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根底不会变,其余都是文章取材,或者边边角角的问题了。
即便是讲一些具体事务,也是在这个框架之下讲的。
在这个体系下,皇帝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大臣手中的道理才是至高无上的。所谓从道不从君是也。
嘉靖看得索然无味。
倒不是说这些文章不精彩。
毕竟能呈上来的文章,都是三百进士之中最好的。看上去气象万千,读起来掷地有声。
但是周梦臣的文章,就好像一盘辣子。五味不合,有些人吃起来好像毒药,有的人觉得特别有滋味,特别是在吃了整整一盘辣子之后,再看其他菜,不是这些菜不好。但是吃起来却索然无味一样。
特别是这些文字底子都是一个模子打出来,更是让人不喜欢。
嘉靖皇帝也没有多看,问道:“此三人年岁几何?”
夏言微微一愣,说道:“李春芳,是正德六年生,胡正蒙是正德七年生。张居正乃是嘉靖四年生。”
嘉靖皇帝轻轻一笑,说道:“这张居正很年轻啊,就让他当朕探花郎吧。”
在唐代探花,并不是指进士之中第三名。
唐代进士及第后有隆重的庆典。其中就有探花宴,要事先选择同榜进士中最年轻的进士为探花使。遍游名园,沿途采摘鲜花。嘉靖对前三名的排名,就是这么任性。上一科,觉得鸣雷吉利,有利于下雨。就是秦鸣雷了。而这一科,觉得张居正年纪轻,就让他当探花郎了。
也不知道张居正知道了,会是什么感觉。
嘉靖如此轻佻的对待抡才大典,其实也算是对夏言刚刚所做所为隐隐的表达不满。
夏言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是皇帝的特权。
于是乎,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排名就定了下,状元李春芳,榜眼胡正蒙,探花张居正。
第十八章 严嵩与夏言的合作
夏言严嵩张治三个人从玉熙宫回来之后,张治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严嵩特地留在夏言的值房之中。
夏言看着严嵩的,说道:“严阁老,可是有事?”
严嵩说道:“夏公,严某能有今日,全靠夏公提拔。在下一日不敢或忘,只是有宵小之徒,中言离间,以至于夏公,误会严某。严某岂有他意,严某本就是夏公同乡里,末学后辈,望夏公而得生 ,岂能不念此隆恩,以至万年。夏公不如不信,在下愿意刨心以呈。请夏公看我心意如何?”
说起来,严嵩的科名还在夏言之前。夏言才是眼中的后辈,只是严嵩拍起马匹来,对这一些小小的失误,从来不在乎。
夏言嘴角微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古怪,似乎带着一丝丝嘲笑,说道:“我怎么敢伐害国家大臣,严公,有事说事。”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不要玩什么聊斋了。
是有一段时间,夏言对严嵩这个老乡,还是很相信的。不过,那已经是嘉靖十八年以前的事情,算算有小十年了。而今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毕竟在内阁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私下里面交手多少个回合了。只有双方自己知道。
这个时候,严嵩忽然来示好,夏言能相信才怪。
严嵩说道:“我知道夏公不信我,我不管怎么说,也是十年苦读,饱读圣贤书。有些事情却是连我都忍不住了的。不是别人,就周梦臣。周梦臣的文章,夏公你也看了。虽然有几分真知灼见,却一开始立意就错了。”
“陛下本来就特立独行,如果还不听圣贤之言。今后这朝廷大事,根本没有办下去了,这不是夏公你的事情,也是严某的事情。这不来找夏公商量了。”
夏言听了严嵩的话,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敛起来。
这也是夏言到而今一直思索的问题。
周梦臣的进士是怎么来的。夏言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从卷面之上,看不出舞弊的痕迹。但是夏言确信,皇帝对周梦臣另有殊恩,却是一定的。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毕竟夏言也不准备翻开。也翻不开。
只是之前对夏言对周梦臣身份的改变,还是漠视的话。而且却不能了。
周梦臣本来就没有将殿试的卷子当一回事。反正进士已经到手了,剩下不过是随意发挥而已。但是在夏言却不一样。对于很多进士来说,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给皇帝进策的机会,就是殿试之上。
虽然皇帝未必看,他们却不敢不认真写。
夏言也绝对不会想到,周梦臣不过是随意发挥。而是将周梦臣的话当成了他的政治宣言。
如果说,是寻常人。夏言也不在乎。天下穷书生爱胡言乱道多了。夏言难道都管吗?
