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将唐荆川提拔入京,徐阶真的没那份能耐!
孙丕扬跟在唐顺之、赵贞吉后面下了码头,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突然听见赵贞吉咦了一声。
“那是军寨?何人驻守?”
虽然距离不近,隔江相望,但依旧能隐隐看得见黑压压的人群,能看得见夕阳发射在兵刃上的寒光,还有船只正在来回穿梭,船上多有跨刀持枪的大汉。
唐顺之神色淡然却没有回答,顿了顿孙丕扬开口道:“那是金鸡山,山脚处是招宝村,去年设市通商后,海商聚银所建。”
“持刀拿枪,客商敢赴镇海?”
孙丕扬笑容可掬道:“今日大人巡视镇海,自然要小心警惕。”
赵贞吉打量了孙丕扬一眼,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
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平日里自然是风平浪静,是你赵贞吉突然驾临镇海,人家汪直才武装戒备……怕再被你阴了!
唐顺之在心里叹息一声,十七年后重逢,你我皆再非旧观。
第601章 拦路喊冤
才刚刚下了码头,不过略略聊了几句,赵贞吉已经深深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束缚,他开始考虑自己径直来镇海是不是太过孟浪。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声。
“什么人?!”
“拦住他!”
孙丕扬的高呼声传来,“小心其他方向,诸卒听令,举刀!”
钱渊不在乎赵贞吉,但不能不在乎赵贞吉的生死……死在镇海,那真是大发了,如果是被刺身亡,好吧,钱渊也得倒大霉!
所以,今日出迎,虽然钱渊没有露面,但钱家护卫来了一队人。
马车已经停下,赵贞吉猛地掀开车帘看去,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者正被护卫拉扯在地上。
“住手!”
黄师爷探头出来,看见了地上一块白布,一旁的随从拿起来展开,上面是血红的一个“冤”字。
孙丕扬咬着牙看向身侧的彭峰,“管不管?”
这种事按例来说理应是当地知县接手,赵贞吉虽身为巡抚也不能强行插手,倒是巡按御史能抢过来。
彭峰干脆利索的回到:“少爷吩咐了,不管,让他折腾去!”
原本热闹的路上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马匹打响鼻的响动,赵贞吉亲自下车挽起那老泪纵横的老人,而一旁的唐顺之、宋继祖、孙丕扬个个沉默无语。
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管什么场合,吃瓜众总是存在的,直到宁波府推官吴成器纵马疾驰而来。
两个月前,钱渊急奔杭州后抢回了汪直,他和胡宗宪之间的间隙终于借这次的事略略弥补了一些,唐顺之才请调吴成器转任宁波府推官。
听孙丕扬面无表情的介绍后,黄师爷凑到赵贞吉耳边,“此人原是台州府推官,但却是徽州府人氏,前些年在总督府内统帅亲兵。”
简而言之,这家伙是胡宗宪的人。
赵贞吉冷哼一声,自己第一次来到镇海,就有民众拦路喊冤,显然,这儿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好。
而拦路喊冤这一件事有两方,一方是有冤屈的民众,另一方……自然是青天大老爷。
莫名其妙得到心理满足感的赵贞吉决定接下这个案子,他觉得,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家货栈中,周复笑着关上了窗户,倒了杯凉茶道:“象山倭乱,屠戮百姓,钱展才看来也颇为头痛。”
吴志点头道:“刚刚接到消息,驻扎侯涛山以东的游击杨文所部,购入大量咸肉,鱼干,午后至今,炊烟不熄。”
显然,赵贞吉赴镇海,宁波府这边再不出兵,那是说不过去的。
“按规矩,象山县倭乱,就应该是杨文所部出击。”周复低声道:“今日清晨,钱展才携家人入侯涛山。”
“侯涛山?”吴志顿了顿,嘴角勾勒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身入死地,真是浪得虚名!”
“未必是浪得虚名。”周复摇摇头,“侯涛山顶峰有威远城,数百兵丁驻守,平日里码头人来人往,但往山内库房而去的那条路,却是有兵丁把守的。”
“但如若杨文远行至象山,镇海空虚,纵有百余钱家护卫也无济于事。”吴志冷笑道:“更别说对岸就是金鸡山!”
虽然金鸡山脚的招宝村那些青壮都是汪直嫡系,但也都是见过血,吃过肉的……如若对岸的库房火光大作,他们还能改行吃素,肉到嘴边都推开?
