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般,看运气吧。”钱渊又是这句话,笑着继续说:“等放了榜,侄儿给叔父叔母一个交代。”
顿了顿,钱渊小声问:“对了,徐府过来量过随园尺寸了?”
“量过了。”
“没说用什么木料?”
“红木。”陆氏回忆了下,“说是正好有一批安南国过来的,现在红木料子可不好找呢。”
红木生长非常缓慢,作为家具流行主要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就是这位三宝太监从东南亚带来了大批的红木料子,官宦世家没有一套红木家具都没脸见人。
不过红木料子这些年市面上越来越少,一套红木家具……铁铁的传家宝,徐阶还挺大方的嘛,钱渊表示很满意。
“展才兄,最后那道策问你怎么答的?”急匆匆跑来的冼烔连声问。
送叔母离开后,钱渊才回头想了会儿,“最后那道……问的是税赋吧?”
“对对对。”
“随便写写就是,只要别扯到海贸就行。”钱渊仔细打量了下,“病好了?”
第一场考完都是被抬回去的,第二场死撑着进去,第三场已经恢复正常了,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完了,我就扯到海贸了。”冼烔沮丧的垂着头。
钱渊呃了声,劝道:“没事儿,最后一场,估摸考官都不怎么看。”
“但万一看来呢?”
“那就陪我三年后再来嘛。”钱渊搂着这小子的肩膀进了随园。
好吧,随园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有的回浙江会馆了,有的已经去客舍睡了。”杨文轻手轻脚的走过来,“都交代了,好好睡一觉,然后……”
当天晚上,随园的灯彻夜不熄。
隐隐能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嘈杂声,比如“胡”、“碰”之类的……
第289章 麻将社
钱铮知道,人的情绪就如同弹簧,被压得越紧,时间越长,反弹的力度就越大……虽然他并不知道弹簧这玩意儿。
所以,钱铮很理解考生们在会试结束后的放纵恣意,不过他觉得自己落伍了。
会试结束后,绝大部分考生会干什么呢?
有静气的会默默等着放榜,知道自己没希望的会纵酒伶仃大醉,身上没钱的会啃着馒头翘首以望,但更多的考生会上青楼楚馆。
一方面是因为憋得久了,就算是北直隶的考生也要提前个把月来京城,如果是云贵、琼州的那就跟不用说了,带个随从、书童很正常,但总能带上妻妾来赶考吧。
另一方面,虽然明朝不比唐宋,但秦楼楚馆依旧是那些士子传唱诗词以博名的最重要渠道,就算是东南士子,也没几个能如钱渊这样能得到归有光、唐顺之、文衡山这等名人赞誉的。
但今年的会试结束之后……秦楼楚馆多少老鸨都在破口大骂,就指着三年一度的这时候赚笔大的,多少新推出的姑娘都在等着呢,结果上门的人寥寥。
呃,可能钱渊是被骂得最惨的,毕竟是他提前弄出了麻将,还有严世蕃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他在京中大力推广麻将,还有徐渭,就是他将麻将在各大会馆的士子中推行开的。
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牌戏,麻将毫无疑问能将对手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无论是趣味性、紧张刺激,麻将都比类似的叶子戏、马吊都强的太多,短时间内就风靡全京城。
呃,钱渊可能在几百年可能会被称为“麻将祖师”……
用力搓了搓脸,钱渊拾起筷子夹了个煎饺,“叔父,也就这几天,放榜了就好了。”
钱铮脸色有点难看,心里琢磨是不是应该写封信回去,让嫂嫂进京……算了吧,嫂嫂还能管得住这家伙,对了,岳父陆树声早就守孝期满了,理应起复,他是管得住的!
不能怪钱铮这么想啊,昨儿他在衙门都被人笑的没地儿躲了,这几天,随园就是个大赌坊。
赌坊也就算了,徐渭那厮拍着胸脯说麻将界随园称雄,于是各大会馆的考生们纷纷上门挑战……
现在随园里,至少摆了二十张麻将桌,钱铮昨天放衙去看了眼,向来沉稳安静的陶大临大喝一声“一色清”,对面的山东举人脸色惨白……
钱渊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撸了两把小黑后丢给可卿,又去了随园,刚进去就被人拉上了麻将桌,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日没夜的搓麻,已经冒出好些麻将高手,钱渊已经算不上人见人怕了。
让人意外的是,随园里公认最强的居然是陶大临,其次是吴兑,再次陈有年,之前的绝代双骄徐渭和钱渊都入不了三甲。
“展才,那块徽墨待会儿还你。”陶大临随手打出张,“五万。”
“等明天放榜再说。”钱渊笑眯眯推倒两张牌,“正好吃个,三四五万。”
“难道还有讲究?”
