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始终没有离开,对垂铃来说,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垂铃整个人似乎都和感灵塔一样陷入沉寂了,周遭的怨灵早在长绝燃起火焰的时候就四散逃离了,此刻连一点踪迹也不见。与外界的疏离感被打破,远处的树木花草不再静立不动,禁闭感也消失了。
幻芜彻底地轻松起来,众人都安然无恙,他们也可以离开了。
可这份轻松没有持续多久,幻芜眼见既明忽然朝感灵塔走去——她几乎忘了,既明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刚才在树墙中被困了那么久,他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
要缓解这样糟糕的心情,以及既明的行事风格,是断不可能饶过始作俑者的。
“垂铃!快跑!”幻芜朝她大喊,可垂铃还是一动不动,从幻芜这个位置看去,垂铃就像一个跪在斩首台上等待刽子手手起刀落的犯人。
倒是既明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绽开一笑,那冷漠的神情让幻芜想起祭司殿上的一片血光。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即便是飞过去,也不可能快过他一挥手所需的时间,幻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身边的长绝突然朝前快走了几步,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东西深深插入土中,是一截被烧得发黑的枯枝——那是长绝刚刚从心口拔出的一截断枝。
之前的火将树枝烧成灰烬,只有长绝心口那一小段还在,被长绝拔一截小木刺一样直接拔了出来。
这截枯枝能有什么用吗?不止是幻芜,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想。
就连既明也好整以暇地看着长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起来满是轻蔑。
可幻芜就是觉得,既明是在等待,比任何人都热切地等待着长绝能阻止他。
幻芜一愣,几乎下意识地想去制止长绝,她的手伸出一半又收回了。既明身前的垂铃,其实是用来要挟幻芜的,她无法仅凭自己的猜测而罔顾一条性命。
一丝淡淡的青芒从长绝的眉心印上滑过,以此同时,泥土里的枯枝也泛起淡绿色的光芒,那些被火烧过的枯枝也发起绿光来。整片空地上在即将明亮的天色下笼罩起一层柔和的绿光,仿佛有无数只夜照漂浮在旷野之上。
这景象极美,这是在一片灰烬上泛起的生命之光,除了给人视野上震撼,也让人心里生出一片希望所带来的平和。
土地轻微地颤动起来,那是生命的颤动,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我们周围。
一朵花绽开时叶片的抖动,一株草破开泥土带来的颤抖,蝴蝶展翅,水珠落地……这些生命的细微力量此刻被放大了数倍,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中翻涌。
长绝整个人被青色的光芒包裹着,他身子一震,那些青芒散开,无数新生的嫩芽从地里冒出,顷刻间伸长冲向天际。
那些嫩枝速度极快,长绝犹如隔着大片荒原操纵着数条长鞭,既明同时与这些绿藤周旋,不得不闪身离开垂铃身边。
他看向长绝,眼里的欣喜显而易见。他原本只是怀疑,可没想到长绝竟然真的修成了木灵。微尘那槐枝穿心而过,恰好在长绝的身体里种下了木灵。
或许,更早以前,就有木系的种子在他身体里了,只不过这次的契机将木灵唤醒了。
长绝这么快就醒来,已经足够让既明惊讶了,但很快他便想到,每修得一行而沉睡的身体苏醒得越快,代表那具身体所支配的五行力越强。
他没有看错人啊,既明生出一种快意,这种快意里包含着很多莫名的东西,使得他身体里奔涌的灵力更加旺盛,也更加费力。
既明身形诡异,迅速跃起,指尖长刃劈向感灵塔,残破的塔身难抵重击,木料迅速脱落,大半塔顶塌陷,露出其中的槐树。
树冠完全暴露,沐浴在朝阳嫩红的光芒中。
一直沉寂的垂铃忽然暴起,金刀挥出,劈在既明眼前。既明佯装抵挡,却在垂铃全力前倾时往侧边一闪,垂铃身侧完全暴露,既明却只是抬脚一踢,将人踹落在地。
垂铃片刻不歇,再次用力劈向既明,一点余力也不留。
既明也是遇强则强的性格,他眼中光芒闪过,此番酣战已然勾起了他沉睡已久的战斗欲。
兵刃的寒芒在众人眼前闪烁不断,一时间发展到这个状况,他们都有些反应不及。
既明始终是堕仙,垂铃一个精魅,若完全没有外力相助,很快就落了下成。可她半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既明的利刃在她身上砍出一道道血痕,红衣残破飘摇,朝阳也似血染。
“她疯了?”
