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微微皱眉,不知为何突然偷偷看了李云一眼。
皇后隐隐发现,这少年的嘴角似乎隐隐挂着一抹笑。
笑的味道,很是傲然。
……
那边程处默大吼之后,双目直勾勾盯着程咬金,大声又道:“老爹,这四问就是孩儿要跟你说的道理,如果你能回答出来,那么孩儿无话可说,我立马乖乖褪掉衣裤,然后让您吊起来狠狠的抽……”
“如果老子回答不上来呢?”
程咬金突然开口,冷哼问道:“你这小兔崽会如何?”
“如果老爹你答不上来,那孩儿可就要跟你讲一讲了。”
程处默似乎很是得意,鼻孔向天道:“世间之大,道理万千,老爹的拳头虽然有力,但你大不过我师门的道理。”
程咬金脸上的粗坯模样忽然不见了,相反换上了一副沉吟思考的精明神色。
老妖精皱眉思忖,好半天才以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道:“天下之富,在于何?老爹我回答你一个‘国’字,国富,国库就有余钱,国库有了余钱,朝堂就能拿出来办大事,无论是周济灾民,还是建城筑路,这些都需要国库出钱,所以天下之富在于国。”
说到这里似乎理顺了思绪,又道:“至于天下之稳,稳在朝堂社稷,帝嗣有传承,帝王有大略,然后百官无有内斗,天下必然为之而稳。”
老程这一刻像是个谆谆教导学生的老师,目光之中忽然射出一股子期待,他双目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长子,忽然又道:“第三问,兵强马壮谁来养,答案自然是咱们大唐的陛下,陛下招兵买马,然后兵部负责锤炼,户部给予粮饷,工部配给器械……”
程处默对这个答案撇了撇嘴。
可惜老程却没有察觉儿子的不屑,沉思半天又道:“最后一问,威服四方靠的谁,这却是要靠陛下的英明神武,指挥我等大将戎马征战,然后文官精切配合,后勤粮草要跟上,如此一场一场大战打下来,大唐才能不断的威服四方。”
这一番回答,可以说是一位国公的深思熟虑,其中或者有那么一点奉承皇帝的话,但是十之八九全全是肺腑之言。
老程这是真心在教导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程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材,所以程处默的四个问题,老程几乎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掏出来。
可惜的是,程处默依旧摇了摇头。
……
不远处墙角旁边,杨妃满脸好奇抓着长孙的手腕,求问道:“姐姐您看,程处默好像不满意啊。卢国公明明回答的很在理,可是为什么那孩子竟然不满意?”
长孙张口想要回答,忽然不知为何闭住口,皇后转头偷看李云一眼,突的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悠悠道:“也许孩子们有更好的答案。”
人群之中,李世民突然对两个重臣叹息一声,道:“程知节的答案虽好,可惜他却答错了……”
房玄龄拱了拱手,故作不解道:“陛下为何发此论断?”
李世民大有深意看了房玄龄一眼,笑着反问道:“房乔你明知答案,为何要故作不解?”
说完也不等房玄龄回答,接着又叹道:“程处默这四个问题问的好啊,竟然让朕产生了一种惊醒之心。其实他这四个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民,民乃百姓,国之基石!”
房玄龄这才点了点头,笑道:“陛下说的不错,答案果然是民!”
