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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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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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拐去的也要你认不成?”杨百万道:“一发说得是。”就依世良,只算二百两的本利。世芳教人发了几箱绸缎,替他交明白了。杨百万又替他把船上货物对半分开,世良的发了上岸,世芳的留在舟中。当晚杨百万大排筵席,做戏相待,一来旌奖他二人尚义,二来夸示自家的相法不差。

    世芳第二日别了世良,将一半货物装载回去。走到自家门前,只见两扇大门忽然粉碎,竟像刀斫斧砍的一般。走进去问妻子,妻子睡在床上叫苦连天,问他甚么缘故?妻子道:“自从你去之后,夜间有上百强盗打进门来,说你有几万银子到家,将我捆了,教拿银子买命。我说银子货物都是丈夫带出去了,他只不信,直把我吊到天明方才散去。如今浑身紫胀,命在须臾。”世芳听了,叹口气道:“杨百万活神仙也!他说我若不起这点好心,银子终久要去,如今一发验了。若不是我装去还他,放在家中,少不得都被强盗劫去。这等看起来,我落得做了一个好人,还拾到一半货物。”妻子道:“如今有了这些东西,乡间断然住不得了,趁早进城去。”世芳道:“杨百万原教我帮着个财主,沾他些时运。我如今看来,以前的时运分明是世良兄弟的了。我何不搬进城去,依傍着他,莫说再趁大钱,就是保得住这些身家,也勾得紧了。”就把家伙什物连妻子一齐搬下货船,依旧载到城中,与世良合买一所厅房同祝结契的朋友做了合产的兄弟,况且面貌又不差,不认得的竟说是同胞手足。

    一日世良与世芳商议道:“这些绸缎在本处变卖没有甚么利钱,你何不同了飘洋的客人到番里去走走,趁着好时运,或者飘得着也不可知。”世芳道:“我也正有此意。”就把妻子托与世良照管,将两家分开的货物依旧合将拢来,世芳载去飘洋不提。

    却说南海到了一个新知县,是个贡士出身,由府幕升来的。

    到任不多时,就差人访问:“这边有个百姓,叫做秦世良,请来相会。”差人问到世良家里,世良道:“我与他并无相识,天下同名同姓的多,决不是我。”差人道:“是不是也要进去见见。”就把世良扯到县中,传梆进去。

    知县请进私衙,教世良在书房坐了一会。只见帘里有人张了一张,走将进去,知县才出来相见。世良要跪,知县不肯,竟与他分庭抗礼,对面送坐。

    把世良的家世问了一遍,就道:“本县闻得台兄是个儒雅之士,又且素行可嘉,所以请来相会。以后不要拘官民之礼,地方的利弊常来赐教,就是人有甚么分上相央,只要顺理,本县也肯用情,不必过于廉介。”世良谢了出去,思量道:“我与他无一面之交,又没有人举荐,这是那里说起,难道是我前世的父亲不成?”隔了几时,又请进去吃酒,一日好似一日。

    地方上人见知县礼貌他,那个不趋奉,有事就来相央。替他进个徽号,叫做“白衣乡绅”。坏法的钱他也不趁,顺礼的事他也不辞,不上一年,受了知县五六千金之惠。

    一日进去吃酒,谈到绸缪之处,世良问道:“治民与老爷前世无交,今生不熟,不知老爷为甚么缘故一到就问及治民,如今天高地厚之恩再施不厌,求老爷说个明白,好待治民放心。”

    知县道:“这个缘故论礼是不该说破的,我见兄是盛德之人,且又相知到此,料想决不替我张扬,所以不妨直告。我前任原是湖广襄阳府的经历,只因解粮进京,转来失了回批,军门把我监禁在狱。我着个老仆进京干部文来知会,老仆因我是个穷官,没有银子料理,与兄路上同行,见兄有三百两银子带在身边,他只因救主心坚,就做了桩不良之事,把兄的银子拐进京去,替我干了部文下来,我才能够复还原职。我初意原要设处这项银子,差人送来奉还的,不想机缘凑巧,我就升了这边的知县,所以一到就请兄相会。又怕别人来冒认,所以留在书房,教老仆在帘里识认,认得是了,我才出来相会。后来用些小情,不过是补还前债的意思,没有甚么他心。”说完了,就叫老仆出来,磕头谢罪。

    世良扶起道:“这等你是个义士了,可敬可敬。”世良别了知县出去,绝口不提,自此以后往来愈加稠密。

    却说世芳开船之后,遇了顺风,不上一月,飘到朝鲜。一般也像中国,有行家招接上岸,替他寻人发卖。

    一日闻得公主府中要买绸缎,行家领世芳送货上门,请驸马出来验货。

    那驸马耳大须长,绝好一个人品,会说中国的话,问世芳道:“你是那里人?叫甚么名字?”世芳道:“小客姓秦,名世芳,是南海人。”驸马道:“这等秦世良想是你兄弟么?”

