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石见三人如此模样,担心他们不能好好配合吴良,只得又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着为他们宽心道。
“诺……”
三人依旧唯唯诺诺坐立不安。
此刻吴良已经起身来到了三人面前,笑呵呵的说道:“何须稍后,今日将你们请来耽误了你们的功夫,本就应该有所回报,怎能叫你们空手而回……典韦,你教人去取三石粟米来,每人分上一石回去的时候带上。”
一石粟米,听起来好像就那么回事。
但《汉书》有云:“三十斤为钧,四均为石。”,吴良一开口便是每人一百二十斤粟米,这在现在到处都是战乱饥荒的年代可不是小手笔。
而且这三人虽然都是一族之长,但从他们的外貌与衣着上来看,他们的日子过的肯定不太如意,再加上董三石方才说他们都住在海边,那种地方基本种不出粮食,只能靠出海捕鱼来维持生计,而这个时代还根本就不流行吃海鲜,基本没有什么销路,粮食对于他们而言自然也就显得更加珍贵。
“真的?!”
听到这话,三人瞬间受到了刺激,“嚯”的一声齐齐抬起头来望向吴良,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孔太守与董县令都在旁边看着呢,我怎会食言?”
吴良笑着微微颔首,典韦则已经领命,当着他们的面迈开步子向堂外走去。
“谢过吴太守!谢过吴太守!小人感激涕零!”
三人这才终于信以为真,接着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给吴良磕起头来。
“……”
看到这一幕,坐在角落里的巫女呼却是心情复杂。
她听到了董三石方才的介绍,自然知道这三个人便是徐福的后人之一。
而徐福则是他们倭国人的祖神,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祖神的后人沦落到这般地步,甚至为了一石粟米便如此卑躬屈膝,这多多少少令呼有些无法接受。
好在吴良也并不享受这种被人跪拜的感觉,见状已是不顾身份的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起来,都起来吧。”
如此将三人一一扶起。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少,三人都是喜滋滋的望着吴良,拍着胸膛说道:“吴太守,有什么话你尽管问便是,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个字都不敢隐瞒,保准让你满意。”
“可否先将你们的族谱借我瞧上一瞧?”
吴良笑道。
“自然可以,吴太守请。”
三人连连点头,立刻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包袱取了下来承给吴良,那包袱里面便是各家的族谱,数百年的传承,每家都已经有厚厚的几卷,每个包袱都得有个十来斤重。
诸葛亮与察木王子见状连忙上来帮忙接了过来。
他们很清楚吴良要看的是什么。
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便从这些族谱中找出了最早的那一卷,而后拿到吴良面前请他逐一过目。
族谱证明,这三人的确都是徐福的后人。
因为族谱中最早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名字便是徐福,还有“徐氏,子爵,嬴姓,皋陶之后也”的字样。
这族谱应该不是作假,因为秦朝时作为徐福的后人,并不会享有什么特权,甚至后来徐福出海不归,还有可能为他们带来灾祸……历史记载,徐福出海几年未归之后,徐氏的几个旁支便都南迁潜居,原因正是“为避秦始皇灭门之祸”。
而等到了汉朝。
徐福的后人也不曾受到任何优待,只是不会替秦始皇灭他们的门罢了。
因此伪造出这样一个族谱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不同的是,三部族谱的先母名字截然不同。
而就在只经历了一代人过后,三部族谱中的姓氏便已经不约而同的发生了改变,不再以徐为姓,其中两部改成了“崂”,一部则改成了“劳”。
至于改变姓氏的原因,族谱中则没有做出说明。
“你们皆是徐福的后人,可知你们的先人当初更改姓氏的背景与原因?”
吴良虽然猜测他们可能也是在徐福出海不归后“为避秦始皇灭门之祸”才不得不更改姓氏,但还是想听听当事人有什么说辞。
“我来说吧。”
其中个子最高的汉子脸上却略微显出一抹阴沉之色,施礼说道,“吴太守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先母是不同的人,唯有先父才是同一个人。”
“当年徐福未出海时,便在崂山建造大船,并请求始皇帝派兵前来射杀海中阻碍航行的鲛鱼,在此地居住了几年,我们的先母便是在那时受到了徐福欺骗……”
“?”
才听了几句话,吴良便已面露疑色。
鲛鱼他倒知道是什么东西,这同样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异兽,不同时会织龙绡、油灯长明的鲛人,这是一种相对正常的异兽,“鲛鱼长三丈,背上有甲,珠文坚强,可以饰刀口,又可以鑢物”,“游于沧流之中,起鳃于东海之上,甩尾如暴风,而濠鱼井鲋”。
后世研究认为,鲛鱼其实就是鲨鱼,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最重要的是。
这个徐福后人居然用到了“欺骗”一词,竟声称他们的先母是受到了徐福的欺骗?
“徐福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我们的先母,答应我们的先母会迎娶她们,会带她们过上富足安康的日子。”
那汉子接着说道,“可当我们的先母怀有身孕,又或是刚刚产下幼子的时候,蜃楼也建造好了,徐福便带上官兵抓来的三千童男童女,带上他全部的家产悄无声息的出海了,待我们的先母察觉时,他竟连一斗粮食、一件农具、一句嘱咐都不曾留下……那时我们的先母便已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徐福早就答应过她们,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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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别有用心(4000)
“这……”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已皆是一脸疑色。
哪怕作为本地人的县令董三石亦是如此,看起来此前似乎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并不知道徐福还有如此“不堪”的往事。
吴良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反观后世考古界对徐福的评价,其实也并没有明显的褒贬分界,只认为某种意义上讲,徐福不仅可以算是人类驾驭海洋的历史第一人,也是开启天朝与倭国文化交流历史的第一人。
吴良此刻也并不打算评判徐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如果这种说法属实,那么站在面前这几个徐福后人的角度去看待此事,他们与他们的先母便的确有对徐福不满的理由,在他们眼中,徐福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而且明显还不只是骗了一个姑娘……
“你们的先母呢?”
