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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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 第5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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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不过汪直,就很难绕的过随园,这也意味着绕不过钱渊。
  唐顺之闭着眼靠在床头处,朝中诸公欲夺通商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终归会成功的,但海运事呢?
  若是操持在随园手中,若再以海运取代漕运……从本质上来说,唐顺之依旧摆脱不了这个时代士大夫的思维模式,忠君爱国。
  为什么漕运这么重要?
  大量的粮食都是以漕运输到北方,近如北京、天津、通州,远如西北边塞,再至蓟门、辽东一代。
  大量的粮食囤积在运河两岸的德州、沧州、临清、济宁等地,那些商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粮价的高低,但这同时也受到政府的管控。
  而如果海运完全由随园掌控,这意味着随园能随时掐住朝廷的命脉……唐顺之甚至可以如此推测。
  海运试行,但不罢漕运,之后十年不变,二十年不变,北方粮米多赖海运,漕运在不知不觉中被渐渐削弱。
  而天下粮米多出于湖广、东南,若是二十年后,海运突停,朝廷有能力短时间内恢复大规模的漕运,保持北方的稳定吗?
  朝中有人曾经隐隐指责钱渊割据宁绍台三府,如果二十年真的如此,那割据只怕会成为现实。
  如果以海运取代漕运,如果随园掌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明政府都不是好事……特别是天津距离北京那么近。
  唐顺之的疑虑这么多,这么多,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看不懂,看不清钱渊到底想做什么?
  仅仅如候汝谅那样留名青史?
  仅仅如高拱、张居正那样执掌大权?
  唐顺之不自觉的扭了扭身躯,想起了枕头下的那个小信封。
  外间有急促的脚步声想起,一个年轻人满脸哀容的狂奔而来,冲进屋子跪在床塌边,“父亲,父亲……”
  “吾儿自幼得乡人赞许,温润如玉,向来处事不惊,心有静气,为何今日如此?”唐顺之笑着说:“难道是当年台州临海城内,跟着展才跑街改了……咳咳咳咳……”
  “父亲……”唐鹤征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不多时已是涕不成声。
  “为父此生虽有憾,却无悔,为何落泪?”唐顺之看向悄然出现的郑若增,笑道:“吾儿起身吧,身后三两事。”
  郑若曾叹息着扶起唐鹤征坐在书桌边,“荆川公身后事,还需贤侄料理,且细听。”
  “吾儿学识不深,但有自知之明,此生无忧,吾女出阁,夫婿虽科场不畅,却是良善君子,家事无碍。”
  唐顺之咳嗽两声,嘴边隐隐见红,叹道:“只叹不能再归武进。”
  “父亲,明日启程,必能再见乡梓……”
  “回不去了。”唐顺之淡然道:“武进仅设衣冠冢。”
  “什么?”
  “荆川公有意埋骨镇海候涛山。”郑若曾低声道。
  “伯鲁已替为父选址。”唐顺之笑道:“无需风水宝地,只需能目睹镇海县城即可。”
  郑若曾躬身应是,看了眼唐顺之的神色,转身拿起砚滴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再拿起墨锭缓缓磨墨。
  “吾儿执笔。”
  “是。”唐鹤征擦干脸上的泪,拿起一支早就准备好的毛笔。
  “钱塘知县海刚峰,清如水,廉如镜,虽有矫枉过正之嫌,然刚强正合东南局势……”
  “埋骨候涛山,东南税银输京,使天下凋敝一变,九泉之下,目睹心安……”
  不过寥寥几句而已,唐顺之随口念来,唐鹤征一挥而就。
  “荆川公?”郑若曾诧异的看见唐顺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小信封。
  “钱渊亲启。”唐顺之神情疲倦,“就裹在那封信里。”
  唐鹤征一一照做,忍不住问:“父亲,都是寄给钱龙泉的……”
  “镇海事毕,他也可暂时放心了。”唐顺之侧头看向郑若曾,“杭州理应有钱家护卫来往传递消息,何日可抵京?”
  “不过十日。”郑若曾低声道。
  唐顺之微微点头,手上用力,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还要劳烦刚锋烧些热水。”
  三刻钟后,沐浴更衣的唐顺之背脊挺直的盘腿坐在屋内的蒲团上,神情自若,笑道:“老死床榻非吾所愿,今日于此西去,亦不抱憾。”
  一旁郑若曾、海瑞长揖做礼,唐鹤征双膝跪地,呜咽而恸。
  “算算时日,吾儿应是四年后得功名,记住,勿入随园。”
  郑若曾、海瑞都脸色一变,唐鹤征更是大为惊讶,他在台州临海就和钱渊交好,钦佩对方的锐气和谋略,这些年来一直有书信来往,为何父亲会如此交代?
