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庄园,也在城区东部的行政中心附近。当然,这里面住的并非全是皇家成员。
权宋天下
第九百九十章 回家
陈耀下了船,赶走韩霸,一个人,戴着一顶毡帽,慢慢地行走在旅顺的街头。
陌生而又熟悉。
这里,是他当年率先打下的地盘。
这里的每个功能区域的规划,都有他的心血注入。
而这里的每一个商行,都是陈耀与自己的下属,四处招商安置。
旅顺眼前的繁华,让陈耀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骄傲与自得之意。
夕阳泛红着海面,在旅顺城中洒下一片柔柔的金光。
陈耀摘下毡帽,对着肃然敬礼的哨兵点了点头,背着手踱入庄园。
四处炊烟,鸡鸣犬吠。
陈耀压下毡帽,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向自家宅院走去,步履犹豫。
远远地,便望见绿篱之前,蹲着一个半大小伙子,百无聊赖地挥掌而劈。
小伙子对着四处飞溅的碎叶,恶狠狠地嘀咕着: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你这么没文化吗?信都不知道写一封!”
这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陈诃。近一年时间没见,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丝的陌生感?
眉角之间,依然还有妻子的痕迹,俊美却又不失英气。
陈耀眼中,一时有些迷离。
屋子里,走出一个女子,荆布钗裙,腰间围着一方淡蓝色围裙,对着陈诃喊道:“吃饭了——”
“不吃!”
女子叹了一口气,绕出院子,走到陈诃身边。
眼神之中,带着隐隐的忧色。
“小筠……?”
不!
陈耀猛地晃了晃脑袋,迅速地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不是郭筠,而是郭筠的侍女绿眉。
绿眉拿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陈诃边上,微仰着头,轻声说道:“先回去吧,要不饭菜都凉了。”
“不!”
“今天这么晚了,你就别等了。”
“你又骗我!”陈诃大声吼道。
“不是我骗你的……”
“就是你,过年前你说他会回来,我除夕夜等了一整个晚上,没有!
元宵时你说他可能会回来,我连城西的灯火都没去看,没有!
上个月你说他已经上船上,可是现在,船到底开哪去了?
还有,说今天要回来……”
陈诃抬头看着渐暗的天光,语音哽咽。
“我,不是我说的啊……”绿眉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我是听商贸部的人讲的。”
“我今天开始,我就在这呆着,他不回来,我从此就不吃饭了!我看是他狠,还是我狠!”
“小诃,你……”
“我,我娘不要我了,我爹,他也不要我了吗?”
陈诃转过头,泪流满面,对着绿眉问道:“你说,是不是他怪我害死了我娘,所以,不要我了?连见都不想见我?”
陈耀心里大恸,后仰着头,毡帽底下,泪水汹涌而落。
“不是这样的……小诃……你听我说……”绿眉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安抚着陈诃,“你爹,必是国事繁忙……”
“胡说!他再忙,有舅爷爷忙吗?他再忙,有梁爷爷和侍爷爷忙吗?
他,今天再不回来,我,我明天就从军去!
我去多泉子,我去漠北!我让他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了!”
突然,一根木棍随着一声怒吼齐飞而至:“小兔崽子,胆肥啦!”
那俩同时吓了一跳,陈诃下意识地挡在绿眉身前,抬起胳膊一挡,木棍直飞而出。
“谁!”陈诃一手蹭着自己的胳膊,怒吼一声转过脸来,却突然地僵在了那,尤其一座冰雕。无论是声音、眼神还是呼吸,似乎全部瞬间冻住。
一顶毡帽之下,是一张削瘦而皱了巴巴的脸,颌下杂乱的胡须之中,点着数根刺眼的白光。
三十四岁的陈耀,那张脸却近若半百。
“老爷……”绿眉的抽泣声中,有悲恸、有惊喜,也有许多的痛惜。
陈诃嗓子咕噜两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腿粗了,可以跑了是不是?”陈耀龇着牙说道。
“爹,爹——”陈诃终于嗷的叫出声来,扑向陈耀。“你——爹——”
“呵呵,我——,我以为你腿粗了,怎么,怎么还是会哭鼻子啊——”
陈耀紧紧地抱着儿子,任由眼泪肆意而流。
良久,陈耀才推开儿子,端过他的脸,捏着脸皮,说道:“好,好小子,明天老子就把你送战场去。没杀够一百人,别回来见我!”
