里还会安安生生的窝藏在深山之中二十年不动?广东那边一帮子文弱书生加一些江湖好汉就敢闹腾,更不用说曾经统领大军血战沙场的将官了!
因此,在董卫国看来,这全都是借口,便是那“山匪**”的说法水分也不知道有多少,倒是损失惨重急眼了,额力托纵火烧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巡抚大人是太清楚这帮家伙的作风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弄来许多被火烧过的尸来充当军功,少不了还得一叠子的报功文书上来,他还就不能直接驳回,否则两下对不起茬来,也是个麻烦啊!
“罢了罢了!且先由他去吧!”董卫国无奈的叹息一声,丢下战报,下令吉安、南安、赣州三府加强戒备,务必不令出现太大的波动。现在他最为担心的,却是那个找了一个月了,仍旧还没找到的所谓反贼头子!万一那人真的有心搞事,借着这个时机出手的话,那才真的是不可收拾了!
董卫国怎么都想不到,他遍寻不着的那个人,此刻却仍旧藏身在搜过多次的泰和县,春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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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义士
第三更送上!
万安县的乱象早已波及到离着不远的泰和县内,关于高家寨的事情也早已闹得路人皆知,只不过慑于朝廷淫威,老百姓不敢大白天乱讲而已,这几天来不断有人带着真真假假的消息到来,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里,凑在一堆窃窃私语的人越的多起来。
等到这一日,传闻朝廷兵马已经彻底剿灭高家寨山匪,余者焚山自裁引大火,继而威胁到万安县安危的时候,民间物议更是达到了巅峰,无数百姓的脸上都写满了失落和惋惜,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暗叹,又一伙好汉丧生了!这堂堂的汉家江山却是越的没了希望!
诸多的消息一点不拉的传入辟居城郊的春浮园,就在外面沸沸扬扬胡乱猜疑的时候,深藏于密室中那位被朝廷追索一个月都摸不到踪迹的要人,却再也坐不住了。
春浮园,是泰和萧家兴建的一座庄园,其中不但有亭台楼阁等种种建筑,更有庵堂供奉之类的去处,占地面积极大,房舍众多,深深几重。
而在庵堂下的密室里,无可药地禅师---这位朝廷几省通令追捕的要犯,却一改往日的沉寂,招来了伺候自己多日的箫孟昉居士和始终伴随不离不弃的中千和尚,以及多日以来奔走照顾的假和尚邱彦祖,宣布了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我要去向朝廷自。这一场风波该当平息,不能再拖累更多的人了!”
无可禅师端坐蒲团之上,疏淡的眉头坦然舒展,略带着一丝病态红晕的脸上浮现出洒然的微笑,黑瘦的身躯挺拔如座钟,淡淡的话语说来,仿佛是在讲述他人故事,而非决定自身生死的重大意见。
在场的三个人同时大吃一惊,箫孟昉骇然道:“禅师不可!此地严密无人查知,只要继续小心躲藏可保无虞,如何出此下策?有孟昉在,断不会令鞑子奸邪危及您的安全!”
邱和尚嗔目喝道:“师傅!外面那些事跟您没啥关系,只要有老邱在,定不会让那鞑子碰您一根汗毛!说这些作甚?咱不答应!”
无可禅师微微一笑,摇摇头叹道:“痴儿说得傻话!你等保我一人,可保得下这天下亿万苍生?为师不过一条命而已,岂能惜身而连累其他无辜?中德、中通(禅师之子)皆已为鞑子所执,我一日不出,他们便多受一日的苦难,况乎牵累他人!那高家寨众人,万安县百姓何辜?鞑子要抓的是我,那就给他们嘛!”
不容几人劝解,禅师抬起枯瘦的右手遥遥一指旁边的桌案:“那里是我近日所做画卷,还请孟昉日后代我寄于昆山亭林先生,就说故人对他期望殷殷,北边之事就拜托了!”