李世民直直盯着国公府门口,忽然又转头看了一眼墙角处的某个少年,悠悠沉吟道:“天下之富,在于民富,民富了,朝廷才有税收。天下之稳,在于民稳,民稳了,朝廷便没有动荡。兵强马壮谁来养,说的也是民,百姓有钱,国朝就有钱,国朝有了钱,军队才有粮饷发。威服四方同样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个国家连老百姓都过不好,拿什么去震慑四方的宵小来窥探?单靠横勇无敌的大将军么,那肯定是不够的……”
皇帝说完这一番话,突然又道:“真是想不到,流民竟也有奇才。”
房玄龄忽然拱手开声,语气郑重道:“陛下,老臣有一事想求,我欲举荐此少年进入朝堂,给他一个官儿做。”
李世民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道:“太年少了,且先看看再说。”
房玄龄不再提议。
第26章 【国公府前,父子争辩】(修)
皇帝等人在惊讶,满街百姓在议论,此时偌大一个卢国公府门前,终于上演了一出儿子说教老子的大戏。
但见程处默一脸严肃,忽然郑重给老程施了一礼,道:“老爹,您错也,您之答案并不对,所以孩儿心不服。”
这话竟有些文绉绉的味。
老程愣了愣神,不知为何有些期待起来,语气忽然也变得温和,问儿子道:“既然为父所答不对,不知处默何以教我?吾儿今日大为改观,想必胸中已有丘壑。”
好家伙,说话竟然也开始文绉绉起来。
满街百姓都愣了。
李世民和两个臣子也愣了。
不远处的墙角,杨妃小手又忍不住去碰长孙皇后,这位后宫四大正妃之一的美女满脸糊涂,不可置信道:“姐姐您快看,那还是卢国公吗?他,他,他,他说话怎么变味了。”
长孙眸子深邃,忽然语带深意道:“陛下手底的大将,哪一个也非等闲,别人都说卢国公生性粗坯,本宫却觉得这才是他的本性。”
杨妃还是愣愣,俏脸匪夷所思。
程处默也在发愣,愣愣看着自家老爹。
不过这货发愣的原因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吃惊是因为程咬金突然变得文雅,这货吃惊则全然不同,他纯粹是没听懂老爹的话。
啥叫何以教我?
啥叫已有丘壑?
老爹您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这个鬼样子的言辞俺听不懂啊!
程处默满脸迷茫,目光不自禁的四处瞟,看墙角,找李云。
这一刻,长安小霸王想师傅了。
他需要师傅的殷切指点,才能听懂老爹说的什么话。
……
古语有云,知子莫若父,知妻莫若父,老程只一眼就看出自家儿子的茫然,两条剑眉顿时杀气腾腾猛然一竖。
小兔崽子,白让老夫期待一回,原以为你真的大为改观,想不到还是豕肉上不了大席。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老程一旦生气,顿时又变回那个粗鄙的混世魔王。
偏偏程处默还火上浇油,傻乎乎突然问了一句,道:“老爹,您刚才那话到底啥意思啊?文不溜秋的,听得孩儿脑瓜子嗡嗡的……”
老程气炸了,猛然大吼一声,破口骂道:“你娘个蛋。”
程处默呆了一呆,忽然转头瞅瞅府内,咧嘴笑道:“老爹你完了,竟敢骂我娘,没救了,等死吧。”
老程胸口起伏,这时也顾不得儿子犯浑,两只铜铃大眼猛然一瞪,怒道:“你个小兔崽子快给我说,那四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倘若你今天不能说出个子丑寅某,休怪老子打出你屎来。”
很好,程咬金已经重新变回混世魔王,程处默也重新变回二愣子,这才是长安百姓喜闻乐见的程家人,于是在场百姓都笑了。
话题回到最初,程处默才想起正事,这货谨记着李云教诲,连忙神情一肃,大声道:“老爹,我先前那四问,答案都是民,国之富,在于民,朝之稳,在于民,兵强马壮,民来养,威服四方,民为基。”
老程愣了一愣,不知为何突然鄙夷一笑,故作不屑道:“屁话,小娃娃之言。”
其实这个道理老程一听就明白,但是此种大道理只能做不能说,因为这话只能出自一个人之口,那就是执掌大唐天下的李世民。
不过老程虽然口上不屑,但是心里着实有所期待,他上上下下打量儿子半天,忽然又问道:“还有吗?继续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程也希望儿子能成材,哪怕这个话题有些犯忌,老程还是鼓励儿子继续说。
程处默却不知老爹的一番苦心,满脸骄傲又道:“老爹,实话跟您说了吧,今天孩儿闯祸了,我去了长安西市,玩了一把打砸抢。身为国公长子,做出土匪勾当,我也知道不应该,但是我有大道理……”