“爹……我,不是……”陈诃瞠目结舌。
“老爷……”绿眉哽咽着说道:“你,别吓小诃了,他,他……”
陈耀松开陈耀,转过身,突然抱住绿眉。
“呃……”陈诃虚张着双臂,满脸愕然。
“老爷——”绿眉身子一僵,伸出双手想推开陈耀,却听得陈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谢谢你,绿眉……”
绿眉全身几乎瘫软下去。
这几年,所有的委屈、担忧,以及独处时的疲惫与煎熬,在这个时候,瞬间灰飞烟灭。
“走,回家吃饭去!”
“爹,你,能不能先……”
“不行!”
“老爷……”
“好啦,赶紧的,我饿了!”
……
“我觉得,我挺傻的!
真的!
这两三年里,我每两三个月,总是忍不住跑到榆关,远远地看着郭侃,想着怎么为小筠报仇,怎么去折磨他,怎么让他因悔恨而痛苦流涕。
可是,我却从来没想过,我两三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回过一次家,几乎没有好好地抱过小诃。
我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赵权严肃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陈耀,望秋先损,看模样最少比自己老了十岁不止。
不过,那双眼睛却终于恢复了清明,恢复了一丝隐藏于惫懒之后的狡黠。
“还好——”赵权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我正琢磨着,要不干脆出兵,灭了郭侃算了。反正老蒋也不在,吴天那家伙虽然对郭侃忠心,但事不可为时,他自然会明白如何选择。”
陈耀摇了摇头。
“郭侃,确实不足为惧了。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不值得为他牺牲大权国的将士。
他虽然已经是忽必烈的弃子,手下士气低弱,终究还是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现在就等着我们出兵,以求死战。
算了,先别管他。否则会引起忽必烈过多的警觉,会影响咱们计划的实施。
我估计最多再两年,他也基本废了……”
陈耀吐出一口浊气,眼中不再有郁结难消的怨愤,语气之中似乎在说着一个跟他毫无关系之人。
“行,听你的!那,接下去,想怎么搞?”赵权笑着问道。
陈耀两眼一翻,“我只是个跑腿的啊!所有的坏主意,不都得你来!”
“呵呵!”
赵权揽过陈耀肩头,给了他狠狠一抱。
而后,两个人席地靠墙而坐,各自呆呆地看着硕大的国主办公室,良久无言。
门口,大嘟嘟诧异地探进脑袋瞄了一眼,随即缩回去,肃然而立。
权宋天下
第九百九十一章 天灾
“小舅啊,你以后准备把哪块地封给我?”
“你想要哪块地?”
“太行山?”
“中原不封!”
“要不胡建?”
“你要胡建作甚?”
“给我儿子啊!”
“台湾如何?”
“那破岛……”
“呵呵,你个蠢货!”
“算了,不跟李勇诚抢,他现在两个儿子了,早就盯上那个破岛了。”
“要不就日本吧。”
“那鬼地方,现在哪有力气去打倭奴。”
“打完忽必烈,咱们就打他们!”
“又蒙我!打完忽必烈,你我还走得动吗?”
“很快了,我估计两三年吧,最多不超过五年!”
“小舅,你知道不,我最喜欢你小时候给我唱的一首歌。”
“啥?”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还有九十分得你吹牛皮!”
“滚……”
……
两年之后。
华夏十八年,宋景定七年,元中统七年,公元1263年。
夏八月。
半空之中,乌云压顶。似乎在凝聚着一场爆雨,却迟迟未见动静。
大都城北三十余里,临近顺天府路的一片农田里,杨三佝着背,削瘦的筋骨浮满全身,上面淌着一汩汩黑黝黝的汗水。
田间,是一些稀疏的高粱,黄绿色的颗粒,正欲含苞而放。
百忙之中,杨三抬起头,侧首吼了一声:“懒婆娘!作死啊,还不赶紧过来!”
