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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辽阳到婆娑府的路上,赵权等人都是趴着度过的。白天趴在马上,晚上趴着睡觉。天气炎热,不敢捂着伤口,只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光着后背。
后背从刺疼到酸痛、再到麻痒,让人揪心的难受。幸亏有那个老头的暗示,执刑的蒙古人也算不是太狠,头五鞭比较重,后面十几鞭只是轻抽。否则别说五十鞭,有二十鞭实打实的下来,这几十个人全得废掉。
让赵权奇怪的是,为了这个事也挨了二十鞭的陈耀,竟然从头到虎都没有抱怨过。
靠着梁申的猜测,赵权总算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郭侃到了辽阳,一见到只不干,就被以延误军期问罪。郭侃知道只不干必须找个人发泄下情绪,便将负责军需后勤事务的梁申推了出来。要不是蒋郁山暗中指点,以及赵权不计后果的出来求情,梁申可能真的会直接在帐前被剁掉。
赵权偷偷去问了蒋郁山,但他丝毫不愿意再提起此事,面色一直阴沉。
权宋天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雄纠纠气昂昂
赵权明白,不仅是自己,估计连蒋郁山都被郭侃给恨上了。
对于郭侃来讲,这事本来很简单,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梁申,有了替罪羊,只不干就不好再找稿城军麻烦。但这么一闹,不仅欠下只不干一个大人情,失期之罪依然如悬于头顶之剑,随时都会再砍下来。
赵权没办法再去认真研究郭侃的不高兴了,反正债多了不愁人,已经得罪过他一次,再多一两次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自己争取在战场上,拼些命再捞点战功给他。
关于只不干身边那个老头的身份,蒋郁山倒是一五一十地告诉赵权。那人名叫撒吉思,是个回回人。是只不干父亲斡赤斤的“王傅”,也是他们家族最重要的核心谋士,不仅为斡赤斤打理开元府,还掌管着斡赤斤家族的所有对外贸易。
虽然身受皮肉之苦,但赵权等人好歹还有马可骑,在弯弯曲曲的山林中迤逦行军,倒也不算艰难。比他们更痛苦的是保州与燕京征招的那些运粮辅兵。本来他们只是负责将粮草运送至辽阳,便可回去。但是眼见兵力不足的只不干,不由分说就把这一千五兵辅兵直接征用。在砍了十几个人之后,这两队人只好咬牙切齿的继续在山林中艰难地推运粮草,跟随大军直到婆娑府。
婆娑府,又称婆速府,便是后世的丹东。
这里曾经是金国设置的婆娑路的治所,后来又改为金国辽东行省。蒙古人接管后,虽然并未改变婆娑路的级别与名称,不过驻军只剩下了一个千户所。
婆娑府三面临水,两边是大海一边是鸭绿江。
大海啊,赵权这一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熟悉的海风,带来淡淡的咸味。
看着眼着一片宽阔而且碧绿如玉的海水,赵权心情大好。
要不是被抽了二十鞭,赵权真的有点想同情一下只不干。
传说中从浮海而来的三千益都兵与十万石粮食,到婆娑路的不到一千,粮食基本没有。
据说是因为海上遇到了高丽水军的袭击,损失残重,过半船只被击沉,只有这些人侥幸逃脱至此。
要说高丽水军,的确不是目前蒙古国水军可比。蒙古国内,也就益都有几支少得可怜的内河水军,却是连一艘能用于海战的船只都没有。
除此之外,再没一支能战的水军。
以致许多年来,高丽虽然被蒙古军队打得很惨,但自王室迁都江华岛之后,蒙古军队便对其毫无办法,如今也只能在陆上掳点好处。
不过,即便是只不干不明白,精明的回回人撒吉思却清楚的很。益都那边估计总的就派了这一千人不到过来应付下场面。而且根本就没指望这一千兵能活着回到益都。
但益都与斡赤斤的关系相当复杂,自李全之子李璮袭为益都行省后,益都渐渐地被李璮与其母亲经营的风生水起。而且丙申分封之后,益都被划为为斡赤斤的食邑之地,使他们也不好与益都过于交恶。
见到益都兵情况的郭侃,心情越加的恶劣。他终于明白了当时义父一再阻拦他出兵辽东,是为了什么。只能怪自己立功心切,却没有去认真琢磨义父的心思,想来义父对这边的情况也有所预料。
