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气势上来说,其实就已经败给他了,更何况就算是这首词是船上那小子之前写好的,也不可能应时应景。
其实钱谦益觉得,就算是给那家伙几年时间的,他也未必写得出一首能超过自己的诗词……
可是没想到对面开口一唱,钱谦益脑袋就“嗡”的一下子,当时就傻眼了!
这……分明是新词新作,如此清丽动人,而且应时应景!
相比之下自己的词作远差于此人甚多,这家伙到底是谁?
正当钱谦益五迷三道,不知道自己踢上了哪块铁板之时,对面的乐声居然又开始演奏,只听姑娘再度唱了起来。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栏无绪不能愁……”
还是一首浣溪沙,依然是新作!
我写一首他和两首,而且哪首都比我强?天下间竟有这般诗才绝顶之人?
这时的钱谦益,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扶着窗台皱眉凝神,向着对面的寒香舫上看去。
……
这时的寒香舫上,孟晓妆姑娘的心里还在回味着“有个盈盈骑马过”里的活泼与动人。“见人羞涩却回头”里的青涩与情动。
然后,当她一抬头之际……沈渊又把第三首写好了!“一首就足以把他踩死了,那个钱谦益已经完了啊!”见此情景,孟晓妆姑娘觉得自己就快到了抓狂的边缘……“这位沈少爷啊,你这是填词还是喷壶啊?”
“这等绝妙之作,一首都足以传颂天下,你居然接二连三地往外甩?”
“照这么下去,估计很快就能看见钱谦益跳湖了!”
心里这么想着,孟晓妆却是毫不犹豫一把接过了诗签,然后随手就往后传……这回连船上弹琵琶的姑娘都知道了。
二话不说、玉指弹拨……《浣溪沙》!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当那个唱曲的姑娘,歌喉分明是清丽婉转。可是她唱到最后一句时,歌声中已经隐带哽咽之声。
这首词,写得分明就是她们这些身世可怜的女孩子!
这一句“倩魂销尽夕阳前”,字字深入肺腑,犹如冰寒的锋刃在她们的心头穿刺,道尽了凄凉与无奈。
如同眼前的夕阳一般,这是她们每一个人无望而辉煌的青春啊……
一曲唱罢,满船低泣,无不动容!
……
在对面的船上,钱谦益已经知道自己完了。
他莫名其妙的就踢上了这么一块铁板,人家写的每一句诗词,都比他强!
现在他既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满腔悲愤,这家伙平生最自负的就是自己才华。
原本他想拿这些才华来欺负别人,到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人暴打的小朋友!
归来无语晚妆楼,见人羞涩却回头。倩魂销尽夕阳前……散花长侍净名翁!
是不是有一句显得很突兀?水平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没错,最后那一句就是他写的!
此刻船上那位紫烟姑娘,正诧异万分的抬头看着远处的寒香坊,这姑娘眉宇间的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而那个马矫却是目瞪口呆,就像个傻子似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千里而来,自取其辱,这就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而此时那位钱谦益,阙觉得头脑里一阵阵的眩晕……在这个年纪,他已经被人称为江南十大才子之一,正向着文学宗师的方向迈进。
可是就在这个平凡的下午,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才华,远远还达不到横扫天下的季水准,今天他就见到了这样一位高人!
年纪如此之轻,可是自己的才华和人家相比,却是如同沧海一粟!
……
寒香坊这边已经大获全胜,所有的姑娘回过神来之后,都是欢声雷动!
这位沈少爷就跟他们的家人一般,人家平日里放赏不说放赏,说是给大家的体己钱。上船不为游玩,总是说来看望大家。
他对船上的姑娘有救命之恩,却从未有一丝半点轻视过这些女孩子。所以今天他赢了,大家全都为他打心底里高兴。
可是这时候,那位孟晓妆姑娘一回头,发现沈渊居然又写好了一首!
不能再拿出来了,这是要把人逼死的节奏啊!
孟晓妆一把抓过了那张诗签,最后看也不看的把它叠好,放在自己的怀里。
然后姑娘还振振有词的说道:“三首已经够了,你怎么还写起了没完了呢?这首就当做少爷送给我的!”