吴良又看向了其余两人,开口问道。
“回太史的话,皆是如此。”
其余两人亦是施礼答道,“而且据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受到徐福欺骗的其实并不只有我们三家的祖母,只是有些还未怀上身孕,有些则在这数百年间断了传承,到了如今也就只剩下我们三家罢了。”
“……”
听到此处,角落里巫女呼两道柳眉亦是微微簇起,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徐福显然不是她心中认识的那个秦之徐君。
作为倭国的神社巫女,她侍奉的神社便是秦之徐君所留,侍奉的神明也是秦之徐君这尊祖神,那是她的信仰,同时也是整个倭国的信仰。
而这些事情,无疑是在她心中那尊至高无上、完美无瑕的祖神身上涂上了污点。
所以她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否则那便意味着信仰的动摇,她将没有资格作为巫女继续侍奉神社与祖神。
而之所以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则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担心贸然开口非但无法说服众人,还会令她心中的祖神更加蒙羞。
“……”
吴良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比他想象的还要渣,广播种不负责可还行?
如此沉吟了片刻,他才终于整理好了凌乱的思路,接着问道:“可否请三位介绍一下你们先母的家世?”
“我家先母家中原本便是崂山之下的渔民,当年徐福来此修建蜃楼,将我家先母家中的男丁征召前去帮工,我家先母时常前去送饭,后来便结识了徐福。”
“我家先母家中本是北海的木工,亦是受到征召前来修建蜃楼,于是随父亲一同到了此处……”
“我家先母原是徐福家中的侍女,随他一同来到此处……”
三人轮流将先母的情况描述了一番,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来自士族阶层,全都是最下层的平民百姓,而以徐福当时的身份与家世,欺骗她们简直易如反掌。
并且如果她们足够清醒便应该明白。
秦朝时阶级垄断便已经根深蒂固,就算徐福后来没有出海,她们也断然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从一开始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人总是喜欢幻想,就像吴良生活过的后世,也依旧有许多女生在前赴后继的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然而最终留下的却多数都是一地鸡毛,哪怕那些已经成名的女星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他们都是被徐福抛弃的人,并且抛弃的毫无负担,因此也肯定不会回来认亲,再加上崂山本就不是徐福的故乡,他离开倭国之后返回这里的可能极小。
不过吴良还是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努力。
“多谢你们的回答。”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又对董三石说道,“董县令,劳烦你安排一下,明日我想去他们居住的渔村看一看。”
如果渔村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三个徐福后人也都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那么基本上便可以排除徐福离开倭国之后回到了这里的可能。
当然。
吴良同时也会询问巫女呼的意见。
虽然他此刻依旧对呼身上的那枚琼勾玉心存怀疑,不确定那玩意儿是否真的能够通过温度的变化来确定徐福的位置,又或是确定另外一枚属于徐福的琼勾玉的位置,但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参考。
何况如果巫女呼还是认为徐福有可能在崂山一代,并且认为吴良有些方面没有查探到的话,肯定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
“吴太史放心,此事交给在下便是。”
董三石施礼应了下来。
……
宴席过后。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返回董三石给他们在城内安排的驻地。
途中已经许久不曾与吴良说话,甚至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的巫女呼却主动走到了他的身边,施了一礼道:“吴太史,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吧。”
吴良笑着说道。
“当年秦之徐君到达倭国的时候,蜃楼已经出现了不可修复的损坏,据说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暴,而被他带上蜃楼的三千童男童女与数百名工匠,活着上岸的只有不到一半。”
巫女呼认真的说道,“因此我认为,当年秦之徐君没有带上这些女眷,未必便是始乱终弃,而是心知此行生死未卜,不愿教她们与自己一同冒险。”
“骗自己有意思么?”
吴良忽然反问道。
“什么?”
巫女呼没料到吴良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若是心知此行生死未卜,又不想牵扯她们,不是更应该克制自己么?”
吴良上下打量着巫女呼,说道,“你方才应该听到了,被徐福弃留在此的女子并非只有这三家,这是一个心知生死未卜,不愿教她们与自己一同冒险的人做的事么?”
“或许秦之徐君原本打算到达倭国之后再返回将他们接来,无奈蜃楼到达倭国时已经完全损坏,此事只能搁置。”
巫女呼又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齐力童大夫曾说过,徐福似乎是在倭国居住了几十年后,听闻秦朝已经被大汉取代,才开始着手建造船只踏上了归途的吧?”
吴良再次反驳。
他倒不是非要证明徐福是个渣男,只是不喜欢巫女呼这自欺欺人的样子。
就像吴良始终秉持的历史观一样,他从不以正义与善恶的角度去解读历史,去评判历史人物,所有的行为都应该归于人性。
人无完人。
哪怕孔圣人亦是如此,徐福有些毛病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巫女呼被问的哑口无言,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却依旧坚定的道,“总之,秦之徐君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希望你不要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我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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