没人回答樊晓昙这个问题,说实话,幻芜也认为垂铃疯了,与其说她这是在战斗,不如说是在寻死。
这样的战局,没有人能介入,垂铃已然陷入了一种不死不休的状态。
一直毫无动静的感灵塔冒出白烟,远远看去,似山巅的雾气缥缈。一直以来照亮塔身的铜灯大多都被打翻了,桐油泼的到处都是,只需要一个火星子就能把残破的塔身点燃。
也不知槐树枝何时碰倒了一盏铜灯,火舌已经漫向第二层时,众人的目光才从那胶着的战局中移开。
在场的人里,只有长绝一人身负水灵,可刚才一番耗费,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木也是水啊……长绝心头一动,捻起指诀,这是一个御水诀,可他却将诀打在新长出的嫩芽上。
树中的水份稀少,长绝是想通过嫩芽,勾起地下更多的水源。
一股水从嫩枝中吸出,长绝伸手一挥,水花向上散开,他再一掌拍向土地,泥土被震起,水雾喷洒在土中,带着湿意的土扑向火焰。
幻芜松了一口气,这下火应该能扑灭,至少能把比较大的部分扑灭。
既明也不想被湿土埋掉,他快速躲开,远离感灵塔。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火不是什么问题的时候,感灵塔下一堵褐色的墙破土而出,竟然将那灭火的湿土挡开了。
那可不是一堵墙,而是槐树根。地底的槐树根交错成网,挡住了自己仅剩的生机。
无论是水还是土,都被它阻挡在外。
幻芜拉住长绝:“算了吧,他自己想死,我们又何必多事。”
到了此刻,微尘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他是不想垂铃再拼命保护他了,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想逃离这里。
毫无顾忌的离开或许做不到,那就将一切都烧成灰留在这里吧。他不痛苦,垂铃也不会痛苦了。
谁知道呢?幻芜已经无力再去猜测,自己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陌生人,也无法真正去理解一个一心赴死的人。
微尘的选择让她觉得荒谬,可世人的选择总是这样,在某些人眼中是真理,在某些人眼中总是难测的私心。在别人眼中,她又何尝不是正在做一些愚蠢又荒谬事情呢。
火光冲天,树根也冒起白烟,水份在蒸发,很快槐树就要跟这塔一起燃成世间一堆最不起眼的灰烬了。
朝阳映在千家万户的窗棂上,火焰映红了天空。
幻芜只看到一只火红的飞蛾舒展了翅膀,毫无顾忌地奔向熊熊火焰中。
红色的珠子向后飞去,在第一缕晨光的照射下红得妖异,也不知是鲜血,还是红色的眼泪。
幻芜想起那一夜听着铃声来到感灵塔前,也曾见过这一幕。
那个红色的背影就像此刻一样,奔向她此生最为美丽的一刻。
幻芜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她一定在笑。
你看,其实一开始她就看见了结局,这是一场早就注定好的梦境,一梦一生。
垂铃最终满心欢喜地拥抱了爱情,微尘和她最终还是永远的在一起了,再也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原来这就是微尘的选择啊。
他们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彼此,再也不需顾及世间的一切阻碍,此后的千年万年,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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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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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忆之箱
? 长绝从死灵之境回到荼梦谷,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天气越来越冷,院子里的落叶都少了很多,抬头望去,只有零星的枯黄垂在枝头,颤颤巍巍的随时都要落下似得。
已经入冬了,再过两个月,他就满十八岁了。
一片枯黄卷曲的落叶落到他的脚边,不需要一点风,跟树干脆弱的连接点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微的重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扫帚却一直未动。
“阿绝。”长绝抬起头,是幻芜在叫他。
他大步走向垂花门,落叶被他一踩,发出轻微的脆响,叶片顺着脉络碎裂开来,顷刻便散落无踪迹。
“那本《正阳天罡心法》你学会了没有?”