说着看了一眼老程,忽然把目光看向在场百姓,傲然又道:“这个道理,就是为民,长安乃是帝都,实属大唐心脏,但是就在这大唐心脏的地方,此时却插着一把明晃晃刺眼的刀。你们可能会问是啥刀,那么我告诉你们,这把刀就是流民,是那些衣食无着的流民。”
满街百姓全都愣愣,看着程处默侃侃而谈。大家一时都有种错觉,仿佛长安小霸王真的长大了。
程处默又道:“流民之事,非是小事,大者,动荡时局,小者,祸乱一地。而我程处默,乃是卢国公府的长子,虽然尚未登朝,但却领着俸禄,古语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善待我程家,我程家必须给回报。”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似乎在回忆某个人教给他的话。
回忆半天之后,再次开口又道:“我们程家的回报,就是帮陛下解决癣疥之患。流民者,流也。何谓之流?就是流离失所!他们没有土地,遭灾缺少衣食,所以我程处默要办一件大事,弄产业,养流民,只要流民有了饭吃,那就再也不会困扰朝政。”
说到这里再次一停,话锋突然转了一转,又道:“你们这些长安百姓也会受益,没有谁愿意天天看着流民在眼前晃,人心都是肉长的,任谁看见那些凄苦可怜的流民也会不好受……”
好!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好,大声道:“小国公,您做得好。如果您真是因为此事而惹祸,那么这场祸事值得惹。”
程处默得意非凡,咧嘴嘿嘿傻笑,这货转头看向程咬金,满脸傲娇道:“老爹,这就是我今天做下的事,虽然干了打砸抢,奈何事出实有因,孩儿已经诉说完毕,是打是罚随您便。”
满街之人都看向程咬金,等着卢国公做出决断。
人群之中,房玄龄忽然捋须轻笑,别有所指道:“那孩子用了心思啊,程处默这一番长篇大论,于情于理,皆入人心,上能奉承陛下,下能感动百姓,滴水不漏,丝丝入扣,便连老臣听了都大为感触,程知节想必也会很是欣慰。”
长孙无忌同样点头,道:“有这一番话,想必程处默不会挨打了。”
哪知李世民却淡淡一笑,悠悠道:“朕却以为,他还得揍……”
第27章 【程处默倒霉,今天男女双打】(修)
皇帝话音未落,猛听那边一声大笑,但见程咬金吐气开声,赫赫威风道:“说的好,吾儿说的好,来人啊,取皮鞭牛绳来。”
这话一出,满街都是一愣。
程处默有些傻眼,府门口的侍卫小心翼翼问老程道:“国公,您要皮鞭牛绳干甚用?”
老程哈哈一笑,伸手一指程处默,道:“老规矩,把大公子吊起来抽。”
程处默大急,满脸不服道:“老爹,我不服,孩儿今日有功,为何还要挨揍。”
老程漫不在乎甩甩手,无耻嘴脸道:“原因无它,我是你老子,古语说得好,阴天打孩子,闲着也闲着,想揍你,就揍你。”
阴天打孩子?
闲着也闲着?
满街百姓全都愣愣发傻,有人傻乎乎的抬头看看天。
程处默满脸悲愤,大叫道:“老爹你不讲理,今天乃是大晴天,并非是个大阴天……”
老程掏掏耳朵,状似随意道:“此时天色已晚,故而看不出阴晴。既然看不出阴晴,老夫便当它是阴天了。”
这还真是不讲理,死活都要打一顿。
程处默悲愤再辩,大叫又道:“凭什么啊,孩儿有功啊!”
老程浑然不当回事,哈哈大笑点头,道:“有功当赏,那就回头再赏。”
陡然一把拎起程处默,熟练扔给侍卫道:“来啊,吊起来,长安百姓等着看,不能让他们白白来。”
几个侍卫一脸无奈,愁眉苦脸还是把程处默吊了起来。
很快有人取来皮鞭,拖拖拉拉递到老程手里。
又有人取来一桶水,同样拖拖拉拉放到老程脚下。
这都是老程打孩子的规矩,皮鞭必须蘸水,然后一顿猛抽。
……
老程手持皮鞭,顺势在水桶里沾了沾,忽然仰天看着程处默,大叫道:“兔崽子,吃家法。”
啪!
一鞭子抽了上去。
皮鞭沾水,皮开肉绽。
程处默闷哼一声,隐约觉得这次抽的比以前狠。但是长安小霸王确实够硬,竟然硬生生忍住没叫痛。
被打皮实了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因为很不服。
啪!
啪!
啪!
皮鞭不停的响,在场百姓的脸皮直抽搐。
满街观看之人,忽然鸦雀无声。
以前程处默挨打,满街都是叫好声,但是这次却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多人忽然失去了观看的兴趣。
墙角那边,杨妃又迷茫了。
这位正妃再次询问长孙,弱弱道:“姐姐,程处默没犯错啊,为什么卢国公还要打他?难道卢国公真的不讲理?”
长孙妙目悠悠,远远望着国公府门口,好半天过去之后,皇后才轻声道:“他是打给陛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