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憋的想笑,但他生怕被李世民暴揍。
却见祖师爷悠悠吐出一道气,对那汉子道:“方才贫道问你身份,你答乃是渤海居民,仅此一项,便合银行借贷之规,但凡渤海国的子民,都有资格向银行借贷款,但是,借贷有很多种方式,所以贫道又问第二问,你这人可讲信义否,得你郑重而答,目光清澈纯净,所以贫道由此确定一件事,你向银行借钱的方式乃是信用贷。”
这番话其实已经有些后世词汇,但是祖师爷娓娓道来让人一听便懂,李云在角落里大为惊叹,他缺少的就是这种普及知识的能力。
那汉子分明也听懂了,忍不住开口道:“信用贷?”
“不错,信用贷!”祖师爷点点头,和风细雨道:“这是一个贷款的名目,你可以把它记在心中,渤海李氏银行,可放天下之贷,贷款方式多种多样,这种信用贷款乃是最适合你的方式,至于其它抵押贷款,担保借贷,一则需要物权相押,二则借贷钱款较大,贫道知你现在还住着按揭的四合院,所以并不适合抵押贷款和担保借贷。”
这些话更加贴近后世,然而由于先期的铺垫谁都能够听懂,那汉子甚至明悟更进一层,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俺想到了,俺的四合院按揭也是借贷,那是国主的仁义政令,其实也是一种借贷给人。只不过他借出的是房子,允许俺们一辈子慢慢的还。”
“然也,孺子可教也!”
祖师爷缓缓点头,对着汉子大加赞赏。
随即拿起十串,抬手托在掌心,眸子仍旧漆黑无光,却让汉子看到了渴望。
“这百姓,现在你敢借了么?”
祖师爷的声音,宛如推动船帆鼓起的一道清风。
那汉子毫不迟疑,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银行的第一笔业务自此成功,既竖立了典型又科普了知识,最主要的是,规范了借钱的章程。
该有什么资格,就借什么款项。
李世民看的大为拜服,此事完全可以借鉴为治国之道。
而李云开办银行的目的,至此也算是小小圆满了一步,有了银行的助推,他和祖师爷的筹谋才能继续……
第449章 【是对是错,很难断言】
画个押,打手印,一张写满借钱条款的文书,慢悠悠被祖师爷放在嘴边吹干墨迹。
这时百姓们发现,柜台后方的小门走出十几个年轻人,个个眉清目秀,脸上带着稚气未脱,似是略显忐忑拘谨,又带三分踌躇满志。
看起来都是小书生。
这十几个小书生走出之后,很快沿着柜台一排溜站好,百姓在柜台之外,他们在柜台之内,忽然各自探手入怀,掏出纸笔册子搁在台上,然后,一脸恬静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祖师爷把第一份文书吹干墨迹,随手把它递给一个小书生,这才转头对那汉子道:“虽然是个信用借贷,但是也得立下文书,便如房契地契一般,这东西算是银行和你之间的双方约束。”
那汉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诚恳点头道:“俺知道,俺懂得。银行是咱家国主的产业,国主的产业一向和别家不一样。”
自古以来的印子钱,从无订立文契之说,都是口口约定,借钱直接拿走。这在后世看来似乎有些不大可能,然而古人做事就是这么有趣,哪怕是破家灭宅的高利贷行业,借钱给人竟然也不需要订立文书,似乎信义二字重达千金,给人订立文契乃是极大侮辱之事。
祖师爷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道:“其实订立文书这个事,原本你们国主是不同意的,他心性良善,他渴望赤诚,他希望看到天下尽是信义之人,然而贫道却狠心给他泼了冷水。有些规矩,该守得守,借钱立契这个先河,就从渤海银行开始了吧……”
屋中众人目瞪口呆,人人看着这个小掌柜满脸惊色。
他们的国主李云,竟然要遵这个小掌柜的规矩?
只见祖师爷再次缓缓吐出一口,脸上的云淡风轻还是首次消失不见,似是眉宇之间有些痛苦,又似隐含着遗憾和自责,喃喃道:“订立文书是好事,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然而贫道明知如此,心中却百感惆怅苦叹,那孩子渴盼的天下尽是信义之人,始终只是他梦想中才有的世界。”
这番自言自语,说的声音极低,不远处角落里的李世民努力竖着耳朵倾听,可惜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听的清楚,皇帝有些焦急,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李云,凶巴巴道:“紫阳仙师在叹什么?朕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前辈面色惆怅。”
李云远远看了柜台一眼,避而不答道:“祖师爷在叹,世上信义值千金。”
“这却不错!”