  正要问个究竟,却见唐顺之已双目微闭,阖然长逝,嘴角依旧带笑。


第945章 天下第一知府
  隆庆元年三月二日,为世人敬仰的一代大儒,掌宁波通商事四年之久的唐顺之在杭州府钱塘县病逝。
  唐鹤征遵其父遗命,在乡梓武进设衣冠冢,扶棺前往镇海侯涛山。
  抵达之日,游击将军杨文率军护卫,威远城头炮声大作,镇海知县孙文和亲抬棺木上肩,前来拜祭者官员、士子、商贩、平民,数以万计。
  消息在短时间内哄传东南,不到十日,京城也传的沸沸扬扬,但不是为了唐顺之的过世,而是因为宁波知府的出缺。
  在朝中诸公看来,随园掌控宁绍台三府,其中之重在于宁波,宁波之重在于镇海,而镇海之重在于唐顺之。
  这是个软硬不吃,又具有极高名望,同时具备任事之能,而且还清廉如水的麻烦人物。
  台州知府、绍兴知府去年便已经易主,如今唐顺之一去,本就势衰的随园更是如雨后荷叶,凋零难再复盛况。
  “朝中有人好当官啊。”陆树德牢骚了句,“没想到同年中,居然有人如此快就能任知府,而且是天下第一知府!”
  大明比宁波府地位高的府洲不少,但像宁波知府这样能执掌通商事的知府只有这一个,因此得了个“天下第一知府的”的绰号。
  今天林烃是来随园报喜的,钱氏刚刚查出身孕,听了好友这话,忍不住笑道:“听起来挺酸?”
  陆树德翻了个白眼,“难道不是?文和兄还只是镇海知县,他张元嗣何德何能为文和兄上官?”
  宁波知府出缺的消息入京两日,随园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另外两位不会。
  徐阶门生中够资格的不少,但宁波知府何等重要,自然需要精挑细选,还没什么确凿的消息传出。
  而高拱不同,如今在内阁中俨然后来居上,气焰嚣张,已经放出话了,宜黄知县张孟男,考绩优上,调回京中任刑部郎中,当转任宁波知府。
  张孟男,嘉靖三十八年进士,至今入仕才两年多,先任广平府推官,但宜黄知县杨铨很快因功被调入吏部任考功司郎中,张孟男转任宜黄知县。
  两年来,张孟男在宜黄推广红薯、洋芋,颇见其效,又公平定案,官声极佳,就连丁忧在家的谭纶也曾经给钱渊来信赞誉有加。
  就在二月初,张孟男被吏部评为政绩卓著,即将调回京中,按道理来说,新科进士外放,若政绩卓著,最佳的选择是调入京中入六科或都察院,这也是科道言官主要的来源。
  但宁波知府太重要了,如今在京中被誉为天下第一知府,多少人虎视眈眈。
  于是,本应该是为科道言官的张孟男还在路上没抵达京城,就已经转任刑部郎中了……而郎中外放,一般来说正好是知府。
  当然了,这是有原因的,高拱是张孟男的嫡亲姑父。
  所以陆树德哀叹,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张孟男的确是个人物,但入仕至今两年多就能升任六部郎中……这种晋升速度能将同年的那些三甲同进士气得吐血,那些人在外地转悠个十来二十年都未必能回京。
  而陆树德不忿的另一个原因是,杨铨怎么说也在宜黄熬了将近四年,而且还立下战功,也不过就升任郎中,而张孟男只是下去镀了一层金而已……而且还是沾了杨铨的光。
  一旁的潘允端笑骂道:“只看得到别人,看不到自个儿,你们俩……一个户部侍郎,一个礼部侍郎!”