田边一个草棚之内,响起一声虚弱的回答声:“来了,来了——”
一年中年女人,满脸菜色,努力地撑起身子,扶着额头,晃出棚子。
“就知道偷懒!”杨三又是一声不满的怒斥。
“我,真的有些头晕。”
“头晕回家晕去!雨落之前,若不能把排水沟渠挖通,我就让你下半辈子晕死拉倒!”
女人嘴里嘀咕着,却没有说出话来,弯下身子抓起锄头,半闭着眼一锄锄地挖着田垄。
良久,雨依然未下,天气却愈加闷热。
女人觉得自己已经快呼不出气来了,只好柱着锄头,抹了抹汗渍渍的脸。两眼呆滞地放眼而望。
周围,是十来亩长势还算不错的高粱地,再过半个多月应该就可以收成了。
自五月份一场席卷半个北地的蝗灾之后,他们家只剩下了这些可能收成的东西。
十亩高粱,哪怕运气好,最终能收成两百石,其实也很难让家里几口人撑到明年的夏收。
蝗灾过后,夏粮颗粒无收,但是夏税却还得欠着。现在,又得开始面对秋税的问题。
官府虽然在去年放开了粮食的收购价,但是中统钞的贬值速度却远远超过了粮食价格上涨的速度。
而除了粮食,所有的东西都在以极其可怕的速度狂涨着。
女人看着自己身上勉强可以遮羞的衣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定,自己都熬不了几个月。也好,可以给家里省点口粮。
排水沟总算是整好了,夫妻俩哈着嘴瘫软在草棚之中,努力地喘着气。
“会不会,不下雨了?”
杨三抬着头,看着愈黑的天空,说道:“哪怕今日不下,晚间一定会有雨,而且肯定不小。千万别太大了……”
话音未落,田间的高粱叶微微颤抖,发出了噼哩啪啦的脆响。
闷热的气温,陡然而降,女人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
噼啪的脆响声愈大,杨三皱着眉头,带着求乞的语气望天说道:“不能再大了,会受不了的!”
“这,这下的不是雨啊——”女人如梦呓的声音,喃喃说道。
“胡说什么!不是雨,难道会是……”
噼哩啪啦的声音,突然连成了一片,一棵棵正在摇曳中的高粱,左躲右闪,却无处可逃。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大部分的杆子转眼之间就被打折,耷拉而落。
草棚上,蹦下数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有些在地上弹起滚落,有些直接砸在两个人的脑袋上,一丝透骨的凉意将两人的脑海几乎冻僵。
“冰……冰雹……”
“不!”杨三一声悲吼,冲出草棚。
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一片片脆响之中,落下的冰雹从米粒大小转眼变成豆子大小,随后是小石子大小。
甚至还有一颗半拳头大小的雹子,直接砸在杨三脑袋上,让他顿时一阵眩晕。
杨三缓缓地跪倒在田埂边上,仰天哭喊:“老天爷,你真的想要逼死我们啊,一点活路都不给吗?”
“杨,杨三……”女人挣扎着来到杨三身边,想把他拖回草棚里。
杨三胳膊一挣,女人就如蒙头葫芦般滚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呻吟着。
天空如开裂的冰库,半拳头大的冰雹疯了般砸下,杨三额头上立时多了数个大包,随后被砸破,血色狰狞。
地里的高粱,拖着肥硕的穗子,无力地趴伏在田地中,如朝拜天威。
冰雹来得急,去得也快。
不到半刻钟,云便渐渐散开。四周的地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亮银般的雹子,淡淡的水烟袅袅而起。
女人蜷缩在地上,挣扎着却没能起来。
杨三仰天长嚎,“天爷呐,为什么,一点活路都不给啊——”
老天爷没给他任何的回应,只是淡淡地露出微蓝的天空。
当杨三拖着女人回到家里时,整个村子都充斥着痛哭与谩骂声。
灌了两碗稀得能照见影子的米粥,杨三闷闷地说了一句:“我出去走走!”
“三儿……”
“嗯?”杨三抬起头,看着自己年愈六十、双目失眠的老娘。
自己年幼时,父亲与大哥、二哥便死于战场,是老娘一个人辛苦把自己拉扯长大,又为自己娶了妻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