桌案上,一摞十几张山水画卷,皆是禅师根据自己当年游历天下山川所得所做,最上面一张题跋写着“辛亥夏弘智负疴又为亭林居士写”的字款,却正是为北地天下名士顾炎武所做。
箫孟昉追随禅师日久,那里还看不出来,这所谓山水,比喻的都是这堂堂中华万里河山那!禅师如此说法,摆明了是要将自己毕生坚持的理想信念托付于亭林先生,其拳拳之心至死不渝!
不待几人说话,禅师反手从身后摸出一个一尺见方的蓝布包袱,托在手中神色极其凝重的盯着箫孟昉道:“这包文件事关千万之性命,与我等数十年绸缪之大业,万万不可有所闪失,我去之后可交予中通,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倘若中通有何不测……便付之一炬!切记!切记!”
箫孟昉接在手中,只觉有万斤之重!常年相伴禅师他如何不知,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朝廷说禅师乃是反清复明的大头目,那是没错的!这包文件,自不必说定然是二十年来禅师筹措的反清志士人员名单和相关细则,干系之大,可谓万钧!
“禅师,何必如此!”箫孟昉颤声道,他已经看的明白,禅师这是在托付后事了!“有我等几人遮护供奉,您大可藏匿在此,鞑子无可奈何!迁延一段时日,兴许就过去了呢,何必……!”
邱和尚也扯着嗓子喝道:“是啊!现如今咱也能调动些有力的兵马,实在不行就避入山中,想那鞑子纵有千般本事,连山寨都攻不下,能奈咱们如何?师傅,三思啊!”
无可禅师摆摆手打断他:“唉,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邱和尚不敢违逆,顿时哭倒于地,一个堂堂七尺大汉涕泪交加悲痛不已。禅师探手抚着他的头温声叹道:“痴儿,何必难过?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师年逾花甲,即便今日便死也不为夭寿,既坚志受难,此生便不为虚度,更无遗憾矣!汝等切勿再难过,早早收拾一下去吧!”
箫孟昉心知劝不动禅师,强忍悲痛转头出去了,邱和尚却在地上“梆梆梆”使劲磕了三个响头,豁然起身抹掉泪水,咬牙切齿的道:“徒儿这就去找人来,必定护得师傅周全!倘若那鞑子官府真敢对师傅不利,便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你……!”禅师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嫌牵累人家不够么?近日传闻万安大火,那些堂堂好男儿生死如何尚未可知呢,你还惦记着这个作甚?”
邱和尚哼哼一声道:“请师傅放宽心,有那个姓张的小子在,山寨之中定然无事!”
“姓张的小子,你常说的那个张昊么?如你所言,却是一代俊杰呢,只可惜……。”禅师不止一次听邱和尚谈起张昊的种种特异之处,此时恍然想起自己少年之时,单人仗剑行走天下,遍访世间英雄豪杰之士,若是听闻有张昊这样的奇才,必定会不远千里登门拜访。只可惜,今日的自己垂垂老矣,又将自陷于牢笼死地,只怕此生无望了!
当天夜里,一叶扁舟从泰和出直趋庐陵,次日上午,吉安知府郭景昌惊闻无可禅师投案自,登时大惊失色!有心未起掩饰,奈何禅师本身干系重大,事情又闹的沸沸扬扬,江南几省官场无人不知,更有朝廷刑部的谕令在此,尽管自己与他相交甚笃,而且禅师的态度极为坚决,只好上报南昌,告知巡抚董卫国。
旬日之间,消息传遍大半个江南,无数心怀他念的江南士子无不哀声叹息,天下又将少一耿耿不屈之士!中华正朔之脊梁支柱,又要残缺半边了!
然而,在遥远的北京紫禁城内,年方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康熙接到江西巡抚董卫国的折子,却欣喜万分,拍案长笑:“好一个无可禅师方以智,总算将你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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