周复透过窗户缝隙瞄了眼,“再等等吧,看看赵贞吉有何手段。”
赵贞吉没有辜负周复、吴志的信任,入城后第一时间去了县衙,将那老头儿提了出来。
“是,肯定是!”老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们就是往舟山去的!”
一番仔细的询问后,赵贞吉算是大致弄清楚了,这老头是象山县人,去年末倭患渐息,他于城外开荒种地,不料倭寇来袭,三子皆死,他亲眼看到倭寇乘船北去,断定是盘踞在舟山上的倭寇。
使仆役将人送下去并看管好,黄师爷轻轻摇头道:“东翁,此事不可轻忽,倭寇往北,未必就往舟山而去。”
赵贞吉瓮声瓮气的应了声,他也心里有数,所谓盘踞舟山的倭寇,实际上就是指汪直麾下。
汪直被招抚后,势力三分,一部分在侯涛山对岸的金鸡山,一部分在倭国老巢,最大的一部分就在舟山主岛上。
但显然,如果要拿这件事做文章,绝不能将汪直牵扯进来……两个月前,那厮能日夜兼程杀进杭州,兵围巡抚衙门,将汪直捞出来,现在可是在镇海,钱展才的老巢!
“象山县衙报上来死伤百姓百人,但……”
“但刚才那老儿信誓旦旦,光是左右两个村子都被杀的一干二净,至少没了百来号人。”黄师爷摇摇头,“而且象山县衙报来袭倭寇不计其数,那老儿说的很清楚,倭寇遁去,六艘海船,约莫千人。”
看赵贞吉闭目养神,黄师爷试探问道:“只言倭患再起,不言其他?”
赵贞吉正要说话,外间传来脚步声,随从在门外禀报,“大人,时辰不早了,可要摆饭?”
黄师爷摸摸肚子,笑道:“饥肠辘辘,如今宁波以菜肴精美别致闻名东南,今日可一饱口福了。”
一个县衙的仆役拎着食盒低头垂目的进来,五菜一汤,还有一壶烫好的花雕。
赵贞吉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仆役,直到对方消失在门外。
“东翁?”
赵贞吉举手从最靠近自己的那盘松子玉米下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略略看了几眼后递给黄师爷,叹道:“宁波这趟水还真够浑的!”
黄师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苦笑摇头无语。
“你看,这事儿几分真,几分假?”
“影影绰绰,似有似无。”黄师爷叹道:“不过钱展才其人贪财,东南多有人知。”
赵贞吉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低声吩咐道:“分批过来的人手明日也该到了,将人手散出去打听打听。”
就在隔壁的侯涛山中,钱渊兴致勃勃的在做粉蒸肉,当然了,这个时代还不叫粉蒸肉,而是米粉肉。
小七咽了口唾沫,“太肥了点吧?”
“要的就是这种五花肉,瘦肉有什么吃头?!”钱渊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已经腌制半个时辰的五花肉,笑着小声说:“下海后在上海,做的最多的两道,一道就是粉蒸肉。”
“还有道呢?”
“东瓜蒸火腿。”钱渊笑嘻嘻说:“味美,方便,下饭。”
将切好的土豆片铺在最下面,然后小心翼翼的夹起五花肉,在米粉里打个滚,再放进蒸笼里。
大火煮沸,改中火,一刻钟后再改小火,前后约莫三刻钟出炉,撒上葱花,香味扑鼻而来,蒸笼还在炉子上,就惹得小七夹了块进嘴。
“咸淡?”
“正正好……你尝块……”
“呃……不错,不错。”钱渊眼角余光瞥见杨文在门口,笑道:“拿进去吧,这道菜据说最早是江西菜,正好去讨讨你婆婆欢心。”
打发走小七,钱渊朝门口点点头,随手拿过条毛巾擦擦手,“怎么?那位又碰到拦路喊冤的了?”
“那倒没有。”杨文凑近道:“少爷,小的真带兵去象山啊?”
“当然。”钱渊脸色一暗,“倒是没想到奉化吴家这么狠,冒充倭寇劫掠,把赵大洲给招了来!”
杨文犹豫片刻后又小声说:“只怕那位这次来不会太安静……”
“无所谓!”钱渊挥挥手,“放出消息去,随便他去查探,谁都别去管!”
顿了顿,钱渊冷笑道:“会不会掉进这个坑,那就要看他赵大洲运气如何了!”