此次出征高丽,毕竟不是窝阔台汗位的意愿,只是顺从了东道诸王之首斡赤斤的请求,才发布的出兵诏令。中原各家诸侯,有些一兵未出,有些如保州那样好歹给了些辅兵,只有自己却领着一千五实打实的兵力过来参战。如今这一千五竟然成为了所有汉军中的最精锐部队。
这仗,有点麻烦了。
郭侃虽然一向很自信,但并不自大。深知此次如果一不小,别说封侯拜将,能否活着回到稿城,都会是个问题。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连续两天了,赵权的脑子中一直处于单曲循环之中。
这让赵权心里充满着无奈。不过,想想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国,心里就未免的有些小激动。
赵权手中正拿着从蒋郁山那顺来的一份地图认真地瞧着。相对于淮南之战时的地图,这份辽东地图已经算是不差。
一条歪歪扭扭的水路,自东北向西南入海,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鸭绿江。三天前,他们离开了鸭绿江靠近入海口的婆娑府,顺江逆流而上一百五十里,根据地图上的标识,现在应该是到了高丽朔州的对岸。
只不干将手头所有的军队一分为二,说是为了防止蒙军南下时受到高丽军队的夹击。
他领着自己的一千侍卫亲兵、二千开元路征集的兵马、一千李琬石统率的东辽兵、一千五百也速不花的辽阳军,还有益都、燕京、保州的二千五百汉军,共八千人马,直接从婆娑府渡过鸭绿江,攻打义州、龙州。
稿城军与东真军两路近五千人马则往北攻打朔州。
赵权有些不太理解,只不干哪来的自信,总共就一万多的人马,还分成南北两路分别进攻,高丽人真的有那么不经打吗?
南路的情况赵权不是很清楚,但他们这两支军队组成的北路军,所领的任务并不轻松。十五天之内必须攻下朔州、龟州,再到嘉州与只不干部会合,继续南下直入西京平壤。
这些年来,蒙古兵屡次出兵高丽,几乎将高丽北部打烂。
自十多年前,蒙古使者古欤在鸭绿江边被杀之后,蒙古便开始了对高丽的战争。六年前,被逼无奈的高丽王室向蒙古请降,蒙古留下了七十名达鲁花赤后撤军。
然而,半年不到,崔瑀在掌控高丽实权后,尽杀留驻高丽的达鲁花赤,并逼着高丽王室迁都江华岛,以水军优势牢牢守住岛屿,开始重新与蒙古军队的对抗。
留在陆上零星的抵抗很难对蒙古人造成威胁,北高丽自此便成为蒙古人尽情屠戮的战场。但是至今依然缺乏水军协助的蒙古人,对龟缩于江华岛上的王族却也无计可施。
战争几乎每年都在进行,能逃的平民大部分都逃亡至高丽南部,或是北上辽东。不能逃的全躲进山里。
权宋天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东真
朝鲜半岛,已经惨了一半。
高丽对蒙古的抵抗力量现在基本以游击袭扰为主,虽然对蒙古的军队带不来太大的损伤,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使蒙古军队总是不太敢继续深入南部地区。
北部的数座残留城池,虽然被蒙古人屡遭破坏甚至焚毁,但只要蒙古人一退兵,就会有人回到城池,重新修建、居住,并结成守军驻防。
高丽人,就像荒原上的野草一样,被割掉一茬后,没多久,就不知道从哪里又重新冒出一茬。蒙古人似乎也喜欢上了这种战争游戏,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将领,率军过来,在这片苦穷之地蓐上一层带血的羊毛后离去。
蒙古人不敢轻易攻击高丽南部,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沿途无法就粮于敌。这也是梁申比较担心的问题。
只不干总共就给他们分配了十天的粮草,这意味着如果十天内攻不下一座城池,或是攻下的城池中没有粮食,那么稿城军与东真军很可能就得饿死在高丽北部的这一片崇山峻岭之中。
两军在鸭绿江北岸歇息了近一个时辰后,开始渡河。
渡河,如今对稿城军来说,已经完全不在话下。
有些用浑脱,有些捆扎木筏,在渐丁队的带领下,包括东真军在内,只花了半夜时间,便顺利渡过鸭绿江。
两军各自扎下营寨,开始休整。
赵权与梁申静静地坐在帐前篝火旁,翻着那张地图,等候参加军议的蒋郁山。自己现在连十夫长都不是,自然没资格参加军议。倒是现在老蒋每次参加完军议,都会过来找他开个小会,了解下赵权的想法。