“当然了,如果都登科倒是无所谓,那螺徽墨就送给虞臣兄了。”钱渊耸耸肩,“虞臣兄登科是十拿九稳的,如果我落榜了,这块徽墨就留着三年后用,沾点文气。”
同桌的孙铤和冼烔都连连点头,以陶大临的水平,不敢说一甲,但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掉的。
“对了,据说那兰州的……邹应龙有点背景?”陶大临随口说:“礼部有个堂官公开言这一科士子肆意妄为,毫无体统。”
“这话让他跟震川公说去!”
“哎哎,震川公还真未必站在你这边呢。”
“就是,那日来随园,震川公脸色铁青……”
“那是他没上桌,回头把震川公拉上来搓两圈……”钱渊叹了口气,丢出张刚摸来的牌,“早知道都不用吃那张五万了,又摸了张。”
“那未必,你不吃就摸不到……”
“胡!”上家的陶大临一推牌,“一色清。”
钱渊脸都白了,这厮几乎每天都能弄好几把一色清,不会是作弊的吧。
“不对啊,刚才那张五万就是虞臣兄放出来的。”
冼烔还在糊里糊涂,钱渊是看明白了,陶大临这厮鬼精鬼精的,这是怕别人不放万字呢。
打起麻将来,堪称时光飞逝,白驹过隙,一天一夜眨眼间就没了。
第二天是三月一号,正是会试放榜日,一大早,所有人不管有没有通晓搓麻,都起床在等着。
“你们不回浙江会馆?”钱渊看看周围。
一般来说,报喜的都是直接去各大会馆的。
“无所谓。”陈有年脸皮绷得紧紧的,“会馆人都知道我们在随园。”
钱渊试图缓解下紧张的气氛,左顾右盼道:“那你们得准备好赏银,我是不出这份钱的。”
孙鑨笑道:“展才,酒楼日进斗金,还舍不得这点银子?”
“丁是丁卯是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钱渊两眼一翻,“你们中进士,还要我这个八成落榜的出银子,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八成?”徐渭习惯性怼了句,“展才你也太自满了。”
“文长兄,展才兄说的是八成落榜。”
“知道,没口误。”
哄笑声登时响起,钱渊反口刺了句,“不用笑话我,文长兄这次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懂的。”
陈有年连连点头,“长江水浩浩荡荡,小小池塘如何容得下文长之才。”
“文长兄,如果这次落榜,三年后再赴京,小弟狠狠心给你后脑勺来一棍?”
徐渭自个儿心里就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嘴巴硬的跟什么似的,声称如果这次落榜,那就再不赴京赶考……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心的冼烔一把捂住嘴,结果差点被憋死。
“来来来,现在都是自家人,随便坐吧。”徐渭推开还想取笑自己的几人,坐在麻将桌边,“谁敢来?!”