“吃独食啊,怎么也得让我们听听不是?”这时满船的姑娘,全都笑着调侃孟晓妆,而小妆姑娘却是满面绯红。
此刻的少爷却抬头笑着说道:“你也没说停啊……我也不知道班主痛快了没有?”
“小的只好竭力报效,您不满意我怎么敢停下?”
这一句话说出来,又是引来了满船莺莺燕燕的娇笑一片!
第584章 淮扬学子竞峥嵘、龙门之下、言语争锋
此刻,与寒香舫上的欢声笑语相比,对面的那艘船上却是寂静无声。
事到如今,钱谦益自觉完全无力对抗,他知道就是自己再绞尽脑汁写出一首新词,也是万万比不上人家。
一时间,他这艘画舫上的气氛就像是给谁默哀似的,连个出口大气儿的人都没有。
情况发展到这一步,还说什么寻欢作乐?钱谦益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让画舫赶紧靠岸。今天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已经是够够儿的了!
钱谦益这边落荒而逃,沈渊那边也笑着向孟晓妆姑娘告辞。
等到小船摇过来,沈渊和龙小羽刚跳上船,后边花船上又是一帮姑娘们大声喊道:“相公慢走!”
沈渊挥手致意之后坐到船上,心里也忍不住好笑……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龙小羽眉飞色舞地正在看他。
“你干嘛?”看到龙小羽不不怀好意的眼神,沈渊警惕地问道。
“这你得教我!”龙小羽脸上又是羡慕又是向往,毫不掩饰地说道:“少爷的这般本事,无论如何我也得学会了!”
……
眼看着转过两天,扬州城内的气氛越发紧张,府试的日子终于到了。还是这个时辰,早上天蒙蒙亮沈渊就开始起身准备。此时他不免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跟他前两次应考一模一样。
等到洗完脸之后,沈渊精神了一些,想了想忍不住暗自好笑。
显然因为前两次他都高中案首,他的父母和蓝姑娘都觉得之前少爷应试之际的准备过程,肯定是步骤做对了。
所以他们现在啥也不愿意更改,生怕把好运气给改没了,就连考篮和篮子里的饼跟水瓶都跟上回是一模一样的。
沈渊暗自好笑心想:“都说世人总是把成功归结于能力,失败归结于运气不好。”
“好嘛我这一家人,倒是正好反过来了!”
出门之前沈渊到父母的院子里告别,沈玉亭隔着窗户告诉沈渊把心放平,作文的时候只管过了府试就好,不要想太多。
而母亲则是直接把他送到了院子外面,当他走到太平巷里,沈渊的心中还在暗自赞叹,要说他这个老爹,可真是不简单!
想夺得案首和仅仅想通过考试,两者之间作时文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老爹这是生怕自己功利心太重,导致发挥失常。
仔细想来确实是有道理,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等到沈渊走出太平巷,进了长乐街之后,走出不远他却是一愣。
前边也有个人挎着考篮,挑着灯笼站在那里,却是那位表弟柳如青。
柳如青看见沈渊过来,神色踌躇了一下,沈渊上前笑着跟他打招呼,柳如青这才点头为礼。
然后柳如青打着灯笼,和沈渊并肩而行,沈渊才知道自己这位表弟是在这里特意等着他的。
“渊兄走前面吧,”柳如青走在沈渊的身边,然后轻声说道:“家母爱子心切,一切过往渊兄不要放在心上,小弟代家母赔礼了。”
“原来他是为这个来的。”听到这话,沈渊立刻就懂了。
他心中暗自赞叹这个柳如青心胸坦荡,正气盈怀,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沈渊也笑着说道:“长辈和长辈不一样,每一家的老人关爱后辈的方式也都不同。”
“柳姨娘都是为了柳兄好,我还能不懂?都是一家亲戚,哪有什么仇怨可言?”