赵权也不藏私,从他那了解到信息后,帮他一起分析军情、寻找行军的最佳线路,并提出一些建议,再交待一些需要蒋郁山去更深入了解的信息与资料。
让赵权觉得有些头疼的是,只不干给的时间太紧了。十五天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就算两天时间内能拿下朔州,朔州到龟州再到嘉州,全程二百多里路,而且全是山路。
怎么算,时间都不太够。
时间不够,那么所有的行军及攻击,首先考虑的便是一个“快”字。
在赵权的建议下,北路军放弃了与只不干军从婆沙府先渡河的计划,而是沿着鸭绿江北岸先向北行,以防在鸭绿江南岸遭遇南下的高丽军,半路起冲突,就会影响到行军的速度。
“怎么样?”听到粗重的脚步声,赵权抬起头问道。
来人正是蒋郁山,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赵权边上坐下。“娘的,忙了大半夜,开完大会,还得找你开小会,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靠!我求你来了吗?”赵权狠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等你,小子早就窝去睡一觉了!”
“那支东真军,什么情况?”赵权接着问道。
“感觉不错!”蒋郁山先下了个断语。
“当年金国的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率十万金军北征辽东,但是中都燕京被蒙古攻占后,后路被断,只好滞留在辽东一带。后来,这个蒲鲜万奴干脆就自己在这建了个大真国,当上土皇帝。”
赵权听得心里一动,蒲鲜万奴,这正是父亲当年随兵出征辽东时的统帅。
“大真国被灭后,蒙古国在大真国故地设置南京万户府,以管理大真国故地。当时,有支三千多人的女真部队投降,这支部队便作为南京府的留守。这次过来的,就是这支部队,被称为东真军。统领这支军队的,是南京万户府副总管大将军。”
“大将军?”
“嗯,姓大——娘的,还有姓这个的,可真是赚大了,谁都得称他为大将军。”蒋郁山满脸的不服。
“姓大?好像原来渤海国的王姓,便是姓大,难道——”梁申话说了一半,看着张大着嘴的赵权,不由地住了口。
“姓大?辽东?蒲鲜万奴?”赵权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难道——
赵权迷茫的双眼,突然一亮。
难怪这几天,辛邦杰看着自己总是欲言又止模样。
难怪这些天,总觉得有个人老是莫明其妙地从各种角度盯着自己,却总是不知道是谁。
蒋郁山看着赵权呆呆怔怔的模样,正想出口发问。三声尖锐鸣镝接连响起,随后一阵阵呼喝声传来。
营外有敌来袭。
一支东真百人队随即冲出营寨。
喊杀声震天而起。
蒋郁山也急忙起身,招呼麾下人马,出寨接应。
小半个时辰之后,蒋郁山带着二十多个部下回到营寨,满脸悻悻。
赵权追过去,问了半天,蒋郁山才有些涩然地说道:“他娘的,老子真是第一次见到什么叫作骑兵,还可以这样的!
这些东真骑兵,在山道上骑马追敌,简直是——简直是,如履平地啊!”
蒋郁山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说:“跟他们相比,我们还真的只能算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原来,蒋郁山跟着东真兵追出营寨不久,便尾随着进入山林地带。虽然已经在辽东的崇山之中行军多日,他们还没有太多的艰难感觉。可真的进入战事状态,蒋郁山才发现稿城军的严重不足。
即使跟着蒋郁山的全是老卒,但这二十多人依然一个敌兵也没见着。在催马高速奔跑之中,有些崴了马脚,有些磕到了尖石,有些被树枝刮伤,有些跑着跑着竟然连人带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别说高丽敌军的人影,最后连东真军的影子也不见了。
见势不妙,蒋郁山只得收罗散兵回营。
蒋郁山的初次接敌,也给稿城军上下蒙上了些许的阴影。这些人马面对宋兵时,拥有无限的底气,可是在这种山林之间,确实有着他们原先完全不曾料及的问题存在。
更让他们警觉的是,既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