李世民忍不住点头,神情很是骄傲,道:“自古中原汉家,传承源远流长,以孝治国,以信义通天下,信之一字,便是民间蒙童也知,便如老百姓那句俗语,一口唾沫一个钉,但有对人承诺,再难也要做到。”
皇帝说的满眼喜色,李云却在一旁暗暗叹息。他岂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忠厚?他岂不想看到满天下的信义之人?
古人的信义和赤诚堪称一种执拗,有时候甚至有些迂腐和可笑,比如诗仙李白曾经在诗中写过一句‘长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讲的就是一个信义无比的真实例子。
说是有一个男子和女子相约桥下,女子不至,男子就在那里痴痴的等,因为他们约定了见面的地方,既然约定了那么就一定要等,然而河水上涨,很快浪头湍急,那男子坚守信义仍然不走,竟然抱着柱子继续等候,最终,淹死在了河中。
这就是长存抱柱信的来历。
很多读诗的人一时不明就里,很可能会愤恨那个女子的失约,然而李白诗中接着写了下一句,叫做岂上望夫台。
原来那个女子是被家中阻拦,所以才无法在约定时间到达桥边,等到男子死讯传来之时,女子刚烈的拒绝了家中安排,从此日日登上河边一个石台,望着男子淹死的地方默默守护,最终,绝食而死。
这便是古人的信义,是诗文明确写着的东西,不是传说,乃是实情。
这样的实情,在古代华夏遍地皆是,比如有个人出门闯荡,因为盘缠和本钱不足只能向好朋友借钱,古代远行,很可能一走就是几十年,也许再见面时,朋友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为了约定信义,那个借钱的砸断了一块瓦片,其中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给朋友拿着,言称将来如果发达,只要见到瓦片必然回馈,结果真的几十年一去不复返,原因是在异地发达了,而借钱给他的朋友老病而死,家道也慢慢中落下来,最后一个孤儿活不下去,拿着瓦片千里迢迢去找那个人,见面之后,没有什么翻脸不认人的剧情,仅仅是拿出瓦片一对,立马就当成自己的孩子好好养育。
他离开几十年,其实根本不认识朋友后来生出的孩子,只因为一个瓦片,就遵守当初的约定。
这些故事都不是传说,而是真真正正史书上有的事情,由于这种事情实在太多,华夏民间因之多了无数玄奇一类的典故。
比如古代有个张元伯和范式一见投缘成为好朋友,于是相约在一年之后的重阳节再次见面,到了重阳节这一天,张元伯早早在家中置办酒席等候,而范式因为家事繁忙,直到重阳节这一天仍旧没法启程,两家相隔千里,不可能一日而达,为了不失去信义,他竟挥刀自尽,魂魄驾着阴风,终于赴了约定。
这些关于信义的神奇传说,其实是有真实故事作为加工的,由此可以得知,华夏古人何等重视信义。
“唉!”
李云落寞一叹,悄悄苦笑两声。
这个时代重视信义,但是他和祖师爷却要开启订立文书的先河,开启不是目的,而是改变古人的执拗。
这件事是对是错,李云可以很明确的知道是对,因为这时代虽然大多看重信义,但是仍旧有着翻脸不认的人,一旦出现,就会害到守义之人,所以,得改变这时代人的习惯。忠厚是值得称赞的,但是因为忠厚而给人留出坑害的漏洞是不对的,时间车轮滚滚向前,历史总是不断进步,随着民智越来越开,信义终究是会越来越少。
所以,李云和祖师爷才会提前开启订立契约这种先河。
但是,这件事是好是坏?
李云自己也没法回答。
……
这时已经有第二个百姓开始借钱,银行的业务终究会像滚滚潮水一般无法阻挡,李云伸手一拉李世民,拽着二大爷悄然而去。
他心里很难过,想找皇帝喝杯酒。
……
……这章写的稍微沉重了,但却是代表着主角的成长和无奈,当一个时代只有一两个智者的时候,是很痛苦的事情。
第450章 【你竟然给百姓下套?】
半个月后……
“臭小子,你竟然给老百姓下套?”