“柳兄放心好了,不过以后倒是要求你一件事……”
“哦?你说!”柳如青听到这里便是一愣,随即一边挑着灯笼走路,一边转头诧异地看向了沈渊。
沈渊笑着说道:“以后咱们直呼其名,或者叫我轻云好了,您就别叫‘渊兄’了。”
“我这成天左一个案子又一个案子的,要是旁人听错了以为我是‘元凶’,那不糟糕了?”
柳如青听到这句话,知道沈渊是在开玩笑,他也笑了出来。
沈渊自从到了大明,除了偶尔打招呼之外,还是第一次和柳如青说这么多话。两人都是胸怀宽阔之人,知道对方心无芥蒂之后,也都觉得心情十分畅快。
……
来到了府衙的考场外,照例考生都在龙门外等着。
这回来的人,可比历次考试加起来都多。
如今的天气已经入秋了,早上没出太阳的时候小风儿一刮,还是有些冷,弄得那些考生川流不息地去上厕所。
龙门外左一群又一群围着千余人,沈渊派龙小羽出去找了一大圈,才把沈玉台找了过来。
然后沈渊看到一群考生结伴而来,明晃晃的一排家丁打着沈家的灯笼照路。沈渊一看这些人里有不少熟面孔,就知道这是沈家的子弟过来府试了。
除了扬州城的沈家子弟之外,这里面还有不少外面的州县来的沈家亲戚,见到了沈渊,也有人相互介绍。
大家相互之间礼貌地打着招呼,沈渊觉得好几道审视的目光向着自己脸上甩过来,他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这些青年才俊的心理,沈渊都很清楚。
别看现在大家好像都一样,但是二十年后不免有的人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有的人则是灰溜溜地去做一个掌柜,在家族中连头都抬不起来。
所以大家心里都在暗自使劲,又是眼看着到了考试的时候,对面的那些人里,说不定会有什么怪话甩过来……
果然沈渊刚想到这儿,就听大家介绍之后,有一位叫沈照的青年笑着向沈渊说道:
“渊哥的名字,我在高邮时耳朵里都灌满了,谁家箫鼓近迷楼嘛!”
“渊哥儿如此才华,想来这次府试,案首必是有把握的!”
一听这皮里阳秋的声调,沈渊就知道这个笑嘻嘻的小家伙没安好心,他的心里也不由得暗自好笑。
就算没有前世的那些经验,和沈渊接触过的那些阴谋诡计、人心诡域比较起来,这些小家伙的伎俩也实在太过幼稚。
这种先捧你,然后再等你话里露出来破绽,再将你挤到死角的语言方式。对于沈渊而言就像是开航天飞机的,被人往手里塞了一辆婴儿车……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第585章 心念一偏天渊中、沈家神童、心念通明
“照哥儿倒是头一次相见,”于是沈渊也笑着说道:“有你到此,案首还能轮得到我?”
没想到沈渊说完这句话,那个沈照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却接口说道:“你还真说对了!我们照哥儿是高邮案首!”
“那就对了嘛,你看我这案首真不算什么。”就见沈渊笑着说道:“那我就先道贺了!”
“渊哥说得也对,”就见这时那位沈照摇了摇头,笑着指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说道:“在这地界儿,院试案首可真算不了啥,你看那儿还有一个通州案首呢!”
“这位沈涣贤弟也是个案首……可惜这府试案首只有一个,咱们没得分!哈哈哈!”
听见他这么说话,沈渊都有点懒得搭理他。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不免要笑话沈家子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把案首视为囊中之物,在场的这些年轻学子人人都会被认为是轻狂之辈。
“情商怎么这么低……”沈渊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顺着沈照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那边,却是一个和龙小羽差不多身量的半大孩子走了过来。
“这就是沈涣,今年十四岁,”沈照笑着介绍道:“来!这是咱扬州案首渊哥!”
“你给我留点儿精神,上考场上用吧!”没想到这个沈涣年纪虽然小,言辞却十分锐利,他一开口就对沈照说道:
“离着老远听见你在这儿分案首……场上莫论文不知道吗?”
“不是弟弟说你,漫说你还没得着案首,就算照哥你得着了,那也得谦逊点儿才显得有风度是不是?”
说着这个半大孩子白了沈照一眼,却把脸扭过来,向着沈渊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