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却更加猛烈。
    “这是猛火油!不能用水,用砂土!”叫喊的是一个斡赤斤派给他的侍卫。
    帖木迭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此人坚定又着急地说道:“是这东西!我看中原的汉人用过!”
    边上已经有人刨出一些砂土,往着火的人身上拍去。果然有效,虽然惨叫声依然未止,但火起码已经灭了。
    三座土楼的进攻暂时停了下来,帖木迭儿让所有的士卒开始挖掘沙土。没东西可包,大部分人只能把衣袍脱下来,把刨出来的土往衣袍里装。
    土楼檐顶之上,赵权看着低下惨叫忙碌的蒙古人,脸现些许焦虑之色。
    还好,那些蒙古人还不太清楚这石油的用法。这东西虽然好用,可是如果蒙古人把土楼大门用石油引燃,那代志就大条了!
    赵权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沙漏,离预计的时间应该还有十分钟左右。
    “门缝都堵好了没有?”赵权问道。
    “都好了!”李毅中答道。
    “一楼的窗户,也要全部堵实了!”
    “放心啦!你已经问了十遍了,我做事,没问题——”。
    “啪!”李勇诚还想继续叨几句,后脑勺就被抽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满脸怒气的李毅中,只好把下一句话吞回肚子里。
    “有看到小铠吗?”
    “入水前,有特地交代过他,要他必须绝对的注意自己的安全!”李毅中答道。
    权宋天下
第五百零四章 南京府之战(6)
    赵权点了点头,眼睛继续盯着沙漏。
    每一粒细沙的下泄,都代表着一点点时间的过去。十分钟,会泄掉多少粒沙子?
    赵权只能强迫着自己,把心思都放在数沙粒之上。
    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吼叫,犹如刚刚舒醒的山神,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随后,整座山似乎都被惊动,发出一串串的轰鸣。
    “来了!”李勇诚有些兴奋地低声喊道。
    赵权长长地吐了口气。
    在河滩上,正在将砂土打包的蒙古士兵齐齐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惊恐万状地抬着头四处查看。
    帖木迭儿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漫至小腿的河水,一脸茫然。
    “水——水——”
    河对岸,留守在那的一百个蒙古骑兵,突然对着帖木迭儿手舞足蹈地狂呼乱叫。
    顺着他们慌乱的手指头,帖木迭儿往合兰河上游看去,
    阳光之中,一道刺眼的白幕墙,很突兀地出现在了帖木迭儿视线的前方。
    那幕墙势愈奔马,刚拐出山坳时似乎才一人多高,转眼间已过数丈。如一尊狠辣的白袍之神,带着嘲笑的眼神,看着河滩上这些可怜的生灵。
    “啊——”
    “水——洪水——”
    “快跑!”
    数千个蒙古人,有些向对岸跑去,有些向下游狂奔,还有一些冲到土楼前,抱着光滑的楼壁,无助地向上耸动。
    所有的惨叫声、痛哭声、哀嚎声,在巨浪的声势之前,全部化为虚无。
    帖木迭儿仰天长叫,却根本听不到自己到底在喊些什么。
    狂乱的巨浪撕扯着所经过的一切东西,冲到火罗村前的河滩时,身子略微矮了矮,但仍以超过帖木迭儿两倍多的高度,横扫而去。
    那一瞬间,帖木迭儿想到的,却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的父亲……
    洪水狂啸而来,又怒吼而去,河滩上,只留下一些怪异嶙峋的碎石。
    当赵权睁开眼时,才发现两只手与李毅中、李勇诚彼此紧紧握着,湿漉漉的掌心之中,不知道是谁的汗水。
    三个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八年前那一场差点让几人葬送性命的淮水洪灾。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赵权不住地提醒着自己。
    然而,一战之中,数千个性命就此灰飞烟散,还是让赵权脸色苍白,甚至隐隐又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也许,再习惯几次就好!
    土楼的大门被推开了,发出咿咿呜呜的声响。随后冲出的东真军,奔到河滩之上,开始疯狂的吼叫:
    “胜啦!”