长绝没料到幻芜叫他来是问这个,他都快忘了那本心法的存在了,好在幻芜把那本心法交给他的头几天就已经研习透了。
“学会了。”
“唔,那你把书还给我吧。”
“哦,好,我这就去拿。”长绝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幻芜连忙跟上。
他们院子里一株忍冬开得正好,黄白色的小花绽放在绿色的团云中,算是萧条的冬季里一抹活泼的生机。
簸箕上晾晒着冬季采收的女贞子、屈头鸡和川楝子,此时干燥的空气对于这些草药的晾晒却是难得的优厚条件。
这个院子似乎一年四季都萦绕着药草微苦的清香气息,幻芜每次来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气,胸腹间的浊气都消散了。
幻芜偶尔也会来这里看长绝和葛生摆弄这些药草,她一般只会待在院子里,很少随意进别人的房间,可这次她直接就跟着长绝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非常干净,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的,印象中除了长绝刚来的时候,她来这间屋子看过之后,这是第二次来。
比起一开始的冷清,这间屋子多了很多活气,长绝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薄薄的《正阳天罡心法》递给幻芜。
幻芜接过,又问了一遍:“这心法你完全掌握了吗?”
见长绝颔首,幻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回来的这一月里,长绝很少见到幻芜。冬季草木凋零,幻芜也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里,青猗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可长绝总是觉得幻芜有心事。
那日从死灵之境出来,幻芜单独去见了既明一次,回来以后她只说去找既明解开小玄的禁制而已,可幻芜故作轻松的样子让他敏锐地觉察到她有所隐瞒。
他不想让幻芜接触既明那个人,恨不得随时跟在她身边。霖淇燠嘲笑他是打翻了醋坛子,可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不是嫉妒吃醋,而是心里的不安与恐慌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既明那种晦涩不明的眼神,让他变成了一只暗夜中的野兽,本能的亮出尖牙利爪,保持警惕与亢奋。
长绝看向幻芜,见她的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房中游走:“阿芜?”
“嗯?”幻芜晶亮的眸子看过来。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啊。”幻芜在长绝的柜子上摸了一把,说道;“我就是好奇,你这房间里有没有一个地方是你打扫不到的。”
“你找到了吗?”
“很显然,没有啊。”幻芜伸出手掌,“你打扫得真干净。”
“我娘也说总我太爱打扫房间了,比小姑娘还爱干净。”长绝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不相信一点灰都没有,床底下总该有吧?”幻芜指着床榻问道。
长绝看了那照不到光亮的黑暗角落一眼:“没有一个地方是纤尘不染的。”
“你说了不算,我要验证一下。”幻芜突然跪在地上,一手扶在床边,一手伸到床下。
“这是什么?”幻芜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小木箱。
“这是,我的一些杂物。”长绝把幻芜拉起来,“地上凉。”
长绝拍了拍幻芜的袖口:“你看,脏了吧。”
幻芜点点头,她注意到,地上难免有灰尘,可那个小木箱表面非常干净。虽然放在床底,但长绝还是很宝贝那个箱子的。
那箱子里应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她很想打开看看,可这样未免太明显了,难保长绝不会起疑,还是下次找机会再来吧。
幻芜在心里暗自计较了一番,为了显示出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明显,她还在长绝这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故作从容的姿态才松懈下来,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脑袋也耷拉着,整个人都有些沉郁。
她盯着桌上的那本心法看了半晌,才缓缓地翻开书页自己看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
四季更迭,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长期,看似萧瑟的冬天,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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