“是。”杨文躬身应是。
钱渊正要回屋,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吩咐兄弟们小心点,荆川公、宋继祖、孙丕扬身边都安插护卫,以策万全。”
杨文应道:“少爷说的是,万一他们不管不顾……倒真是麻烦!”
“还有,别让赵大洲死了,他若是死了,少爷我就说不清了。”
第602章 终于来了
过了端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被儿子逼得“离家出走”的谭氏心情也终于略微好了点,至少侯涛山中阴凉避暑。
钱渊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同样姿态的小七聊着天,一旁的可卿和香菱拿着蒲扇轻轻摇曳。
“酸辣土豆丝,清炒四季豆,再熬一锅小米粥……还是汉中那边送来的精品小米呢!”
“行吧,不过待会儿先弄碗凉拌西红柿!”
“可惜现在西瓜还没熟。”钱渊随口应着,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在钱渊刻意的安排下,赵贞吉在宁波府上下闹腾的很,今天找慈溪袁家问话,明日去府衙拜访唐顺之,明里暗里带来的人手散出去各处打探消息,甚至赵贞吉前些日子还去了趟象山,振振有词督游击杨文杀倭。
杀个屁啊!
还真当象山岛有倭寇啊?!
不过钱渊也不急,反正留有后手,只管看着那八家海商和赵贞吉上跳下窜,实在不行等宁绍台参将卢斌分兵驻守宁波,到那时候这伙人也就是锅里的王八!
原计划钱渊是年前动手,那时候戚继光还在,年后推迟动手,是希望卢斌能移驻宁波。
可惜福建那边闹得太凶,温州、处州两府临近福建,为阻倭寇窜入浙江,不仅胡宗宪亲临处州,台州知府谭纶也率兵进驻温州,卢斌尚需留在台州。
就当是今年夏天来侯涛山避暑好了……钱渊闭上眼睛,听着小七的絮絮叨叨,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夏天在没有空调的时代,想睡个午觉……对钱渊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可惜今天没这个福气。
也不是坏事……但这不是针对钱渊的。
毛海峰、徐碧溪两人带着二十多人赶着马车,扛着箱子来了。
“这是……”钱渊扇扇风,捂着鼻子瞥了眼小七,“这是烂了吧?”
小七走近几步,闻着那味儿眼睛就是一亮,凑上去弯着腰翻了翻,挑出几个看起来还完好无损的,外头都是青黄色的硬刺,用刀剖开,那味儿……钱渊立即退避三舍。
因为有女眷在,毛海峰、徐碧溪都远远在那一头……毕竟是临时住所,没有前后院之分,连照壁都没。
“谢了,谢了。”钱渊一脸痛苦的走过去致谢,“这味儿太窜了!”
“徐夫人喜欢这……”毛海峰啧啧道:“还是阁老家见多识广,咱哥几个常年在海上,都不知道这玩意里面能吃!”
“简直有毒!”钱渊前世就讨厌那些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别说榴莲了,就是螺蛳粉都受不了!
“没毒!”徐碧溪认认真真的说:“尝过,味儿大了点,但入嘴味道不错。”
“辛苦了,辛苦了!”钱渊连连拱手。
其实这是钱渊、毛海峰、徐碧溪孤陋寡闻而已,明朝中期榴莲已经传入内地,而且名称就是榴莲,甚至《本草纲目》中都有记载,药用,味甘温,无毒,主治暴痢。
回头看了眼吃的痛快淋漓,甚至都眼角含泪的小七,钱渊打了个寒颤,带着徐碧溪和毛海峰找了个地方坐下喝茶。
“说吧,今儿又来作甚?”
也是熟人了,钱渊翘起二郎腿,斜眼瞥着毛海峰,“不是被你义父打发去倭国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三个月前汪直被捕,毛海峰火急火燎的就要抄家伙,汪直回来之后狠狠骂了顿,把这厮撵去倭国了。
徐碧溪笑道:“这次他可是立了大功,义父才松了口……这段日子他在倭国天天念着钱家的酒楼呢。”
“立了大功?”钱渊脚尖翘了翘,“说来听听,如果是乱七八糟的事……你以后就甭想进酒楼一步!”
“地瓜啊!”毛海峰嘿嘿一笑,“终于弄到手了!”
“什么!”钱渊喜出望外,“在哪儿呢?!”
“就在外面马车上。”毛海峰得意道:“还带了好些藤枝,甚至还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