钱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徐渭,都是自家人,这句话意味深长。
这么多好友没有去会馆等消息,甚至孙鑨、孙铤、潘允端这些父亲就在京中任职的官宦子弟都在随园,在外人看来是非常古怪的。
早在两个月前,随园中多有绍兴、杭州、松江应试士子来会文,当时就有人提议众人起个文社。
在东南,文社是非常流行的,少则两三人,多则十余人,一般来说都是志同道合,如徐渭、沈炼的越中十子,还有如钱渊曾祖钱福的华亭三杰。
但钱渊拒绝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不便,其他的不说,他现在都不知道日后会依附哪一方,如今朝局诡秘多变,实在不想友人也掺和进去。
不过,钱渊看轻了自己的分量。
华亭、杭州、绍兴都常年遭倭寇侵袭,这些士子对此最是痛心疾首,他们大都是世家子弟,都非常了解钱渊在东南战局中起到的作用。
特别是在去年绍兴大捷,立下大功的田洲狼兵头脑瓦老夫人声称,如果不是钱展才费心筹谋,田洲兵早就归乡。
田洲兵如今在东南名望极高,原本驻扎华亭、嘉兴,去年下半年移居杭州、绍兴一带,多有斩获,这段日子也在随园的吴兑上京赴考前还特地写下一首长诗。
而瓦老夫人这番话将钱渊的名望推至巅峰。
在他们看来,华亭钱渊钱展才,虽年幼,却有才,虽未出仕,却有济世之心,兼军略之才,气节无双,更重情重义,为徐渭不惜裹挟锦衣卫南下探望就是明证。
虽然钱渊拒绝,但徐渭另寻他途,在会试之后起了个麻将社,众人好笑之余纷纷加入。
在徐渭有意无意的暗示或明示下,经常出入随园的绍兴、华亭等地的士子已经围绕在钱渊的身边。
钱渊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的名字,有的他前世就知道,有的他这一世也久闻大名,还有的之前从无印象却一见如故……
陈有年的刚毅锐气,陶大临的沉稳大度,诸大绶的老道持重,已经和历史完全不一样的徐渭,还有冼烔、吴兑、潘允端、孙鑨、孙铤、杨铨、陆一鹏、夏时、周诗……
第290章 自是嫦娥爱少年
明朝虽然是历史上以特务统治著称的朝代,却偏偏保密性非常差,皇帝老儿早上宫里说的笑话,晚上都能在街头巷尾流传,几十年后,努尔哈赤起兵,他能轻松的知晓明朝对他采取的任何军事措施。
但是,科举考试可能是明朝唯一具有极高保密性的组织活动,从主考官、同考官、誊录书生、受卷官,到搜检官、监考兵丁,每个环节都极为严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弄出科举舞弊案,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实历史上,只有清朝才有所谓的科举舞弊案,明朝仅有闹出事的两次,洪武年间的南北榜案,弘治年间的唐寅案,都实际上是政治风波。
但只要环节是人不是机器,总是有些犄角旮旯不被阳光覆盖的,半夜时分,贡院里正在拆卷填名,但名字已经流出去了,这成为那些小吏的灰色收入。
所以,在明朝,基本上皇榜未出,大部分考生都已经知晓了,至少知道自己有没有考中。
松江会馆,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起,堂内众人纷纷涌出门外。
报录人正快马疾驰而来,手中锣鼓不停,从松江会馆门口越过,停在了不远处的浙江会馆门口。
“捷报浙江绍兴冼讳烔,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十六岁的进士,比西涯公登科还小一岁。”有认识冼烔的松江士子低声说:“绍兴抢了个好彩头。”
这一科的应试举人中,绍兴士子是最出色的,也是名气最大的,浙江乡试五魁首,绍兴士子占了三席,这三个人是解元徐渭,以及陶大临、诸大绶,都是随园常客,这也是随园在京中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
被母亲、妹妹赶出来的徐Ш吡松疵凰祷埃思宜淙皇亲詈笠幻约毫鲂悴哦疾皇恰皇侨逍焐嬉黄穑皇羌抑心涣徘蹇退登ǖ强葡M淮螅飙'真不想走这一趟。
锣鼓声还在浙江会馆门口响个不停,但没人出来,最后还是会馆的主事人出来给了赏银……那点碎银子,报录人脸色阴的都想骂娘了。
“随园,随园!”一个绍兴士子喊了声,“在随园呢!”
报录人犹豫了下,回头看看又有同行敲锣打鼓来了,两腿一夹往西边去了,没办法,就这点银子,回去估摸着自己要赔本啊!
“捷报浙江绍兴冼讳烔,高中庚辰会试第二百九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手上搓着麻将但耳朵竖的高高的的众人都是一愣,冼烔喜出望外的一下蹦高,却将麻将桌撞了个底朝天。
顾不上膝盖疼,冼烔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去,右手举的高高的,报录人堆砌着笑容凑上来作揖恭喜,一箩筐的好话喷涌而出。
冼烔是寒门出身,家境普通,往前数三代都没个有功名的,第一场考完患病被抬出去,自以为无望登科,大喜之下一时怔住了,只知道眼泪滚滚而下。
钱渊无奈之下只能使了个眼色,马管事摸出个装了两个银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