但是周梦臣却不一样。
周梦臣的圣宠之厚,夏言看得都有一丝丝嫉妒。可以说,陶仲文,邵元节两人之恩宠加于一人之身。
如果周梦臣甘心做一个方外之人,或者甘心做一个宠臣,弄臣。夏言虽然厌恶,但也不会轻易出手对付。就好像是对陶仲文与邵元节一样。如果夏言有机会将两人至于死地。夏言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如果说,对付这两个人,要夏言付出极大的代价。
夏言就要掂量一二,毕竟真要说,夏言与陶仲文等人虽然在一个朝廷,但是大家不在一个赛道之中,虽然有敌对的地方,但他们最大的敌人,都是同一个赛道之中的人。
比如夏言的对手就是严嵩。而陶仲文等天师教的对手,其实是北地全真教。
而之前,周梦臣虽然不是道士,但是真要说起来,他就是在陶仲文赛道之中的。
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他跳赛道了。
如果单单是跳赛道了,夏言也未必想对付他。毕竟夏言这个赛道之中有这么人,周梦臣并没有什么优先级。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周梦臣是砸锅了。
对,在夏言看来,周梦臣的所做所为就是砸锅。如果否定了道统,否定了治权在皇帝,治道在儒臣。就是否定了所有大臣对皇帝的道德高地。真有了有这个道德高地在,杨慎才喊出了:朝廷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否定了所有大臣与皇帝争斗的时候,精神堡垒。
其实最让夏言头疼的并不是周梦臣,而是皇帝。
因为嘉靖皇帝是有名的敢做敢为,敢一意孤行,而且非常有魄力与执行力的皇帝。
在大礼仪之初,嘉靖皇帝可真是孤家寡人。唯有一个张璁而已。但是嘉靖皇帝当时是怎么做的?现在想想夏言都觉得头疼。
周梦臣的文章之中满目是离经叛道。如果和同样离经叛道的嘉靖皇帝弄到一起,夏言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如此一来,夏言将对付周梦臣的优先级一下子提到了前面。
从玉熙宫到内阁,这一路上,夏言都在思量这一件事情。只是而今还没有定稿,却不想严嵩过来也是说这一件事情。
夏言细细思量一番,这一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陷阱,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严嵩说道:“以在下的意思,就是将周梦臣赶出大内,最好赶出京师。如此一来我们耳边也就清净了不少。”
夏言一点就透,说道:“你的意思是,新科进士授职上面下做手脚?”
严嵩说道:“正是。按理三甲进士,未必能授官,即便能授官也未必是美官,我们不如在江南之地,选一个美官给周梦臣。”
夏言沉吟片刻,说道:“该怎么说服陛下?”
这是最大的问题。
区区一个周梦臣。还用不到两个阁老在这里商议。
严嵩说道:“就看陛下怎么看周梦臣,如果陛下将周梦臣当成社稷臣,我等就以宰相必起于郡县来劝,至于到了下面,毁掉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如果陛下不这样看周梦臣,我们就推荐周梦臣担任陛下近身侍从之官,比如监宫内某监?”
严嵩这话,真是恶毒。
在大明前期,二十四监并非仅仅是太监能做的。但是而今却不是当初了。如果周梦臣担任这个样的官职,估计内外都会将周梦臣视作带着卵子的太监。
如此一来,周梦臣即便权倾天下,也不能得到士林支持,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
毕竟大明士林,成事或许不足,但是败事真是搓搓有余。
夏言沉吟片刻,说道:“如果周梦臣真到了地方扎根起来?该怎么办?”