“这不叫下套,这是正规操作,左手放钱,右手收钱,就像那汉末三国的周瑜和黄盖,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放屁,简直胡搅蛮缠,钱刚刚到了百姓手里,转眼就被你给收了回来,你跟朕说说,这算哪门子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二大爷,您骂人也没用,银行这个业务,做的就是如此,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么,钱财唯有流通起来才能繁荣经济,偏偏咱们汉人有个坏习惯,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都喜欢攒钱,譬如那些世家大族,钱库里的银子已经发黑了,还有那民间土佬财,动辄喜欢把钱找个地方埋起来,也许三五十年不见天日,很多铜钱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腐烂掉,这完全起不到钱财的意义,停止流通的钱财不叫钱财。”
“就算是需要流通,也不应该是你这个流通法,前脚刚刚把钱贷给百姓,后脚就想办法全都骗回来,百姓毫无所得,反要付出利息,一进一出之间,等于被你刮掉了一层皮,穷人本已穷困无助,自古至今何其可怜,再被你这个举世无双的聪明人一骗,他们下半生的日子还有活路吗?若是你的银行必须如此,朕宁愿这个天下没有银行。”
“唉,二大爷你忘了么,侄儿我现在缺钱啊,倘若不把钱财收回来,银行撑不住半个月就得崩盘。”
“缺钱也不能坑害百姓!这是身为帝王和诸侯的最底线。”
李世民猛然暴吼一声,颇有几分怒眼圆睁的恨铁不成钢,屋中一群女眷面带瑟瑟,人人带着担忧看向李云。
半个月时间过去,银行的业务已经开展起来,势头良好,影响渐大,然而李云和皇帝之间却出现了隔阂,爷儿俩终于在今天吵了起来。
说是吵,其实是争论,李世民看似暴怒,实则还是担心李云,皇帝发了半天火,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他轻轻叹息一声,对李云语重心长又道:“你乃渤海国主,可属一国之君。诸侯者,代帝之权柄也,这权柄看似来源于朕,实则乃是上苍加诸于你……上苍为什么要给你权柄?是因为需要你庇佑百姓过上好日子,否则我们为帝为君者凭什么享受权利?享受这份权利是要承担巨大责任的。”
先讲权利来源,再讲权利的用途,更加语重心长道:“臭小子,你记住,帝者,天之子,民者,天地基,民为贵,君为轻,帝若是舟,民便是水,须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倘若你连麾下百姓都坑,你的渤海不出一年就得崩盘,老百姓千辛万苦迁徙而来,活不下去他们马上就会走的……”
不会是雄才大略一代帝王,难怪能位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李世民这一番话,说的可算是掏心窝子。
皇帝对李云掏心窝子,李云自然也不能含糊其辞,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郑重拱手道:“陛下,且消气,臣子有一言,说于您听之,自古民间有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您这几日脾气越来越暴躁,无非是因为百骑司给您汇报的事情,但是臣要告诉您,他们汇报的只能是表面,万事要想追根溯源,须得透过现象看本质,恰好今日天气不错,臣愿陪着陛下去街上走一走……”
这一番话,李云用的乃是诸侯和帝王奏对口吻。
李世民明显一怔,眼中分明显出若有所思,皇帝迟疑一下,突然道:“莫非此事还有隐衷?”
李云侧身一让,抬手做出引路状,微笑道:“侄儿带您亲自去看看。”
这又恢复了一家人说话的口吻。
李世民深深看了李云一眼,然后毫不迟疑举步便走,口中道:“好,朕便随你去看看,倘若事情有着深意,朕会给你亲自道歉。”
李云嘻嘻两声,追着皇帝道:“帝王哪有给诸侯道歉的说法。”
“那就让朕这个二大爷给你这个侄子道歉,可以吗?”
“世上也鲜少见到长辈给晚辈道歉的例子。”
“那就治罪那些百骑司,让他们以后调查事情涨涨记性,这总行了吧,你这臭小子叽叽歪歪像个妇人。”
“二大爷,您也够叽叽歪歪的。”
爷儿俩仍旧吵吵闹闹,不多会功夫已经走远,忽然屋中一群女眷目瞪口呆,她们分明看见走远的爷儿俩竟然勾肩搭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