    世芳道:“正是。不知千岁那里和他熟?”驸马道:“我也是中国人,当初因飘洋坏了船只,货物都沉在海中,喜得命不该死,抱住一块船板浮入岛内。因手头没有本钱,得招集几个弟兄,劫些货物作本。后面来到这边,本处国王见我相貌生得魁梧,就招我做驸马。我一向要把劫来的资本,加利寄还中国之人,只是不晓得原主的名字。内中有一宗绸缎,上面有秦世良的图书字号,所以留心访问,今日恰好遇着你,也是他的造化。

    我如今一倍还他十倍,烦你带去与他。你的货不消别卖,我都替你用就是了。”说完,教人收进去,分付明日来领价。

    世芳过了一晚,同行家走去,果然发出两宗银子,一宗是昨日的货价,一宗是寄还世良的资本。世芳收了,又教行家替他置货。不数日买完,发下本船,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广州。

    世良见世芳回来,不胜之喜,只晓得这次飘洋得利,还不晓得讨了陈帐回来。世芳对他细说,方才惊喜不了。常常对着镜子自己笑道:“不信我这等一个相貌,就有这许多奇福。奇福又都从祸里得来,所以更不可解。银子被人冒认了去,加上百倍送还,这也勾得紧了。谁想遇着的拐子,又是个孝顺拐子,撞着的强盗,又是个忠厚强盗,个个都肯还起冷帐来,那里有这样便宜失主!”世良只因色心淡薄,到此时还不曾娶妻。杨百万十分爱他,有个女儿新寡,就与他结了亲。妆奁甚厚,一发锦上添花。与世芳到老同居,不分尔我。后来直富了三代才祝看官,你说这桩故事,奇也不奇?照秦世良看起来,相貌生得好的,只要不做歹事,后来毕竟发积,粪土也会变做黄金;照秦世芳看起来,就是相貌生得不好的,只要肯做好事,一般也会发积,饿莩可以做得财主。

    我这一回小说,就是一本相书,看官看完了,大家都把镜子照一照,生得上相的不消说了,万一尊容欠好,须要千方百计弄出些阴骘纹来,富贵自然不求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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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妒妻守有夫之寡 懦夫还不死之魂

    词云:

    妒妇有方可治,懦夫无药堪医。闺中强悍不由妻,尽是男儿纵起。菩萨何曾怒目,金刚自去低眉。蛇头鳖

    颈失前威,那怕龙身豹尾。

    右调《西江月》

    这首词专为惧内之人而作。世间惧内的男子,动不动怨天恨地,说氤氲使者配合不均,强硬的丈夫偏把柔弱的妻子配他;像我这等温柔软款、没有性气的人,正该配个柔弱的妻子,我也不敢犯上,他也不忍陵下,做个上和下睦,妇唱夫随,冠冠冕冕的过他一世,有甚么不妙?他偏不肯如此,定要选个强硬的妇人来欺压我。

    一日压下一寸来,十日压下一尺来,压到后面,连寸夫尺夫都称不得了,那里还算得个丈夫?这是俱内之人说不出的苦楚。

    据我看来,天地之间只有爬不起的男子,没有压不倒的妇人。做男子的秉阳刚之气而生,没有不强硬之理;做妇人的秉阴柔之气而生,没有不软弱之理。以男子之强硬,治妇人之软弱,不但于丈夫有益,亦且于妻子相宜。

    不信但看交媾的时节,那一个妇人不喜男子之强硬,那一位妻子不怪丈夫之软弱。这是造物付他的本性,不知不觉从天机忽动之际透露出来的。即此一事,就是男子宜刚,妇人宜柔;男子喜软,妇人喜硬的证据了。