严嵩轻轻一笑说:“公与我都花甲之年了,如果周梦臣真走这一条路,非二十年不能到你我的位置上,到时候我们都八十了。自然让后辈发愁吧。况且说不定将来陛下是怎么想的了。”
有些话,严嵩没有说出来,但是夏言也听得出来。
那就是二十年后,有没有嘉靖皇帝还是两说的。
夏言怕得是周梦臣吗?不,是乱来的嘉靖皇帝。熬到那个时候,夏言还担心个球啊。
当然了,夏言也知道情况未必如他们想得这么顺利。但是此刻,夏言也很难有其他办法了。毕竟周梦臣圣宠在身,几乎是百毒不侵,万劫不灭。夏言硬搞,说不定两败具伤。
夏言说道:“好。就这样办。我我都给吏部打个招呼如何?”
严嵩说道:“夏公之命,在下敢不听从。”
吏部尚书熊浃在的时候,夏言的势力在吏部占据上风。只是而今物是人非了。
第十九章 藩王禄重
夏言一个打招呼,未必管用。必须两个人一起打招呼才行,否则就会受到严党的干扰。
严嵩说道:“夏公,之前一些恩怨,是是非非,也说不清楚。我知道夏公也不会信我,只是请夏公相信,我严某是功名中人,但是如果是内阁大学士,也是要为大明着想的,有些事情我也无心阻挡。只是我们要事先商量一二。也好在陛下面前过关。”
严嵩的声音忽然压低,说道:“夏公你也知道,有时候并不是我想与夏公作对,而是陛下要我与夏公作对的。”
夏言虽然未必相信严嵩,但是对在这个时候缓和关系,却是心中愿意的。
不因为其他,就是复套之事。
而今曾铣已经准备回京了。
复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似乎全天下都在支持复套。但并不是,其实有几个重量级的反对者。隐藏在这种浪潮之下。一个是户部。户部尚书王杲,在很多事情上与夏言一致,但是在这一件事情却是反对的。
只是他并没有大张旗鼓说而已。
原因很简单。
复套之事,花钱太多了。
诚然,如果夏言做成了。在数年之后,也就是嘉靖三十年之后,或许能裁撤好几个军镇,为朝廷省好大一笔钱,但是问题是,在此之前,户部要支撑一笔极大的款子,几乎超出了户部能力之外了。
还有,大明宿将周尚文,他也反对。
当然了,一个将领的反对在大明朝廷之中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周尚文的反对,还是在与夏言的书信之中,周尚文的反对,一言以蔽之,担心朝廷不能胜。迁延日久朝廷内部生变。到时候半途而废,大明精锐损失就大了。
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打,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一举破俺答主力,复套成功,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如果真拖成了烂泥潭,久久不定,朝廷有没有勇气将这个烂摊子撑下去?
这两个问题,夏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前一个还好说,钱的问题,夏言咬着牙可以从其他款项上挪过来一些。不过是皇帝不高兴而已。但是后一个,就是曾铣的问题了。夏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是凡是都有成败。
总不能担心失败,就不做事了吧?
不过,夏言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这个时候如果严嵩支持,或者说哪怕不明着反对,对夏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夏言叹息一声,说道:“你的头发都白了,我的胡子也白了。都成为白发老朽了,还计较当年的事情做什么?就以茶代酒,尽释前嫌,从此一心为陛下,为朝廷办事。”
严嵩接过一杯凉茶。两人相对一饮,随即相对一笑。
颇有: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真是两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严嵩从夏言的值房走出来,满面春风,只是眼睛之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却只有一丝冷意。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墙头一只小小的蜘蛛在打理自己的网。
不等放榜。
周梦臣就知道,张居正名列探花郎。
从此就是小张探花了。
各种庆祝自然不提,各种宴会之中,张居正都坐主桌,也顺便将周梦臣带上了主桌上。与嘉靖二十六科最杰出的一甲二甲进士结交。
不过,这个时候周梦臣的身份地位,大家也都知道,大部分人都给一些面子。周梦臣也努力融入这些人。但也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周梦臣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出来,从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