  林烃撇嘴没吭声,父亲为礼部侍郎掌詹事府,但自己只不过是个刑部主事而已。
  而陆树德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自从陆树声入京后,他的日子相当的难熬。
  就在昨天,陆树声又替弟弟联系了一家相看……结果陆树德相看完了之后,劝哥哥纳一房良妾,结果陆树声的捶衣棍又派上了用场。
  “对了,渊哥呢?”陆树德左顾右盼,劝陆树声纳妾的主意就是钱渊出的。
  这些天,钱渊也在陆树声手下吃了不少排头,还有钱铮……不过他稍微好点,在岳父那吃了排头就回头发泄到侄儿身上。
  “适才有护卫送信过来。”林烃解释了句,转头问:“朝阳兄,吏部可有风声?”
  一直沉默的徐渭抬起头路瞄了眼林烃,“石斋公能起身了?”
  林烃脸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勉强起身,每日药汁不断。”
  从去年末病倒到现在三个月了,李默已经无法正常行使阁臣的职责,徐渭这句话也不是随随便便问出口的,如今朝局复杂,如果李默恢复,这是个需要考量的因素。
  杨铨摇头道:“虽是知府,但却是天下第一知府,分量太重,天官不敢擅专,内阁会插手……陛下可能也要过问。”
  “内阁?”徐渭嘿了声,“不是都定了张孟男吗?”
  “未必,张孟男资历太浅了。”杨铨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摇头道:“若是明年,张孟男倒是确凿。”
  “今日与文选司相议,选派宁波知府,必通东南事,擅算术,有刚强之风,兼两袖清风,最好是懂新式记账。”
  陆树德脱口而出,“户部登之兄最为合适,本就是宁波清吏司郎中,也名正言顺。”
  “孙文和虽祖籍绍兴余姚,但落籍京城。”杨铨摇摇头,“但登之兄不同。”
  这句话的意思是,孙铤落籍北京,甚至县试、乡试都是在顺天府过的,任镇海知县还说得过去,但祖孙三代都在绍兴府余姚县的陈有年外放宁波知府……这个是违背户部选官的规矩的。
  孙鑨叹了口气,谁能想得到……尚未到花甲之年的荆川公居然突然过世,这么大的肥肉虽然不是无主之物,但现在没人亲手提着,留着口水扑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短暂的沉默后,徐渭突然开口道:“朝阳此言未必作准。”
  “文长兄有何高见?”
  “东南通商事乃是本朝未有之先例,选派官员,未必要遵循前例。”
  “登之入户部多年,受指派曾南下查验红薯事,期间对通商事了如指掌,又执掌宁波清吏司多年,实是最佳人选。”
  “吴惟锡乃金华府义乌人氏,先巡按浙江,后任浙江巡抚;胡绩溪乃南直隶人氏,亦任浙直总督。”
  杨铨和孙鑨面面相觑,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吧。


第946章 忠君爱国
  出仕者不得在本地任职,这一条自古就有,明朝也不例外,但针对的只是文官。
  武将、吏员是不在这一条中的,前者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明朝特有的卫所制度,而后者更是自古流传……皇权不下乡,只能依靠这些本地吏员。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前些年东南倭乱,战局危急,身为南直隶徽州府人氏的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还有金华府义乌县的吴百朋先后巡按、巡抚两浙。
  但类似的例子相对来说很少,比如嘉靖三十七年,张琏率贼兵窜入江西严嵩急成那样,也没办法让出身江西的谭纶、吴桂芳转任江西巡抚。
  所以说,徐渭的建议实在是在画饼充饥。
  但徐渭眼神闪烁,盯着杨铨,“不妨事,明日在吏部可以放点风声出去……特别是稽勋司。”
  杨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稽勋司郎中是徐阶的心腹门生陆光祖。
  孙鑨皱眉有点想不通,按品级来说,郎中外放倒恰好是知府,但陆光祖在礼部、吏部任郎中多年,再熬熬就能跳出来了,不说直升侍郎,至少转任太仆寺、太常寺、大理寺少卿问题不大,至于吗?
  众人围着宁波知府出缺议论纷纷,后院书房内,钱渊一个人漠然的看着手中这封信。
  信中,唐荆川只说了三件事。
  其一,举荐海瑞升任宁波府推官。
  其二,唐顺之择侯涛山入土。
  其三,东南大户走私之势渐起,需尽早筹谋。
  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和唐顺之自己相关的。
  即使是第二件事,也不是和唐顺之本人相干。
  为什么?
  因为钱渊已经拆开了那个小小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的笔迹……应该不是笔迹,只是用手指头蘸着墨汁划的。
  纸上只有四个字。
  忠耶?
  奸耶?
  早在第一次南下之后,钱渊就曾经告诉过妻子,选择台州,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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