    为甚么不投以所喜,反投以所怪,使他习久成性,爬到丈夫头上来,终日吵吵闹闹,不但男子受苦,连他自己也吃亏。

    竟像携云握雨的时节,妇人越纵横,男子越畏缩,这种苦楚比遭刑受罚更甚一倍。辜负造物一片好心,把两个行乐的身子交付与他,只因当硬者不硬,以致当软者亦不软也。

    我如今先说个强硬丈夫,与后面软弱之人做个领袖,比寻常引子不同,却是两事合为一事,那个软弱之人全亏了这个硬汉,方才爬得起来,不然竟被妻子压下地去,永世竟不能翻身。

    这个强硬丈夫,是洪武末年、永乐初年的人,姓费字隐公,住在浙江衢州府常山县,由进士出身,做到四品黄堂之职。

    大小妻室共有二十多房,正夫人不倡酸风,众姬妾莫知醋味。同年的弟兄,相好的朋友,走到他家,但闻秋千院内有嘻笑之声,不见狮吼堂中有咆哮之气,没有一个不羡慕他。

    他到别人家时,看见夫妻吵闹,听见妻妾相争,就像看戏文、听鼓乐的一般,心上十分快乐,看了又看,听了又听,再舍不得起身。

    同去的人问他甚么原故,他说:“这种光景生平不曾看过,这种声响生平不曾听过,正要借看一看,借听一听,不见此辈之苦,那知自己之乐。见过一遭,走回家去,定有几日神仙好做,故此不忍弃之而走。”不想四十之外,忽然丧了正室,恐怕姬妾众多,没人弹压,自己出门的进节要嘈杂起来,就托了亲戚朋友,要寻一位半老佳人,做个继室。

    那些亲戚朋友,都是些惧内之人,平日见他讥诮自己,怀恨在心,大家商量起来,要寻个极妒极悍的女子与他续弦,使他说不得嘴。

    有个新寡之妇,年纪不上三十岁,姿貌之美,甲于里中,只是妒悍不过,平日有醋大王之名。

    丈夫未死之先,与个丑陋丫头偷了一次,云收雨散之后,被他看出破绽来,把丈夫叫到面前,三推六问,定要屈打成招,好结果丫鬟的性命。丈夫宁可吃打,只是不招。

    那醋大王疑心不解,就创出个试验奸情的法子来。分付丫鬟取一碗冷水,放在丈夫面前道:“若还果然无奸,就吃了下去。你敢吃不敢吃?”那丈夫一心要救丫鬟,竟不顾自己的性命,连声应道:“敢吃敢吃。”就取了那碗冷水,一口吃将下去。

    彼时是炎热天光,那丈夫要侥万一之幸,只说五脏六腑之中尽是署气,以一杯之水救满腹之火,解凉止渴尚且不足,那里有得流入肾经?不知道以水救火则不足,以水济水则有余,热精才去,冷水即来,岂有不病之理?激成一个大阴症,不上三日,就呜呼哀哉尚飨了。

    这位醋大王是一刻不下醋味的,弄死了丈夫,只当打翻了醋瓮,成年成月没有一滴沾唇,那里口淡得过?

    少不得要寻个酿醋之人,就分付媒婆,要寻男子再醮。

    那些惧内之人欢喜不过,大家撺掇费隐公,叫他娶来续弦。

    费隐公也久慕其名,知道是个妒妇,因他有倾国之容,不忍求全责备,竟依众人娶了他。

    众人只说此妇进门,定要把座清平世界搅做混浊乾坤,这个说嘴的神仙,料想不能再做了。等到第二日,大家以叫喜为名,都办了眼睛去看他吵闹。

    不想走到门前,竟有笙箫鼓乐之声从内而出,竟像夫妻大小同在里面作乐的一般,全是太平气象,没有一毫变乱之形。

    众人惊诧不已,就叫家人通报。

    家人道:“老爷今日有家宴,言才上席,不好传禀,改日再来罢。”众人走了回去,第三日又来,家人照旧回覆说:“今日又有家宴,不便传禀。”及至第四日走去,家人回覆的话,依旧照前,不改一字。

    众人道:“为甚么他的家宴再吃不了?”家人道:“前日的酒,是众位小奶奶做主,公请大奶奶的;昨日的酒,是大奶奶一人作主,回请众位小奶奶的;今日的酒,又是老爷自己做主,回请大小各位奶奶的。”众人听了,一发惊诧不已,就问家人道:“那位新奶奶是有名会吃醋的,难道走进门来,竟不露一毫风采,与这些姬妾猫鼠同眠起来不成?”家人道:“进门的时节也甚是强梁,不肯服善,被老爷处治一夜就服贴了。

    如今好不和气,比前面的奶奶还觉得贤慧些。”众人听了,要学些法则回去处治强梁,就把起先不服的光景,后来制服的原故,细细盘问他。

    家人道:“新奶奶进门,看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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