    “万胜——”
    是啊,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到现在为止,东真军未死一卒,却几乎全歼了近万的蒙军。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运气不错的人,还在挣扎地活着。
    比如帖木迭儿。
    当他舒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无比蔚蓝的天空。帖木迭儿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天空竟然会是如此的美丽!
    咆哮的合兰河,似乎已经远去。身下流淌的水,正温柔地舔舐着自己破烂的身躯。
    帖木迭儿把身子扭了扭,还好,四肢完整,只是似乎被拴着动弹不了。
    “醒啦?”边上传来一声轻笑,帖木迭儿随即被扯着扔在了木筏之上。眼前是一个光着上身的黑瘦少年,似乎就是这两天一直在河中木筏上调笑他们的东真兵。
    帖木迭儿张口想说话,嘴里却涌出一堆和着泥沙的河水。他忍不住开始咳嗽,泥水瞬间从口鼻处喷涌而出。
    那少年把帖木迭儿翻了个身,让他趴在木筏之上,吐了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
    这时,帖木迭儿才看到,合兰河上,那些大木筏依然飘在水面之上,只是每个木筏边上,都拴着几个或十几个如落水狗般的蒙古兵。不知死活。
    “干嘛要救我?”帖木迭儿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是东真水军百夫长王铠!”那少年得决洋洋地拍着胸脯上的骨头。
    “水军?”帖木迭儿还真不知道,东真军啥时候搞了支水军出来。
    “我家总管让人给你传了数次话,想与你见面细谈,但你这人,不太好请啊!只好把你从水里捞里来,然后带你去见下权总管。”
    帖木迭儿心下黯然。他当然知道战前赵权要找他聊什么,但自己心存侥幸,觉得此战即使没有十足把握,也当有九成九可以获胜。却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败得如此凄惨。
    帖木迭儿并不是一个蠢蛋,否则他可能会生活得更加愉快与舒服。只是,他也不够聪明,要不然不会如此处处碰鼻。
    一个人出生的身份就会决定一个人的地位,这是长生天赋予每个人不同的命运。对此,帖木迭儿谈不上怨恨。
    他对父亲没有任何感情,但也从来没有怨恨过抛弃母亲、漠视自己的父亲。对于祖父更是从来不敢心生反抗,只是尽可能在他的允许之下,为自己争取稍微多一点点的利益。
    对于弟弟塔察儿,帖木迭从心底不喜欢,却更多的只是羡慕。
    如今,死过一次的自己,也许可以开始让自己做一些别的选择。
    两次从东真军手中死里逃生,让帖木迭儿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而面对这个喜欢跟人谈判的权总管,帖木迭儿觉得,自己可能可以谈一个比较好的价格。
    或许说,卖个更好的价钱?
    只是,当他看着摆在面前的“开元府万户总管”委任书时,帖木迭儿便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价钱可以超过这个万户府的万户。
    自从父亲只不干“失踪”之后,开元府的万户总管一职便一直空着。祖父曾经将塔察儿的名字报到汗庭,但因为其年龄太小,而未获批准。
    帖木迭儿当然对这个位置流了无数多的口水,但从来就没敢开口跟祖父提过这个事。如今却没想到,这个万户总管的职位,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摆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相对赵权,帖木迭儿更加明白“万户总管”的意义。
    在发动攻金之战前夕,成吉思汗第一次分封诸王,斡赤斤只不过得到了五千民户,加上其母诃额仑的三千户,斡赤斤最终掌控的连万户都不到。
    而自窝阔台汗登位后,贵由承袭了其在叶密立的封地,也只有五千民户。
    实际上,在成吉思汗去世时,整个蒙古国的户数也不过十来万。对于蒙古国来说,民户一向是最为稀缺的资源。
    直到金国灭亡之后,受蒙古国管制的民户才开始大量增加。十年前,窝阔台汗令人括中州户口,除河南外得户七十三万余。
    于是,中原受封的汉万户才从三个增加到了七个。但是直到现在,整个东北区域,也只有南京与开元两个万户府。
    可见此时的万户在蒙古国有多么珍贵,而且还是既可管军又可管民的总管万户!
    帖木迭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盯着赵权说道:“我不会接受南京府的任何命令!”
    赵权呵呵一笑,说道:“我不会让你这么没面子的。而且,你也清楚,这并不是南京府发出的任命书。”
    权宋天下
第五百零五章 南京府之战(7)
    “那,需要我做什么?”帖木迭儿问道。
    “你需要公开承认接受汗庭诏令。”赵权淡淡地说道。
    “好!”帖木迭儿咬着牙说道。他知道,现在一旦接受这个汗庭颁发的任命书,从此就公然与祖父决裂,而且隐然间还得接受眼前这位“权总管”的管制。
    不过,帖木迭儿已经没有退路了,死过一次的人,有些时候会能够看得更开一些。
    “南京府与开元府,自此以斜寸岭为界,斜寸岭以东以南,归南京府管辖。”
    “好——”帖木迭儿又咬着牙答应道。
    “但是,斜寸岭周边的牧民……”帖木迭儿现在终于明白了,包括吉利吉思部在内,所有的妇孺,一定是被东真军令人掳走的。
    “那些人,已经迁去恤品路了。”
    “你……”
    “你放心,迁过去的,全是斜寸岭以南的部族,以北的可都没动过。”
    帖木迭儿不由一阵泄气,祖父领兵西征,已带走开元府大部分的兵力。斜寸岭以南的部民划归南京府,他手下还能剩下几个人?
    “洪水过时,除了你,我们还打捞了近千个士卒上来,你可以带走。”
    帖木迭儿脸现犹豫之色。
    赵权微笑地看着他,说道:“老规矩,你可以自己挑,包括留在你自己营地里的伤兵,其他不要的,算战损。这次,我可以不让你付赎金。”
    帖木迭儿长舒了口气,要是赵权把祖父留给自己的一百侍卫军以及满都手下的那些人马,硬塞经自己的话,那不如不要这个总管万户了。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会全力帮你经营开元府。相信我,三年时间,我会让你拥有远远超过你祖父的财富!”
    对此,帖木迭儿倒是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站起身,对着赵权深深一躬,说道:“如此,我当以权总管为尊!”
    蒙古人以强者为尊,承认这一点,对于帖木迭儿来说,没有一点心里障碍。更何况,他现在很清楚,赵权身后,必然已经得到汗庭的支持。
    赵权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欣喜,他望着窗外的火罗村,脸上反而有着深深的忧虑。
    将帖木迭儿痛打一顿之后,得到他的表面上的忠心,对于赵权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此时,他所忧虑的,是辛邦杰那边的南线战事。
    虎豹之间的战争,主要依靠的是身体与牙齿的力量,因此身体越强壮的总能取得轻易的优势。
    猴子聪明点,懂得使用工具,所以聪明的猴子总是能打得赢笨一些的猴子。
    狼却把战争提升到了合作的高度,即便是身体条件处于弱势,一群知道合作的狼,也能干翻一只猛虎。
    人之所以高级,不仅是因为会制造并使用工具,而且还知道协调团队之间的合作。这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成为了一种艺术。
    这种艺术实施,需要一个高效协作的指挥团队,以进行兵器打造、粮草供应、医疗保障,还得知道利用战场的自然与地理条件,并如何将团队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人数的多少,早已不是决定战争胜利的决定因素。
    洪福源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不相信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他会是在这场战争中吃亏的那一方。
    当然,洪福源也知道,相对于东真兵,自己的部队从单兵战力上远远不如。因此,即使他很想一天之内就打到南京府城,但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急躁心里,面对着岗后的一大片平原之地,稳稳地守了三天时间。
    当他看到东真军终于开始后撤时,洪福源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来,辛邦杰已经撑不住了,很可能是火罗村战事不利,逼得他开始考虑回兵协助守卫南京府城。
    只要东真军再往后退五十里,重新进入山林地区,那么东真军骑兵将基本失去作用,到那时,洪福源便有足够的信心,可以率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府城之下。
    为了防止误中东真军可能设下的圈套,洪福源一直到了正午时分,才下令开始拔营。
    今天他决定只把营地往前推进十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